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殿前春风和煦,扶桑盛开。
“哈哈哈,师尊!”萧澈难得这么开心,来昭阳殿的路上一听到消息,就急忙赶过来。
进殿就看到屈舀愁眉苦展地坐在椅子上。
萧澈的笑容顿时消失殆尽,拄着椅背问,“你怎么这副表情?”
屈舀双眼无神,头也不抬,兀自叹气,“高兴、高兴。”
“嗯?”萧澈双手一摊,他还没问呢。
不一会儿,舜华也蹦蹦跳跳地进来,“哈哈哈,商陆终于要下山啦!”
结果看见椅子上的屈舀愁云满面,急忙收了笑颜,乖巧走过去低声问萧澈,“他怎么这个表情?”
萧澈摇摇头,小声道:“或许……可能……舍不得吧。”
“哈哈哈哈哈!”
人还没进殿,门外就传来韩瞿的大笑,舜华和萧澈目光一碰,心领神会,急忙飞奔出去将人拦在殿门口。
“欸?你们也在啊,你们知不知道,商陆能下三……”
两人一边一个,提着他腋下将人拽走,舜华还不忘捂住他的嘴。
韩瞿含糊不清道:“呢唔我追干嘛?”
两人将他拽到扶桑树下,舜华“嘘”的一声示意他小声点儿。
“怎么了?”韩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双眼放光,“你们不高兴吗?商陆能下山了啊!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萧澈摇摇头,拄着树干皱眉道:“师尊他不大高兴。”
“怎么会呢?”韩瞿仍旧疑惑不已,“他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舜华沉默不语,三人心有灵犀的一齐朝昭明殿望去,各个神色不明,各有各的困惑。
是啊,屈舀在殿内将殿外三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他等的就是这一天啊。
可如果那人是玄参的话,走到最后是什么结局,如今只有屈舀一人知晓。当初只是抱着让那孩子试试的心态,明明也没抱多大希望,怎么就这么凑巧呢,为什么偏偏是他呢?真是个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呐。
“欸!梁师兄!”舜华在昭阳殿外瞧见梁兆往殿门赶,想把人喊住,“你也是来道喜的吗?”
“道什么喜?”梁兆站在白玉阶上看着三人。
韩瞿道:“就商陆能下山的事情啊!”
“不是这事儿!”梁兆略过三人,进殿。
梁兆进去看见坐在椅子上的人,劈头盖脸地问:“你当年留下苍术不会就是为了今日吧!”
屈舀诧异抬眸,看着眼前人,心道:他倒是个与众不同的。
“没有,”屈舀否认,“我哪里能想这么远?”
梁兆道:“我当时就劝你除掉他,你偏不听。我可不能保证商陆醒来什么样子,听玄参说,苍术给他讲了一些话。”
屈舀只顾着担心玄参,倒忘了商陆这边,脸色顿时煞白,“他不会知道了什么吧?”
“那我就不知道了。”梁兆脸色无辜道。
“唉!”屈舀疲惫起身,拍拍椅背,“我去看看他。”
“改天吧。”梁兆又把人叫住,“玄参在呢,你想好怎么和人说了?”
屈舀摇摇头,“这事儿还需商陆醒了才好作打算。”
晃晃悠悠又过了些时日,商陆是第七日下午醒的,坐在梁兆床上愣神了许久才想起之前的事情。
身上断骨都被梁兆接上了,商陆扭动了一下手肘,并不妨碍行动。
商陆走出房门,看见院儿里择药的药童,出声道:“我睡了几日?”
药童立刻起身回话道:“回仙师的话,足足有七日了。”
七日……
这么久。
商陆回了趟南苑,将西阁里放的孤鸿剑取出来,御剑去了昱山。
一只白净修长的手将凌魁捡起来,走到悬崖边,飞身下去。
崖底依旧是熟悉的狼藉,只是寒潭水变得浑浊了几分。
商陆将孤鸿和凌魁扔进潭里,看着它们一点点沉落,目光浓如漆墨。
“其实这世间从未有过只许我活就不许你活的道理。”
寂静幽谷,无人应答。
空中飞鸟掠过,带走迷途者的魂魄,有时候对于一些人来说,自由是死亡赋予的。商陆记得苍术死前的笑,那里面并未掺杂太多,让他觉得有些沉重,却无所谓怜悯罪者。
他并未在崖底逗留太久,等天刚擦黑就御剑回去了。
商陆刚回涿山南苑,就有弟子来传唤。
“商师叔,掌门师祖请你过去一趟!”
跟着那弟子去了昭明殿,一跨进门就看到玄参跪在殿内。
这是怎么了?玄参犯事儿了?
屈舀见到商陆,满目担忧,差点从椅子上起来要去查看他的伤势,好在及时被四人的咳嗽声制止了。
“商陆,你去哪了?”屈舀稳住心神,冷淡开口。
商陆道:“昱山。”
屈舀眉心一皱,疑惑道:“你去那里干吗?”
“今儿头七。”商陆默了片刻,接着道,“我得回去让他知道我还活着。”
众人:“……”
这个人着实可恨!人家做鬼你都不放过人家。
商陆却不想提及苍术,主动转移话题问道:“玄参怎么了?”
屈舀冷笑了声,脸色不善。直到将商陆看得心底发毛,屈舀才讥讽着开口:“商陆,你好大的本事啊!”
商陆点头道:“这我知道。”
屈舀:“……”
“商师兄,玄师侄的事情师尊已经知道了,你就认了吧。”舜华提起袖子抹了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凄凄哀哀道。
韩瞿悄悄给人竖了个大拇指。
玄参的事情?商陆被他们说得一头雾水,玄参什么事情?
屈舀道:“商陆我问你,你可知道玄参他是个魔?”
“我不……”商陆抬手擦了下鼻尖,正欲说不知道。
屈舀眼看着他的动作就知道他要否认,急忙喝道:“你知道!他手上戴的银环是涿山掩气的宝器,除了你,还能有谁能拿出这等东西给他!”
商陆:“……”
那你还问个什么劲!
屈舀看着商陆道:“你早知他是魔,为何还帮他隐瞒,商陆!你这涿山仙师之名是不想要了吗?”
玄参睫羽一颤,兀自低头,不敢看商陆。
他以前想过会有身份被拆穿的这么一天,只是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
其实很久之前就打算离开的,可不知为何,居然拖到了现在。
不过也好,总是要走的。
然而让他想不到的却是商陆的态度。
“不要又如何?”商陆不屑道,“本就是当年你见我根骨极佳,二百两将我买回涿山的。”
“你!”屈舀广袖一甩,高声呵斥,“放肆!我教你多年,你就这般同我讲话?”
玄参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手掌微微颤抖。
师尊……
玄参急忙叩首道:“师……是我隐瞒在先,银环是我盗来的,师尊并不知情,何等结果,玄参愿一人承担。”
“不知情?”屈舀冷哼,“他与你住在一处,日夜相处,能不知情,你自己问问他知不知情?”
玄参默不作声,商陆知情,师尊他一直都知道。这人送过镯,施过针,下过禁锢,都是在帮他隐瞒。
商陆问道:“那你想如何?”
“今日你亲手把他在涿山的修习废了,将他逐出师门,免得惹起祸端。”屈舀语气颇为不耐。
废仙修?商陆心底愕然,那可是要断掉脊上三寸骨的。
他本想着只要自己否认,那玄参就是凭自己的本事留在涿山的,今日把人偷偷送走,日后其他仙门问起来,全部推到玄参身上也就罢了,他们总不能追到魔域去。
可商陆没想到老头这般严苛。
“不可能!”商陆长身玉立,站在玄参前面将人护住,“既然我已收下他,他便是我徒儿,除非是他自己要走。我信他的品质,是魔身又如何,倘若我今日看错他的为人,有一日因他造下祸事,我来担这份责!”
玄参知道碍于他的病,商陆这人一直不大正常,向来语不惊人死不休,可今日的话,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震惊得抬头盯着这人的身影,停了呼吸。
“你凭什么觉得你能担?”屈舀不屑看他,这小鬼还是这么不自量!
“就凭我现在站在这里!我今日敢站出来,日后也会站出来。”商陆挑眉,下颚微抬,双目澄明坚定,“世人无能,总在犯错后把罪责归咎于他人,己过不昭,自罪不明,或是我不够聪明,不懂避离危墙;或是我不自量,妄图挑衅世间道;或是觉我太过狂妄,大言不惭说要担当。师尊要骂,要打,要罚,我都愿受着,可伤玄参这人,不行!”
梁兆微微张口,心底骇然。自己一直觉得商陆脑子有问题,就从未好好去了解过他这个人。抛开他所知道的那些,如果今日是他站在商陆的位置,绝对不会是这个态度。
这不是能不能担的问题,是你敢不敢担的问题。
商陆的修为放眼天下也算名列前茅,是涿山赫赫有名的仙师,身上带的是天下第二的青霜,身侧跟的是万年的冰蟒,而今屈舀问他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担,这人居然只字不提那些身外之物,单纯只说他这个人。好像就算没有那些,商陆也敢站出来一样。
“即便我将你们两人全部逐出涿山?”屈舀冷声开口。
玄参闻言心里一惊,伸手就要去拽商陆的衣袖,他知道商陆的执拗,恐他说出什么令自己后悔的话。
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商陆愣了一下,皱眉不解看他:“你能有这么好心?”
屈舀:“……”
兔崽子,我早该把你逐出去!
“那就领着你这好徒儿滚吧!”屈舀一摆手,率先甩袖出门而去。
“师尊?”玄参惊讶地朝身旁站的人开口,语气里满是小心翼翼。他怕眼前的一切是自己在做梦,又希望是真的。
商陆若有所思地瞧着屈舀离去的背影,觉得老头有点儿古怪。
不过下山这种好事儿他怎么肯放过,也就没深想。更何况,商陆此时的状态实在不允许他深想。毕竟商陆一思考,脑袋就疼。伸手拉起脚边跪着的人,柔声道:“我们走吧。”
等商陆和玄参走了,韩瞿才抄手开口:“我一直觉得老商这人狗得不行,没想到他还能有这么硬气的一天。”
萧澈也同意点头,商陆这人能处,有事儿他是真敢站出来啊。
倒是舜华思路清晰,愁眉不展道:“我倒是不觉得玄参会造下什么祸事,我就怕把商陆放出去,他造下祸事,到时候担责的是玄参。”
梁兆,萧澈和韩瞿突然表情变得凝重了许多。
三人一齐哀叹道:“很有这个可能啊!”。
自打商陆当年得青霜以后,愈加猖狂,要不是惹了祸无处可逃,商陆恨不得醉死江湖,哪肯回涿山。
如今要把人放出去,岂不是放虎归山,任龙入海?
“我也觉得师尊先把他逐出去是个明智的选择。”梁兆忍不住感慨。
北山,南苑。
玄参站在门边没有动,看着商陆独自在屋子里忙来忙去,这人看起来与平时并无不同,就连情绪也平缓地让他捉摸不透。
玄参想了想,突然开口:“其实师尊可以将事情推到我身上,就不会被逐出师门了。”
“又不是你一人之过,怎能全部推到你身上?”商陆边收拾东西边说,“老头说的没错,我的确知道你的身份,也有所隐瞒。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自当行事光明磊落,凡所行之事必担其责。”
当然这也不是重点,他记得玄参将他从千丝结中拉出去那满身鲜血淋漓,脸色苍白的模样,也记得玄参差点死在苍术手里。
那场面他不忍再见第二次。
“散修很疼的。”商陆皱眉道,“再说,本来就没有那个必要。”
“可终究是我害的你。”玄参眸光渐黯淡,失了光泽。
他自然是可以回魔域,可商陆呢?能去哪儿?
世人众口铄金,事情传扬出去,他怎么可能忍心看师尊因为他遭人鄙夷唾骂,虽说屡次因这人身陷险地,可商陆从未放弃过他,更何况……
现在还不是想那些的时候,玄参住了不该有的念头,他还不知道商陆是不是愿意和他一起回去。
不对,跟他走不也是一样的下场,没准更严重。
“你该不会是担心我没有去处吧。”商陆将储物袋挂在腰间,上面梨花绣纹,还是舜华给他绣的,继而挑眉看他,“看来你还真的是来人间不久,对我以前的事儿不大了解。”
玄参没听懂商陆在说什么,只得呆呆傻傻看着眼前人。
商陆笑笑,手搭上他肩膀道,眉梢微挑,略显狂傲道:“放心吧,此处不留爷,必有留爷处。与其涿山不问世,不如下山入江湖!”
他早就想走了!
说完,商陆拍拍他肩膀,就朝屋外走去,行至门前,又想起件事儿,回头看他:“对了!你是要回魔域,还是跟我走?”
玄参愣住了,跟他走?
还能跟他走?
玄参没想到,商陆还能要他,明明就是他害的商陆不能留在涿山的,这人真的就不在乎吗?
见玄参站在原地不说话,商陆聚神想了想。
“跟我走确实凶险万分,要不你……”
“我跟你走!”玄参急忙道,眼神陡然闪亮,他愿意跟着商陆,去哪儿都行。
商陆见他回答得如此果断,莞尔而笑。
“那就赶紧收拾东西吧。”商陆翻身从三楼一跃而下,高声喊道,“天黑之前下山!”
玄参失笑,他没有什么好收拾的,不过有样东西需要去找人要来。
离开时忽地瞧见梨花树上挂的木牌,同景同人,玄参却变了一番心境,伸手扯下重新系回腰间,勾着嘴角往北苑去了。
(https://www.eexsww.cc/79447/30748436/)
1秒记住E小说网:www.eexsw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eexsw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