二十分钟的大课间，戴宿英一反常态地没有去操场上打篮球。
身旁的伍晓亮表情平淡，从桌洞里掏出白纸，又把钢笔拿在手里，可见是早有准备。
十一汇演节目单（啤酒厂）！
那张白纸上如是写着，只不过目前还没有攒出一个节目来。
李伟东、董威和张曼丽三人纷纷来到戴宿英后座，拉开椅子坐下。
显而易见，趁着大家出去玩的空当里，尤其是机械厂的人也不在，啤酒厂五虎将打算碰头开个小会。
戴宿英首先发言：“四眼儿，你先说说现在都有什么节目了？”
“好！”伍晓亮应承下来。
“现在一共有四个节目有了雏形，”他掰着指头说道，“两个诗朗诵，一个合唱，再有一个红歌联唱。”
“第一个诗朗诵是由咱们校广播站的何洁同学准备的，她想读《松花江上》。”
戴宿英闻言点头，“何洁不用担心，选稿也没问题，记上吧。”
“好嘞！”
伍晓亮旋开笔帽，在白纸上记下了第一个节目的名字和表演者。
“第二个诗朗诵，是邓少文拉了十几个人组成的小团体准备的，他们想读高尔基那篇《海燕》。”
张曼丽突然插嘴道：“《海燕》可不行！机械厂那边就定的这个，我还悄悄跟去听过，人家整得可好了。别的不说，光是十五套海魂衫，谁能弄来？”
戴宿英皱起眉毛。
《海燕》这个选择不是不好，只是一来和国庆的联系还是不算太紧密，二来也被机械厂的人先选走了。
这种文艺汇演，若是题目撞车，前后一对比，真称得上一句高下立判，结果非常惨烈。
赢了还好，若是输了，那对己方的士气将是一个巨大、沉重的打击，也许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接二连三地影响到后面表演的质量和演出效果。
他略一思索，对李伟东开口说，“这样，你叫他们换成《少年中国说》，这个读起来朗朗上口，还有气势！”
“那海魂衫咋整？”董威愣头愣脑发问。
“啧，”戴宿英一巴掌打在他锃光瓦亮的秃瓢上，恨铁不成钢，“海魂衫没有，白手套还没有了？”
“我记得去年咱厂里办活动不就给家长发过一副白手套嘛！”
“行！”李伟东摸出自己的小本记下来，“我下节课间就找邓少文聊聊去。”
伍晓亮没再往纸上记，继续陈述。
“第三个是大合唱，主要是一班和五班的人组织的，他们报上来的节目是《东方红》。”
戴宿英先看了一眼张曼丽，见她没有意见，才给出自己的意见。
“节目没问题，光头你一会儿跑一趟，叫他们到时候都尽量穿白衬衫，脖子上再系一条红领巾。”
“行。”
董威摸了摸后脑勺，从李伟东手里抢过小本子撕下一页，又在戴宿英后座桌面上拿起笔来记下，整一个土匪行径。
伍晓亮没管后面的恩恩怨怨，见这条也解决了，就继续往下说：“报红歌联唱的是宁远、张卫彬他们四个人，打算一口气唱五首歌，分别是《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团结就是力量》、《军民团结一家亲》、《南泥湾》还有《红星歌》，李洋、高旭负责伴奏。”
“嗯……”戴宿英食指指尖轻点桌面，眉心蹙起。
思考片刻，他终于作下决定，“倒也不是不行，先记上吧。”
伍晓亮颔首，先是估算了一下距离，空了几行抄录上歌名和表演者。
戴宿英听完汇报，舒展了一下坐僵的身子骨，随后突然走上讲台，把课本卷成一个筒，敲在台面上。
梆！梆！梆！
等到其他四人下意识看向他，戴宿英双手撑着讲台，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曼丽，你知道机械厂他们一共攒了几个节目吗？”
张曼丽想了想，确定地回答：“七个，我记得有一个诗朗诵，一个合唱，一个忠字舞，还有话剧、相声和小号合奏。只不过，最后有个压轴的节目现在还不知道是啥，我加把劲今天把它套出来！”
“唔。”戴宿英点头，对张曼丽的工作态度给予肯定，“行，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曼丽你的任务是重中之重，自己有数就行。”
“既然他们是七个，那咱们也得跟他们一样。来，再想三个节目！”
五人绞尽脑汁，苦苦思索，扒拉来扒拉去，实在想不出手里头还有什么可用的人才。
“对了董威，我记得婶儿去年不是领跳过哨子舞吗？”
李伟东灵机一动，自觉是个好主意，拍掌喊道。
董威困惑转身，“对啊，咋了？你不会让我去跳吧？我、我可不会啊！”
董威大惊失色，连忙推拒，甚至把椅子挪远，用行动表示跟李伟东划分界限。
胖东撇嘴，不屑地表示，“你乐意跳我还不乐意看呢！我说的是香香。”
董威闻言大松一口气，直拍胸脯。
“嗐！你说香香啊，那好办，我妈去年练舞的时候，香香还跟着学过呢。我跟她说，她一准儿答应！”
戴宿英也从记忆深处回想起了一丝当年啤酒厂哨子舞的演出片段，一伙娘子军跳起舞来英气勃勃，令行禁止，煞是好看，于是他欣然同意了。
“胖东这个想法不错，记你一功！服装的话，我去问问我舅妈，看她能不能借来几身绿军装，不行的话帽子也凑活！”
谁料董威却不乐意了，非跟他掰扯明明董香是他妹子，他还肩负着说服自家妹妹的重任，怎么也得算两份大功。
戴宿英挥开董威捣乱的胳膊，无语道：“顶多一功好吧，人家香香自己的功劳怎么还得算你头上，多大脸哪！”
“就是！敢冒领功劳我就到香香跟前告你一状！”李伟东在旁边嬉皮笑脸。
戴宿英眯了眯好看的凤眼，心里不禁思索。
难道这时候胖东就看上香香了？
不能够吧！
未果，他又将注意力放到了节目上。
他沉吟一会儿，扭头问张曼丽，“曼丽，你记不记得你家斜对面，车间主任老王家的那个二儿子？”
“昂，”张曼丽迷茫，不知道戴哥问这个干啥，“王云山嘛，他搁初一四班呢。”
“我记得有一次去找你的时候，隔着窗户听见他练过数来宝！”
“嚯！他还有这个嘴皮子？”
张曼丽上身前倾，来了兴趣。
“那这个任务就交给曼……”戴宿英挨个看了看，发现张曼丽、董威和胖东都已经领了任务，因此话音一转道，“就交给晓亮了啊！”
伍晓亮毫无负担地应了下来，并不觉得有人会拒绝这个绝佳的演出机会。
戴宿英在心里数了数，发现还少一个节目，又对他们说，“最后一个节目不急，等曼丽把机械厂那个节目打听出来，咱们再见招拆招！”
“好！”四人点头答应，没有提出异议。
“行，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加油干啊！咱们垫垫脚，把一等奖够下来，好好煞煞张鲁元他们的威风！”
戴宿英拍着手把事情都分派下去，自己反倒无事一身轻。
……统筹全局的事儿，怎么能叫偷懒呢？
……
及至下午放学时分，上午白纸上特意留出的空行陆陆续续被填满了。
戴宿英没有急着回家，他抬起左手看了一眼时间，同时右手食指指尖轻点桌面。
董威和李伟东已经顺利完成了他交付的任务，两人陪他等得躁动，被他一人丢了一根拖布，勒令他们打扫卫生。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戴宿英有一搭没一搭听着这俩人在水房里唠闲嗑，伴随着水龙头如箭矢一般射出的水流击打在塑料桶里隆隆的噪音，他的心绪也渐渐不宁静了。
四眼儿和曼丽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戴宿英又瞄了一眼时间。
已经半个小时过去了，怎么还没回来。
难道四眼儿没堵着王云山？
他摇了摇头，不对，如果没找着那小子，伍晓亮肯定早就回来了，不然怕不是得蹲到明天早上去。
那铁定是那小子出了什么幺蛾子，不想参加汇演，不然四眼儿不会磨叽这么长时间。
戴宿英缕清思路，眉头却是紧锁，食指越敲越急。
数来宝要是不成，他上哪再去找个节目出来？
难哪！
“戴哥！”
正想着，伍晓亮突然出现在门口。
他微微气喘，嘴唇干裂，眼镜上蒙了一层灰。见戴宿英张口欲言，赶紧摆了摆手，越过他从书桌上抓过水杯，咕咚咕咚灌了一整瓶凉水进肚，这才好了些。
“戴哥，你不知道，那小子死犟死犟的，整一个驴脾气，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你说气人不气人！”
戴宿英闻言心下一沉，不过还是开口追问道：“怎么回事？”
“这不是十一月有期中考试嘛，那小子说自己想认真学习，不想搞杂七杂八的东西。”
“你没跟他说这事儿的重要性？”
这话正问到伍晓亮心坎里，他一向自诩聪明机智，万万没想到在王云山这条小阴沟里居然翻了自己这条“东风号”万吨远洋船！
他跟戴宿英大倒苦水，“怎么没说啊，我告诉他，这次汇演关系着咱们啤酒厂五百多名子弟的荣誉，绝不能输给机械厂，不然在学校连头都抬不起来！”
“可姓王那小子来来回回就一句话，真是给我整没招了！”
“他说啥？”戴宿英抓到重点，眉头一耸。
伍晓亮舔了舔嘴唇，苦笑道：“他说，要是期中考试数学不及格或者名次降了，你能替我挨我爸揍不？”
戴宿英颇为不解，“咱们啤酒厂也不是没有好学生啊，你没说我们可以派专人给他补课？”
“说了呀，人家说他大姐就是师范中专生，天天晚上给他开小灶呢！”
伍晓亮从鼻孔里哼出声来，口吻阴阳怪气的，却不难从中听出几分挫败与无可奈何。
戴宿英思索片刻，眸子忽然亮了。
他猛然一砸桌面，兴奋道：“高中生不管用，大学生总可以吧？”
“啥玩意儿？”早早拖完地的董威杵在旁边明目张胆偷听，闻言一脸懵逼，戳了戳李伟东。
李伟东扭了扭身子，躲过董威的手指，却也没解释，只是示意他继续往下听。
另一边，伍晓亮闻言精神一振，欣喜地望向戴宿英。
“你是说……”
戴宿英抢话道：“这样，晓亮，明早你再去堵他一次，你这么跟他说。”
“告诉他，学不好会挨打，汇演搞不好也未必不会挨打！”
“汇演是一个厂子的事儿。到时候厂子里的所有职工包括他爸爸妈妈都会来看汇演，结果到颁奖的时候一看，怎么上去领奖的孩子都是机械厂的啊，面上能有光？更何况明明有获奖的机会，却被自家儿子亲口推掉了，厂里丢脸也有他一份，他不挨打谁挨打？”
“再说，事有轻重缓急之分。现在最重要最紧迫的是汇演，期中不还有两个月么！况且他又是单人项目，练多练少、什么时候练还不是他自己决定！”
“最后，你再把我军哥这尊如来搬出来，妥了！只要他点头，最晚这周末，我就安排他就去我大爷家补课！”
伍晓亮听得连连点头，还积极请缨，“戴哥你放心，我明天五点就起床，我堵他家门口去！”
干瘦的男生一脸跃跃欲试，“这话一说，他同不同意我不敢保，但他爸妈肯定能同意！”
“哎，你这才算是把到王云山的脉了。”
戴宿英见他能够举一反三，也是十分高兴。
第六个节目看样子也稳了！
恰在此时，戴宿英余光瞥见张曼丽一副被狗撵的架势冲进教室，一边还大声嚷嚷着。
“不好了，戴宿英！机械厂第七个节目是京剧！”
戴宿英莫名其妙，“京剧咋了？”
她跺了跺脚，慌得一匹。
“哎呀，你不懂！据说人家是有家传的，一开口就特别特别吸引人，而且还是女扮男装，多新鲜哪！”
戴宿英懵了一瞬，“女扮男装？你说的是坤生吧？”
“哎呀我不懂，反正唱的是《沙家浜》里的刁德一！”
戴宿英心念电转，眨眼间已经想明白了。
想必唱的便是《沙家浜》的智斗吧，原来机械厂竟然把底牌压在这上面了！
他勾唇一笑，望着焦急的张曼丽，不慌不忙道：“着什么急，他们招咱们只管接就是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张曼丽都要急死了，看着三个冻鹌鹑和笑得莫名其妙的老大，心里头蹭蹭直冒火。
“人家四五岁就开始练功了，妥妥的专业选手，咱们拿头跟人家比啊？”
张曼丽渐渐都带上了哭腔，显然是对啤酒厂一方不抱什么希望了。
戴宿英连忙安抚，“嗐，不就是家传嘛，他们有，咱也有啊！”
“啊？！”其余四人惊诧地看向戴宿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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