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武大会将近,涿山停了课,此时商陆居然在院儿里练剑。玄参坐在梨树上看他,这段枝丫横歪着,好似卧榻,也不知道怎么长得。
可能是药吃得多了,商陆偶尔会有那么一会儿很是安静,那种时候就会坐在这里,有时打坐,有时小憩,有时只是单纯地坐着,望着墙外,不知在想什么。后来,玄参也生了几分好奇,总是爬上来坐着商陆这处位置,穿过满眼雪白的梨花,朝外瞧。
久而久之,也就坐习惯了。
玄参此时就坐在上面看着商陆道:“师尊也要参加吗?”
他以为就商陆这种身患恶疾,状似痴呆的人是禁止参赛的,没想到涿山众人还是颇为尊老,居然准许他参加。
“嗯,为师每年都会参加。”话音似珠玉般落下,商陆抬手挽了一个剑花。
“那师尊排名如何?”
“第一……”两字吐出口,商陆又耍了一套剑法,青霜剑若游龙窜出,剑风掠过,似有断风之势,回身格挡,寒气筑起冰墙,反手剑刃又将一层冰墙斩破,单手捏诀,冰凌化作利刃一排排插进地里,地上结了一层冻霜。动作干净利落,玄参眉毛一挑,果然,商陆还是有实力的,怪不得能在涿山待这么久都没被轰出去。
商陆放下剑,继而开口:“到第五百之间吧。”
罢了,他不瞎猜了,玄参悻悻地从梨树上跳下来。
“可是比试的仙师只有五位不是吗?”玄参又疑惑问他,再不济也是第五啊。
“额,这个,若是垫底就要和下面的弟子比试。”
“……”玄参无奈道,“那您还挺稳定的。”
“是啊,为师从未出过这个范围。”
能出就有鬼了!涿山的修仙者加起来从未超过五百人。
玄参突然听到敲门声,急忙出去给人开门,拉开门一看,居然是李筱,手里拿着一沓方形红纸。
李筱将手里的红纸递给他,“这是师祖让我带来的给商师叔的,涿山比武在即,让他题字。”
“商师叔。”掠过玄参的身影,看到商陆正看着他们,李筱弯身行过礼便离开了。
题字?
玄参想起梁兆的那块门匾,商陆的字确实挺好看的。
“走吧。”商陆扫了一眼玄参手里的红纸,收剑入鞘,像是早已习惯了一般,走回屋里研墨。
沾墨落笔,这几个字商陆再熟悉不过,笔走龙蛇,鸾飘凤泊,下笔干净利落。
玄参看着那几个字,感觉不大对劲。
“师尊,你这‘鄙视’二字……写错了吧。”玄参指着那两张红纸,上面的字体虽俊逸脱俗,却不是‘比试’。
“没写错,就是这俩字。”商陆笑着将毛笔放下,提起红纸的左右两角抖动几下,又吹干上面的墨,解释道,“若是比试,自然重在参与,大家和和气气切磋一番道法剑法,学你之长,长我之短,最好不过。可是现在还要弄什么排名论高低,还要颁奖分优劣,不是鄙视是什么?”
商陆并指点了点自己写的那两个大字,朗声道:“彼之比试就是此之鄙视!”
玄参不清楚是不是自己和商陆一起待久了,居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结果无非是,纵使商陆这俩字写得再好,也被师祖撕了个稀巴烂。
商陆站在云台前,仰头看着上面张贴的两个歪歪扭扭,好似虫爬的大字,同他写的其他几个字放在一起就愈发显得不入流,不禁摇头:“梁兆这破字写得一年不如一年了,真是让人失望。”
梁兆跟在他后面磨牙冷笑:“有本事师弟把这俩字写对了!”
两人互相嫌弃了一番,飞身跃上顶上莲花台。
对手是昨日抽签就定好的,同级里无论对上谁,玄参都有九成把握,因此此刻他站在高台上,柔风吹起,眼中没有丝毫胆怯。虽说手中是把再普通不过的剑,没有他的稚离顺手,但和这些人对招,绰绰有余。
梁兆歪头瞧见商陆一副毫不关心的模样,疑惑道:“你不担心你这徒弟?”
商陆讶然看他,“不是你教的吗?和我有什么关系?”
闻言梁兆也愣了一下,有一说一,好像是这么个道理,虽说玄参是商陆的徒弟,可这人是一点儿都没教过玄参,玄参若是垫底,丢人的似乎是他也不是商陆。
梁兆捂了捂心口,早知道就该提点一下玄参,好歹面子上也要过得去。
前几局倒是没有什么好看的,玄参二十招之内必分胜负。
只是最后一局生了意外。
对招时,那人剑走偏锋,不朝玄参身上刺去,反而一剑斩断了他的剑。
玄参看着手里的断剑不知所措。
那人只笑道:“对不住了玄兄,规则上可没说不能这么做。”
玄参扭头朝众人看去,虽说台下观众目露遗憾,却无异议。勾起嘴角笑了笑,扔了手里断剑,站在原处道:“继续吧。”
“你还要打?”那人微怔,没有剑再接招可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规则上也没说不能这么做吧。”说罢,玄参没再给他犹豫的时间,豹子般窜步出去。
这人剑刃太过锋利,一定要巧取。
剑如蛟龙掀风跃浪,拳似猛虎拨雷弄闪。左边抬剑来势汹汹,右边撤步闪躲匆匆。几次眼看着剑刃都快要碰到玄参,又被他躲了过去。
玄参赤手空拳却丝毫不处下风,步伐矫健且步步稳当,侧身闪躲游刃有余,很少直面对上这人的剑锋。
时间拖得越来越久,那人也有些心急。
按理说玄参手中已经没了剑,这局他的赢面是最大的,可玄参身法太过迅速,每次都躲过他的剑招。
对于比试中的人而言,心乱是大忌。玄参见他剑法开始错乱,心底绷紧的弦松了松,趁着他一个刺空的间隙,晃身抓住他肩头后绕飞身而起,本想弯膝顶他后腰,将人压下去,怎料那人好似知道他的动作一般,顺势侧倒,借着他的力道反欲将他甩出。玄参急忙凌空而起,转了两圈才安全落地。
两人扯开距离,那人气息不稳,知道不能再拖了,又提步快剑杀来。
剑带着狂风袭来,灵气四溢,玄参被逼得接连后退,眼看着就要退下台,玄参却突然往后一仰,躲过颈部的剑锋,脚还未离台,手却够到了台下一人背后的剑柄,利落抽出剑来,身子回倾,迅速横剑挡下这一击。
那人被玄参的劲道震得往后退了三步,玄参站直身子乘胜追击,一时间又是剑光四射,玄参步步紧逼,用的竟还是他方才的招式。那人心底一惊,晃神的功夫就被玄参挑开了剑锋,抬脚踢上他手腕,“哄啷”一声,那人剑掉在了地上,同时玄参的剑尖也抵在了他心口处。
空气凝滞了一瞬,台下突然掌声如雷,伴随着几位性格跳脱的人高声叫好,还有几个仗着人多藏在人群里往上抛银子的。
那人看着心头的剑,释然而笑,抱拳道:“甘拜下风。”
玄参收手握住剑柄回了他个抱拳礼,“承让。”
而后下台将剑送回给那人。
梁兆看着底下一群热热闹闹的人,转头对商陆道:“玄参打完今日的,明天该对上路泽了吧。”
商陆懒散掀起眼皮看他,“你想说什么?”
“赌不赌!”
商陆看着他手掌中的银子,心底发笑,错开眼眸开口道:“那我压路泽赢!”
“不行,”梁兆一口回绝,“我要压路泽赢!”
“成交!”商陆顺手抓过他手心的银子,往上一抛又攥在手里,笑道,“你赢了还你。”
梁兆:“……”
他怎么感觉无论输赢他都亏。
好赌成性,他又犯蠢了。
回去的路上,玄参面色略显凝重,心事重重的模样。
商陆疑惑问他:“怎么了?”
玄参叹口气道:“明日,就要同路师兄比试了,弟子没什么信心。”
路泽是梁兆前几年收入门下的弟子,为人谦和礼让,跟着梁兆修习这半年来曾为他多次解惑,是梁兆门下最有天赋的一个。
他没想到一上来就遇到这么强劲的对手,明日比试,多半要凉。
“怕什么!”商陆安慰般拍拍他的肩膀,直言道,“我教你。”
“嗯?”玄参眼底暗波流过,难道这人要教他什么了不得的剑术。
“若你胜,则路泽必败,若路泽败,则你必能取胜,由此可见,只要路泽败,你就能取胜。”
“……”
他就不该期待太多。
“如何,你觉得为师说的有无道理。”见玄参愣在一旁,商陆洋洋得意。
有个鬼的道理,真不知道你在得意什么?!
想起商陆是早上的比试,玄参疑惑问他:“师尊比完了?”
涿山五门仙师的比试从不向众弟子开放观看权限,容易伤到人。
商陆懒散回道:“萧澈肋骨断了三根,没有比。”
怪不得,他见商陆那么快就去看他比试,还以为这人直接认输了。
这夜,玄参在床上辗转反侧,他还真有点儿紧张。
比试输赢只占一小部分,即便输了,他亦能坦然接受。主要还是路泽这个人,心思缜密,打斗间若是让他看出什么……
藏拙藏拙,他快没什么能藏的了,可千万不要将自己也暴露了。玄参长叹口气,心中思绪万千,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夜风卷着梨花香泄进来,又让他感到昏昏沉沉。
同路泽的比试在上午,玄参起了个大早,发现自己桌上多了一把剑。
这是?
玄参拔出剑,“铮”地一声,剑声明亮,如山涧响泉,两刃锋利,寒光闪烁。
商陆给他的?玄参打算上去问问,反正也要让去盯着商陆吃药。纵身跃上三楼,推门进去,商陆还在睡觉。
“师尊,醒醒。”
轻轻拍拍床上人的肩膀,将人唤醒。
商陆迷迷糊糊睁开眼坐起身来,疑惑看他,好似不明白玄参为什么叫他起来。
玄参搅了一下汤药,还有些热,故而先开口问他道:“我桌上的剑是师尊放的吗?”
商陆捂嘴打了个哈欠,眼睫挂上泪珠,波光滢滢,反问道:“什么剑?”
手上动作一顿,玄参沉默了。有时候他觉得商陆的病实在太奇怪,不吃药会由近及远地忘事,即便是吃了药,也绝不记得自己要吃药才能勉强维持正常的事情。
算了,不是给他的干嘛放他屋里。
玄参将手中的药碗递过去,药丸化于热水中比直接服用药效要好,有条件的时候,玄参都会帮他化开再服用。
商陆喝完药又钻回了被子里,玄参知道他不愿早起,肯定是不会去看他比试了,也就没再打扰他。
许是昨日那一场的缘故,今日就连舜华门下的诸多乐修弟子都赶来这边看热闹。
不然这个时候他们还在为后日大比做准备。
路泽纵身飞上高台,落在台上,展颜一笑,“玄师弟!”
落地一朵蓝莲,锦衣绣线五色开;手握一把撩星剑,浑个白面俊才;一双桃花潋滟,两眉好似刀裁;朱唇绽在仲冬后,留有梅枝作骨骸。路泽人长得清秀俊雅,却生了一双桃花眼潋滟无双,看人时带着软钩般。
玄参从路泽周身的灵气浮动就能看出,这人品阶不凡。
不过……玄参又偷偷打量了一下他那双眼,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凡”。他不敢确定,只是有那么些微弱的气息让他觉得像个妖。
他手中提的那名唤撩星的剑,是天下第十名剑。
玄参行过礼道:“路师兄。”
路泽想起昨日比试,下意识朝玄参手中看去,满目讶然。
“呦,商师叔好大的手笔啊。”路泽看着玄参手里的剑笑道,“孤鸿都借你了。”
那笑容中并没有嘲讽之意,他知道他师尊又和商师叔对赌了,想要赢他,总要拿出点真东西来。
孤鸿?孤鸿剑?
玄参错愕低头,朝自己手里握着的剑身看去,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直想盗走的剑,商陆就这么轻易地借给了他。
路泽又道:“承玄师弟福气,我还是第二次见这把剑。”
玄参本欲藏拙的,今早来的路上还想着该怎么不漏破绽地输掉,现在听闻这居然是商陆那把孤鸿,不由觉得手中剑有千斤重。
他是不是该全力以赴才不辜负这把剑。
毕竟,这可是孤鸿啊。
他知道这剑很有名,也知道与商陆有关,但到底因何出名,他却不是很清楚。
金锣响后,路泽先发制人,快步袭来,玄参格挡闪躲,打算先辨其招式,观其弱点。两人迎来送往,渐入斗境。
路泽身似柔水,灵动异常,玄参体如轻燕,敏捷迅速。白玉台上你来我往过了近百招仍胜负难分。
众人眼花缭乱,重影叠叠,一剑变两剑,两剑生万影。但见那蓝衣仙人纵身起,玄服少年仰滑过。真似个龙蛇斗,好一阵虎狼杀。两人从明打到夜,直至玉盘当空挂。孤鸿乱月影,撩星显神通。月影层层笼千山,神通煌煌震山河。剑风卷着灵气撼天震地,猛虎胆战归林去,猢狲散尽凤息声。
正当台下人直觉百无聊赖,万般无趣,哈欠连天时,局势突然发生了变化。
玄参那一式本欲落下的剑,被路泽踹了个正着,眼看剑就要脱手,玄参急中生智,手腕发力反甩,孤鸿被甩到上空。
玄参纵身去抢,路泽出脚刁难。两人化气为形脚面相贴,对蹬而上,快要碰到孤鸿时,玄参为了防止路泽捷足先登,凌空横扫欲将人扫开,路泽却一把抓住他脚踝把人往后拽。
玄参被他这么一拽,指尖生生错过了孤鸿。心底一阵懊恼,半空转身脱离路泽的桎梏,又抬起另一条腿踹他手腕。
路泽并没有想到玄参会来抢他的撩星剑,一个不察竟也中了同样的招式。
撩星剑凌空而起,被玄参紧紧抓住,路泽笑叹,朝他腰腹蹬去,玄参没多想,抬脚拦截,殊不知路泽是故意为之,正好借力往反方向俯身飞去,提住了正在下落的孤鸿剑柄。
对招发生在顷刻间,两人只是好似一对鸟雀在空中匆匆擦肩而过,又位置互换齐齐落回了地面,待众人细看,才发现两人已是换了剑。
路泽笑着挽了个剑花,星眸闪耀,眉梢堆笑,这孩子真够灵敏的,天赋不错。
台下观众提起的心又落回去,这俩人到底还要打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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