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红破朝云,白鸟落启窗。微风灌入,满室梨花香。
耳边传来鸟鸣,玄参觉得有些聒噪。
以为自己仍旧在玄冥宫,高声喊道:“徐子灵!能不能把你那破鸟收起来!”
没人理他,玄参拉起被子捂住脑袋,打算继续睡。
奈何根本就挡不住外面的声音。
玄参气地坐起身来,看清楚眼前的景象时,稍稍一愣。
不是玄冥宫,这是在……
“醒了?”门外传来声响,有人跨步进来,青衫如翠竹,身姿挺拔,玉指与白瓷相得益彰,眉眼温柔看着他。
奥,对,在涿山。
商陆把碗交到他手里:“把药喝了。”
玄参接过药碗,下意识歪头朝屋顶望去:“屋顶修好了?”
“找人修好的。”商陆拉开椅子坐在桌边,勾唇笑,“花了我五两银子呢,所以那墙我没舍得花钱,想着等你醒了接着修。”
玄参:我谢谢你。
喝着药,玄参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一时间又想不出来。
等到把碗交回商陆手上时,他才惊讶道:“你……你……师尊脑子好了?”
商陆愣了一下,疑惑看他:“我脑子坏过吗?”
玄参也愣住了,装的?
那是以前是装的还是现在是装的?还是说真的不记得了?
西阁里发生的一切是试探?
不对,若是试探,他不会跟着下去。
玄参仔细回想,商陆那时候说他头疼。
商陆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正色道:“你是觉得我脑子有问题?”
“没有,没有。”玄参摆手否认,这话能问吗?再说,就算是,他也不能承认。
“你……师尊不是在西阁底说自己脑袋疼吗,我是说……”玄参急中生智。
商陆了然点头:“这个不打紧。”
收了空碗,商陆朝外走,路过窗边又朝里对他道:“你睡了三日,该起来活动活动筋骨了。”
三日,玄参脑子恍惚了一会儿,诧异道:“我睡了三日?!”
玄参穿外衣下床出门,门外一段悬空长廊,檐角挂着铜铃铛,风动铃响。
今日风和日丽,翠绿屏障,远山环绕,白鸟落了满院,似一地雪絮。
低头一瞧,那半边墙还真没修上。
左右寻了一下,方知这三楼居然没有楼梯,也不知道哪个鬼才修的。
只得飞身下去,落在院中央,惊起一众白鸟。
一楼客堂的门开着,商陆给他准备了早食。
玄参洗漱完才迈进去用饭,刚捡起一个包子,商陆就对他道:“从今日起,你就去西山跟着韩瞿学炼气凝气。”
“师尊不教我吗?”包子停在嘴边,玄参眨眼。
商陆收拾着柜子里的东西,柜门开着挡住他的视线,也不知道这人在找什么。
只听他道:“这等小事儿,涿山向来共传共授。”
玄参了然点头,应声:“徒儿知道了。”
吃完将碗碟收拾好,玄参出了门,往西山走去。
穿过路旁青青,走过曲径百环,路渐渐变宽。
这通往西山的道路与当日回北山的不是同一条。
这路宽阔平坦,可见东升之朝阳照西山,山周霞云环绕,雾霭弥漫,云间鸾鸟露头瞧,路边玄鹤驻足望,树上猿猴歪头看,细听远方彩凤鸣,近看奇花开两旁,鼻嗅瑶草阵阵香。有石子或圆或方泛霞光,有云石奇形怪状呈五祥。
走至半路,前有木桥九尺长,桥下流水潺潺,晓光照粼波,清可见底,游鱼穿梭,水从西北出,没入东南。
玄参流连忘返,东看西望,美景误人,差点忘了要去西山之事。
等到了西山,果然迟了。
一众弟子早已开始在棂树下打坐,棂树挺拔如修竹,却比竹子粗得多;青葱如翠柏,又比翠柏高大,树干笔直洁净未生枝丫,抬头看八尺之上才有枝叶,树顶枝叶繁茂恍若绿伞掩映。这片树林棂树茂密,林里空地是特地清出来供涿山弟子炼气所用的清净之地。只有几缕阳光穿过树间缝隙,疏影洒落,安安静静,玄参怕搅扰众人,也不敢靠近。
白玉台上的人看到他,飞身过来,落地无声,冲他招手,把人往远处带去。
“怎么来迟了?”韩瞿面冷心热,说话都是轻声语,“可是你师尊没告诉你路?”
“呃……”
商陆确实没告诉他路,这么说好像也没错,然而玄参心底清楚原因为何,老实交代:“路上仙景引人,不由多瞧了两眼,故而来迟,还请师叔责罚!”
倒是个实诚的,韩瞿本想着要是不老实,自己先替商陆管教管教。
也罢,韩瞿将人带到一处幽静空旷之地,将方才玄参落下的内容又给他细心讲解了一番,说是日落西山时,再来查探。
韩瞿起身:“你一人在此处,可莫要偷懒!”
在韩瞿眼里,玄参怎么说也只是个小魔君,正是爱玩儿的年纪,孩子般的心性。
忍不住敲打他。
玄参乖巧回道:“弟子谨记。”
涿山灵气充沛,环境清幽,玄参如老僧入定般,合眼沉气入丹田,一坐就是一整天。
炼气不难,他本就是天生地养的魔身,自出生便带着魔气。
只是他还未曾学过凝气控气,以前的魔气也是在他体内胡乱冲撞,用的随心,生气时,魔气便多些,心静时,他也觉不出自己有什么魔气。
如今这灵气初形,与他原本的魔气别无二致,玄参不由想起商陆说过的心诀,试着下压,沉气丹田,开生门,凝气入体。
早时玄参来的迟,故而韩瞿拖延了半晌,让他退的也晚。
等过来找他时,其余弟子已经尽数离去。
“可以回去了。”韩瞿没想到他还真耐得住,捏住他手腕想看看他练了多少,“练的怎么样?”
待探到真气已凝,韩瞿微微一愣,挑眉看他:“你师尊传过你凝气的本事了?”
倘若非商陆所传,那这小魔君的悟性有些高啊。
短短一日,旁人刚学会存气,他便会凝气了。这就是血统之差么?
然而玄参并未听懂韩瞿的意思,满脸茫然,不知他口中何为凝气,只记得商陆还未曾教过他什么,老实摇头:“师尊不曾教过什么。”
忽而他又想起西阁底的事情,嘴微微张开,却没说出口。
这种事情,还是不要说了吧……
他记得商陆也受了伤,既然韩瞿不知道,那就是那人没说,自己现在说出来挨罚怎么办?
韩瞿突然来了精神,将人拽回地上坐下:“调息。”
玄参虽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却也乖乖照做。
“凝神,引气。”
玄参试着照做,将气一点点引出。
“过心。”
过心才能控气,韩瞿想知道,玄参能做到哪一步。
“出掌!”
玄参一直跟着照做,韩瞿突然开口,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韩瞿早有准备,接下玄参这一掌,真气在两人掌间波动,矮矮的软草被震得以两人为圆心,向四外倒去,头顶的棂树微微晃动,摇落一地绿叶。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玄参猛地收回手掌:“师叔,我……”
他不知韩瞿引诱他出掌意在何为,因自己身份特殊,玄参一直都很谨慎。
韩瞿满意点头,抬手掸去肩上落的棂叶,解释道:“是我故意的,不怪你。”
想到周围还有人,韩瞿本欲嘱咐他几句,只得转口:“今日就练到这里,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莫要再迟了。”
“是。”
待玄参走后,梁兆才从树上跳下来,携绿叶落到韩瞿身旁:“你信他说的?”
天赋好到无师自通就有些诡异了,生下来就会呼吸和生下来就会说话还是有区别的。
“没准商陆教过,只是……没有明着教。”韩瞿想了想,“商陆那脑子,指不定又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也对,梁兆点点头,说到商陆那脑子,梁兆又想起自己还要重新给那人配药,不由心底一阵烦躁。
这事儿还没完没了,但愿这次能成功吧。
玄参满腹心事地往回走,刚才看韩瞿那个态度,是不是自己显露得太多,露了马脚。
可看韩瞿那欣喜的模样,或许也只是觉得自己天赋不错,孺子可教。
“师尊!”玄参小跑着进门,一眼就看到坐在梨花树上的人,正伸手剪着杂枝。
玄参站在树下问他:“师尊,你那西阁底的千丝结对凝气的效用如何?”
“事半功倍。”
“这是捷径?”
“算不得捷径,”商陆剪下一段梨树枝丫,准备留下来做袖箭的箭身,“你不是付出代价了吗?”
千丝结上,行百步,步步踩在刀尖上过来的,其中苦楚唯有自己知道,又怎么能说是捷径?
玄参暗想,这也太快了些。
短短一日便能学会控气,从韩瞿的惊讶程度也知,这绝非易事。
不过,快是真的快,疼也是真的疼,再者,一步不慎,死无葬身之地,高压之下,的确能做到极致凝气,这法子太要命了。
“怎么,你想用?”商陆知道他去韩瞿那里学了炼气,“你现在还欠些火候,别太心急,不然进去也是死。”
商陆居然同意了,玄参本意是想试探一下,这人答得还挺爽快。
莫非这西阁里并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可……
算了,也不急于这一时。
抬眼看见那半边矮墙,玄参乖乖走过去继续修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活计,他总感觉自己身上带了许多与他身份不相符合的脾性,可一旦细想,他什么也不记得一般。
也不过才七八日的光景,玄参已经有些痛恨这条曾令他流连忘返的路。
因为他发现,这条路通向西山是真的远。
要么早起,要么跑快些。
玄参起不来,只得日日奔袭于这条康庄大道。
一路火急火燎,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景色。路旁偶有飞禽走兽,皆对他驻足而望,对他稍显好奇。
然而他并未发现,自己一日快于一日,脚底生风的轻功本事,也比他人起步要早。
商陆却能发觉出来,日日看着玄参的变化,觉得差不多时,便将那日翻箱倒柜搜罗出的灵果递给玄参。
商陆吩咐他道:“你去西山的路上有些灵猫,你将这包东西等份分作五次,每日一次代我喂给他们。”
玄参当时并不知商陆的心思,只当是自己被他派去做活,乖巧应下。
商陆说的灵猫,玄参见过。在一次奔袭途中,有一群黑黝黝的东西在打群架,好似个黑云缭绕,阴云冲腾,状况惨烈,玄参还驻足观望了一会儿。那灵猫体型大似犬,通体黑红,尖牙外露,利爪留痕,瞳孔泛着幽光,身上常有伤口,是种极为好斗的暴躁物种。玄参一开始还担心,灵果会不够分,招致祸患。好在灵猫不算贪心,一开始玄参只是将灵果扔过去,就有灵猫谨慎踱步过来,嗅嗅味道,叼走了。
一猫一个,也没见有多叼的。
三日后,有些胆大的,敢稍微靠近一些了。
谁知待到五日后,玄参身上没了灵果,再踏上这条路的时候,有些东西就不一样了。
那些灵猫已经记住了他身上的味道,他一来,就乌泱泱地围上前来一大群,将他困住。
“我今日没带吃的,改天,改天行吗?”
玄参被围得水泄不通,都没有迈脚的地方。
灵猫哪里听得懂,扒拉着他的衣服要寻吃的。
玄参怕去迟了,一手按下一个猫头,被迫着一边躲闪,一边朝前赶路。
可那群灵猫依旧穷追不舍,越发凶狠起来,好似拦路的土匪,今日玄参不留下吃食,便不让他走了。
玄参被折磨得无法,提步加速,左躲右闪,尽量不让这些灵猫有机会上身。
要是蹦到他头上,那后果可不堪设想。
黑衣少年脚底生风,凌空旋身又躲过一只灵猫的袭击,见状,其余众灵猫却是闹了起来,上蹿下跳,眼看着几只露出锋利的爪子朝玄参脸上挥去,玄参一个沉身闪过,而后一路狂奔。有几只步子快的,自他身边穿过。还未等他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见那几只大猫站在了木桥口,前半身俯下,眸中绿光阴森,挡住去路。前有豺狼后有虎的处境,玄参一个止步慢滑停在原地。
眼看身后的灵猫就要追上来,玄参灵光乍现,想起西阁底的事情,凝气压下,温热传到脚下,人突然似离弦之箭般窜出去,身轻如燕,舍桥踏水而过。
流水湍急,踏上的那一处却好似停止了一般,化气为形。
等出了此路,身后的灵猫皆驻足不再追。玄参衣衫也被抓破了七八处,扶着棵棂树气喘吁吁,看着灵猫离去的背影,心底冷笑:要不是老子闭了魔,就凭你们还想追上我?
不知何时,韩瞿站在的他身后,目光幽幽看着悻然离去的灵猫。
没想到商陆还挺在乎他这个徒儿的,以前可不曾见过他亲手指导过哪个。
玄参转身,被身后的人吓了一跳,行礼道:“师叔!”
韩瞿颔首,将人带过去。
今日回去后,玄参感觉南苑有些奇怪。
是安静的奇怪。
往常这个时候商陆都会在院子里折腾,怎么现在不见人影。
“师尊?”玄参里外寻遍也不见商陆。
莫不是出去了?
玄参又唤了他几声,没人应声,不禁心跳加速,步子往西阁一点点移。
上次两人进去,商陆劈开的那把破锁还在门上挂着。
玄参手搭上那把锁,只要他想进,推开便可,这可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毕竟第一次做贼,难免有些心虚,心里挣扎着,一会儿怕商陆忽然回来,一会儿又怕西阁里还有什么未知的机关要了他性命。
犹犹豫豫,玄参已经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
罢了,玄参收回手,又不是没有机会,以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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