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仙师,久闻大名,今日仙师应约,实乃幸兮!”
商陆能应邀前来,属实给他面子。若能趁着此等时机请教一二,岂不是天赐之福。一想到这儿,秦宇便双眼锃亮。他酷爱剑法,尤好轻剑,若说放眼地界,上乘剑修,商陆可是年轻一辈里的翘楚。
前些年去涿山论道学习,只听说商陆闭关修炼,概不见客,秦宇如今好不容易见到商陆,恨不得与人彻夜长谈请教一下剑法。
商陆见有人和他说话,微微颔首致意。
“我素闻仙师耽于剑法,精益求精,剑道之悟境,其中精妙他人难窥得一二,多年前雀山顾仙师有幸得您指点,如今也是临无境之修为。”
“嗯。”
商陆还是那副懒散的模样,对秦宇的恭维毫不在意,自顾自饮酒,桌上茶点分毫未碰。
“就是不知弟子今日是否也有那个荣幸得您指教一二。”
商陆兴致索然,眼皮轻抬淡淡扫过秦宇,没说话。
顿时,席间一阵尴尬的氛围弥漫开来。
秦宇仍然希冀地望着商陆。
有几个砚山弟子朝两人看来,玄参不知秦宇是真的不在意还是装着不在意。
“商仙师,弟子自知天资愚钝,或此生难悟上乘剑法,达您一半之就,然亦有好学之心,伏惟师之教诲。”
自谦之意流露于表,敬仰之情昭然。
商陆放下酒樽起身,抖了抖袖子,平复衣衫方才坐出来的折痕。
秦宇以为他终于愿意回应自己,连忙跟着起身,雀跃唤他,“商仙师?”
商陆淡漠开口:“剑法,商某也只是略懂皮毛,不过举止之道,商某倒是懂得一些,今日有一言可以说与你听,说不定你能有所感悟。”
未等秦宇反应过来,只听得商陆薄唇轻启道:“观棋不语真君子,把酒多言是小人。”
“……”
言罢,商陆转身离去。
玄参低头笑笑,抿唇亦起身告辞跟着商陆离去。
待二人走后,其余众人开始议论纷纷。
“这商仙师好大的架子啊!”
“天才嘛,多少都有点恃才傲物。”
“那这也未免太猖狂了,秦师兄这般真诚求教,他反倒出言讥讽,是何道理?”
“会不会是玄参那小子因为上次的事情,在他跟前说了什么?”
“欸,有可能……”
周围响起替秦宇打抱不平的声音。秦宇皱眉,出声打断众人的话,“行了,商仙师乃正人君子,亦是涿山正统,岂容我等妄加揣测,若真是为此,那也是我有过在先。”
闻言,众人皆安静下来。
玄参跟着商陆走在高处长廊,偶尔偏头远眺,见山峦绵延,薄雾浮动,视野虽说开阔,却不似涿山周围,鸾凤齐鸣,灵鸟缠斗,热闹非凡,失去了别样意味。
“师尊觉得秦宇如何?”
玄参小心翼翼问出口,他突然想知道,商陆是如何看待今天的事儿的。砚山那群人看不出来,他跟在商陆身边时间也不短了,怎么可能也看不出来。
若真是一点儿都瞧不上的人,商陆脑子不好的时候,便会直言不讳,脑子好的时候,半句都嫌多,哪来的闲心“调侃”秦宇。
玄参习惯了商陆阴阳怪气,早就将那种语气划为调侃。
“嗯?”商陆疑惑出声,看了一眼玄参,勾唇笑道,“看来你是有话想说。”
玄参眨眼看他,认真道:“师尊方才可是因为我?”
“是,也不是。”商陆直人快语,不假思索道,“一来,你是我亲自收的弟子,我还未教导过你什么,怎么能先教与别人;二来,我也算修为不浅,颇有所成,若是凭他人只言片语我就答应指点,那来寻我请我教导的人岂不是络绎不绝,我可没那么空闲。”
“奥。”玄参点头,这话的确符合商陆的性子,是能从他嘴巴里说出来的东西,不过……忽然间,他又有些落寞,却不明白自己在落寞什么。
然而秦宇并未因此放弃,之后的几日,商陆不知多少次路上“偶遇”到秦宇,又不知多少次去无人水潭垂钓时“恰好”撞见秦宇早已坐在一旁。
见到商陆,秦宇只是礼貌问候,并未再提及求教之事,人家砚山的地界,商陆也不好赶他。
终于在看商陆垂钓了三日后,回去的路上,秦宇忍不住开口问道:“商仙师既是来钓鱼,为何不带鱼饵和竹筐?”
商陆答:“这潭里无鱼。”
秦宇满脸惊讶,问他,“那仙师为何还要来此钓鱼?”
商陆道:“因为我意在垂钓,不在鱼。”
秦宇将商陆的话仔细想了想,反复思量后不由皱眉,急忙道:“弟子求教并非为鱼。”
商陆停下来,扭头看他,“你确定?鱼可饱腹,这垂钓却不可。”
秦宇眼中划过一丝窘迫,心底一咯噔,这求教怕是求不成了。
商陆提步往回走,三步后又侧身转头对还站在原地的人道:“明日你去东潭,那边有鱼。”
秦宇还陷在方才的懊悔中,冷不丁又听见商陆说话,愣了片刻,惊喜道:“谢过商仙师!”
又一日清晨,秦宇一大早便等在东潭边,直到黄昏时分商陆才姗姗来迟。
金光洒落潭水,穿过绿荫,处处皆是波光粼粼,看到那人出现,秦宇双眸锃亮。没等秦宇行礼,商陆一把按住他的手臂,“想讨教什么?”
秦宇诚恳开口:“我拜读过仙师的诸多剑谱,《霜雪》曾助长我于炼气期精进剑术,《秋水》所谈的变动之道亦对我天灵期修为大有裨益,后也曾翻阅仙师的《仙人醉》,却知其随修而涨,大乘之下难现其彩,不知仙师可有至强的剑法?”
至强?
商陆闻言不由挑眉,这一上来就要学至强,这小子胃口不小啊。
商陆没说话,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
秦宇见商陆随手捡了根树枝,折净细小的枝杈,颇为疑惑。
商陆见他眼底诧异,解释道:“砚山观会来的仓促,不曾带我的佩剑。”
青衣男子执木为剑,撤出小半个场地来,兀自起势。
彼时天欲晚,金光耀西南,浓云侵山野,残辉一线天。
影重重,青墨间残虹。春风卷袖,旋身似潆泓。艺高迥,棂枝横,腕转玉葱动,出“剑”若游龙。商陆就站在林中舞剑,晚霞透郁云,顿时山河尽失色,恍然一梦中。
商陆给他看的是大乘剑法——《三春》,这剑谱倒也不是涿山的,是他们砚山前掌门的剑谱。
此剑谱最是玄妙,愈打愈深厚,便似个初春到浓春再到暮春候。
商陆当初特地找这套剑术来练,是因为其中有一式,名曰“倒春寒”,剑势陡变,剑招突换,如春季乍暖还寒般,放在整套剑谱里显得格格不入,然而就是这么与众不同的一式,在不经意间就能克敌制胜。
也正因如此,没有过深的修为,根本承受不住这么大的变式。故而大乘之下的剑修若是盲目去练,这一招必定伤身毁心。
对于现在的秦宇来说,太超前了。
商陆打完,停下来问他:“方才那一套,可看清了?”
秦宇双眼放光道:“看清了。”
“好,现在忘了它。”
“为什么?”
“因为没用,你现在还练不了。”
秦宇:“……”
之后商陆又给他演示了几套剑法,每次演示完商陆都会原话问一遍,秦宇都不知道这人是真的想教他还是单纯在戏耍他。
见秦宇神色越来越凝重,商陆知晓他其实记不住这么多,但又不舍得忘,只得死命记。
终于,在秦宇眼花缭乱忘了商陆第一套剑法时,忍不住开口喊停,“商仙师……”
商陆停下来,看了他片刻道:“有用没用,你要学会自己甄别,而不是听我说。能流传至今的这些剑法,没有什么好坏可言,倘若有着致命的缺点,就不会流传了。”
商陆又问:“你说你要学最强的剑法,你可知什么是最强?”
秦宇想了想,斟酌道:“适合我的便是……最强?”
商陆满意点头,有些剑法不适合秦宇,或者说还不适合现在的秦宇,过满则溢,过刚则折,不可逾己身。
秦宇也许不知道,商陆直到现在才开始认真教人。
“万圣之前,剑术先快而后准,快要在准之前,以步带剑,身法快,剑出击时也要快。但是修习至万圣,剑术求准而后快,快就要放在准之后。”
商陆说完,朝他招手,“你攻过来。”
秦宇依言快步攻去,商陆侧身闪躲,抬手捏腕,一树枝甩在他背后,将人甩至身后。
商陆朝地上的人招手,“同样的动作,再来一遍。”
秦宇从地上爬起来,再次朝他奔去,商陆这次却站在原地没有立刻侧身,待人靠近,只稍稍偏头,微微侧身,剑划破了他肩头的衣衫,却在剑刃没有碰到皮肉的极限距离抬起右手,一树枝甩在了秦宇腰侧,这一击商陆虽仍旧与刚才是同样的力道,却直接将人打出两米外。
“抱歉抱歉。”商陆急忙跑过去把人拉起来。
秦宇捂着腰起来,“我没事,是我太弱了。”
“没那回事,这和强弱无关,是你未学过。”商陆摇头,拍去他身上尘土,又开口解释道,“你离我最近的时候,便是我能打中你最准的时候,也是我发力最狠的时候。万圣之前,五识未明,心诀修习不全,遇上对手只得用快来弥补不足。但万圣之后的剑修,五识已明,心诀亦全,相比于快击,这个等阶的剑修一般都会尽可能地舍弃一些不必要的动作,以求一击命中,给予最大伤害。”
商陆看着眼前人道:“倘若你想快人一步,就必须在准上先下苦功。”
“我明白了!”秦宇双眼放光,满是欣喜。
商陆突然道:“剑借我用用。”
秦宇双手将剑奉上,商陆接过后,快步奔上树干,用力一踹,树叶纷纷洒落,商陆凌空翻身,白刃在落叶间闪过数道。
商陆稳稳当当落回地上,摊开手掌接住一片绿叶递给秦宇。
秦宇接过绿叶,只见绿叶最中间的叶脉正反两侧均被剑刃划开,可中间仍有一线相连,那线细至微毫。
“这……这怎么可能?!”秦宇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单是控制剑刃划破晃动的树叶的中线叶脉就已经很困难了,怎么可能再使出两剑来割开上下留一线?
然而秦宇并不知道,那些落下来的树叶皆是此状,并非这一片。
“记住,可错不可急,可败不可乱。”商陆拍了拍他的头,转身就要离开,忽而又想到了什么,又转了回来。
有件事还没问。
“仙师是还有要教诲弟子的嘛?”秦宇看出商陆欲言又止,主动开口问他。
“也不是指导,只是有件事,这些天来有些不解,想问问你。”商陆叹了口气,这种事不该当面对峙,不给秦宇留面子,也该给玄参留些脸面,秦宇跟着他这几天,为人谦和礼让,进退有度,能忍辱能负重,也不像黑心的人。
“不知仙师所问何事,弟子一定知无不言。”
“狩猎那日,你为何故意排挤玄参?”
“……”
虽然秦宇跟着商陆学了剑法,对这人也有了点儿了解,不过就这么直白地问出来,他还是很惊讶。
“不能说吗?那便算了。”
商陆从不强人所难,他说算了那就是真的是不会再问了。
可在秦宇听来,是有点看不起自己言而无信,也对,明明自己说得知无不言,现在又犹豫不决,只剩不言。
轻咳两声清嗓,低声道:“不是,是……是他侮辱我在先,我的确是不服气。”
玄参侮辱秦宇?商陆第一反应就是秦宇在撒谎,眼神顿时变得凌厉,盯着眼前人。
“哦?”商陆勾唇道,“那你不如同我说说,他怎么侮辱你了,若你所言非虚,我定不饶他。”
后面还有半句话,商陆没说出口,如若秦宇所言非实,他也不会轻饶了他。
就算商陆没说,秦宇也能从笑意声中听出警告的意味。
“回仙师,狩猎分曹,需要众人比试选出各自带队的弟子,最后剩我同玄参对垒,三十招未分胜负,试探间,我察觉出他身有禁锢,反复问他何意,他却不愿回答,我甘拜下风,他又说不必。”
像是又想起那日比试,秦宇声音微颤,执拗道:“大家公平比试,他却故意藏拙,岂不是辱我?三十招我未能胜他,还要将首位让于我,岂不是辱我?”
这……
商陆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禁锢是他给玄参下的,为的就是防止玄参魔气外泄,被人察觉,这内中缘由,怎么可能同他人讲?来砚山前,谦和让人,不与人争,也是他教的,玄参依照自己的话行事,没想到却引来这般误解。
“额……其实吧,那禁锢是我给他下的,本来是他在涿山犯事给他的处罚,没想到居然让你误会了。”明白事情原委的商陆摸了摸鼻尖,又抱拳致歉,腰身半弯,解释说,“实在抱歉,想来他不愿说可能是顾及脸面,不想在你面前丢脸而已。”
“啊?”秦宇没想到商陆身为涿山上乘仙师,会给一个砚山弟子俯身致歉,惊得退了半步,反应过来后又连忙上前将商陆身子扶直。
“商仙师不必如此,是我误会了,我定亲自上门道歉,同玄师兄讲清楚。”
“不必,是他不言在先。”商陆急忙拉住秦宇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腕,开口道,“我让他去给你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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