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个木板车出了北宫门厚载门,行至一里地外的吉安所,杂役将车上的尸首搬进义庄,停灵一日,沙弥诵经超度后便拉去城外的无主坟地埋了。
头尾两个杂役正要抬起木板,忽的平地卷起阵妖风,吹起尸首上的白布单,小杂役扑通瘫软在地,结巴起来:“眼……眼……珠子”。
木板上的女尸脸色紫青、死不瞑目,不止如此,眼角还流下血泪。饶是光天化日,另一个老杂役也咽了两口吐沫,腿肚子打颤:“快请大和尚来念经,快阿”。见多了宫人各种死法,这样的一定怨气极深,怕是要诈尸阿。
只是,吉安所哪里请得到得道高僧,来了一个跳墙小僧人,也是吓破了胆,扭身便踉跄跑了。
吉安所仪门外就这么大喇喇躺着个女尸,死状惊恐万分,眼见日头偏西,一队巡城的官兵经过,将此事报与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大人狠狠骂了下属一番,便借口吉安所隶属大兴县,命人报到大兴县衙,县令自觉不妙,推脱得了急症,案子又呈到顺天府衙。
顺天府管理京畿民事,府尹虽是知府,却是正三品的大员,全天下的知府就这么一位特例。如今的顺天府尹楼怀礼本是刑部左侍郎,兼管顺天府,此刻仍在刑部衙门。案子呈来时,衙门里主事的是府丞,偏这位酒量不佳的大人酒瘾犯了,在后院小酌,通判进来禀告,府丞喝得醉醺醺,待醒来,已至深夜。
所谓无巧不成书,“吉安所女尸案”在京城传得邪乎其邪之时,顺天府尹楼大人正在前往刑部衙门的路上,途径市井,隔着轿帘听见众人谈论什么“女尸”、“死状恐怖异常”,命人打听,方知出了大案子。
听罢,楼大人即刻命轿夫改道去鼓楼东街的顺天府衙。坐在轿子里的楼大人生生出了身冷汗,吉安所归内廷的十三衙门管辖,死的分明是个宫女,照理要在司设监的簿录上除名,查验完毕后方可运出皇宫。往日,死个宫女不算什么,内官监的太监为免晦气,也极少查验就草草了事,只是这次,闹得人尽皆知,把宫中的丑事宣扬出去,皇帝必然降罪,这可如何是好。
未及正午,楼大人就被宣进勤政殿。涉及后宫声誉,景明帝亲自过问。
年逾五旬的楼怀礼跪着禀明案情:“臣已命仵作细细查验……”
“朕不听废话”。
“是”,楼大人忙道:“死者毒发身亡,中的乃是马钱子,又名牵机”。
“竟是牵机!”景明帝面沉如水,只声音又低了几分:“宋太宗赐死李后主的药,倒用在一个宫女身上,这倒奇了。宋之后,牵机罕见于皇宫及市井,以卿之见,要怎么查?”
“事关后宫,若冲撞了……”
“朕赐卿无罪!”
楼大人额头见了密密的汗滴子,“臣以为,先查明宫女的身份”。
“若司设监的簿录上并未除名。又当如何?”这是宫里主子虐杀下人常用的手法,先把尸首运出去,过些日子再报病亡。
“牵机毒性极强,下毒之人也难免沾染一二,便是死不了,也会出现抽搐、摇头晃脑,甚至佝偻等异状,事发方一日,犹时未晚”。
“楼卿”,龙椅上的皇帝,指尖轻轻敲打书案,“用你的法子,去查,毒药来自哪里。朕的天下,不要再见牵机”。
三天过去了,案情进展却并不理想。
后宫内,确有一人出现异状,那是冷宫里的一个粗使宫女,发现时已经神志不清,最终头足相接,呈牵机状,没多久也见了阎王。
宫里凡用到宫女的地方皆报上结果,宫人俱在,不曾有缺员。那往宫外运送尸首的太监也是杳无踪迹,厚载门当日值守的是新人侍卫,光顾了看腰牌,又觉女尸晦气,便未再攀谈。
下雪了,漫天的鹅毛大雪。
凝和殿内,地龙的热气让人昏昏欲睡。
掌灯时分,张德嫔忽登门,带着四岁的三公主徐宁娴。
“嫔妾给贤姐姐请安”,一个“德”字便知张氏的容貌并不出众,“冒昧来访,还请姐姐不要见怪”,德嫔盈盈笑着,嘴角两个酒窝倒添了几分颜色。
贤妃还了半礼:“哪里,妹妹言重了”,妃嫔之间以姐妹相称,如何分别,单看位份。
二人年纪相当,张氏十四岁便被选进宫为三皇子侍妾,三皇子登基为景明帝,张氏也封为四品昭仪,两年后晋为二品德嫔。
彼此客套几句,德嫔便说带着三公主来探望两个月大的小安安。小宁娴只堪堪行了礼,一直偎在母妃身边,并不像其他幼童那般哭闹。
行至东五间,离着婴儿床足有五步,德嫔驻足:“嫔妾这几日风寒刚好”,言下之意,不过去抱孩子了,怕过了病气。
“宁娴,要去看妹妹吗?”贤妃低头。
三公主抬头望着母妃,怯生生的,待德嫔点头,方由宫人领着去了。
“公主,渐渐大了”,若有若无一声叹息,德嫔抚了抚鬓角,“也不知,嫔妾还能抚养公主几年”。
张氏容貌虽平平,却是面圆鼻正,标准的旺夫之相,一个五品官的女儿能雀屏中选,大抵也是沾了面相的光。三公主的生母只是个宫女出身的美人,福薄,生下孩子没多久就去了,景明帝亲自做主命张氏抚养三公主,还晋了她的位份,可,三公主仍未记在她的名下,连养母都算不得。
“圣意难测,不过,也不必太过担心,“德”字是个好封号,想来圣上早有打算”。
宫里处处透着等级,这封号用字也颇为讲究。历来,“德、淑、贤、惠、宁、康”都是极好的字眼,反之,若得了个怪字,便知这辈子晋升为妃位是没指望的,一如吴修容,虽是贵妃的庶妹,入宫也有四年了,仍是五品修容,封号为“愉”,听着便不是端庄的贵妇,反衬出庶出的身份。
德嫔颔首致意:“借姐姐的吉言”,她二十四岁了,与容玥同庚。宫里的女人,二十五是个坎儿,若还不曾有孕,之后再想生,堪称难上加难。
二人回寝宫,分列炕几东西,宫人奉上茶汤,青瓷高足盖碗。掀起碗盖,一阵茶香扑鼻,“还是姐姐这里的精致”,满屋只几件古董,德嫔眼神扫过一角架子几上的月白釉玉壶春瓶:“恕嫔妾眼拙,那支可是北宋的官窑?”
“瞧着好看,就放着了”,贤妃低头饮茶,她手中这碗茶色极淡,生产完的妇人不得饮浓茶。
德嫔定了定心神,方又开口:“今夜贸然来访,是有件事想求姐姐一个示下”。
“何事能用上“求”字?”贤妃笑问,她这凝和殿一年半载都无人登门,平日和德嫔也并不亲厚。
“还不是娘家”,张氏并不饮茶,放下茶碗,捏着帕子擦了擦嘴角:“姐姐也知嫔妾娘家在京城并无根基,蒙皇上恩典,父亲如今领了个二品的闲差,可家中弟妹都渐渐大了,嫔妾是长女,又要操心他们的婚事”。
堂堂的江南布政使在德嫔口中竟成了闲差,张家还真是自谦。贤妃脑子里闪现一人,德嫔嫡出的幺妹,过了年也十六了,莫非……
“这不,家母过府赏梅,偶遇保国公夫人,闲聊几句,本也没当意。可前几日,修武伯夫人忽登门,说保国公府想与嫔妾娘家…做亲”,张德嫔似是惴惴不安,“嫔妾只觉得,高攀了”。
京城里的勋贵皆联络有亲,修武伯夫人是保国公夫人的娘家大嫂,而保国公府过世的老太太慕容氏是容玥外祖父的同胞妹妹,她的亲生女林贵妃亦是当今圣上的养母。
当年,容玥本应嫁给保国公世子林克谦,嫁过去的却是二小姐奚容琴,慕容老太君得知实情后吐血而亡,奚容琴被勒令出家,林克谦自觉犯下滔天大罪,便上书舍弃世子身份,云游四方不知去向。
如今的保国公世子是嫡出的四公子林克慎,十八了,尚未娶亲。
“德嫔也知本宫与保国公府,这几年,少有往来”,岂止是少有往来,堪称老死不相往来。慕容太君没有亲生子,现在的保国公是以庶子承爵,那时,林贵妃尚在,国公爷与夫人钟氏对嫡母极尽孝道,对容玥也是关爱备至。可贵妃薨逝,老太太又老糊涂了,钟氏便起了别样心思。“不妨说得直白,保国公府的大事小情,皆与本宫,没有半点关系”。
“这……”德嫔犯了难,“亲戚便是亲戚,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国公夫人也在他们府里茹素好几年,来赎自己的过错”。
“是钟氏有话要说与本宫?”
“倒也没什么,钟夫人有意进宫来探望姐姐与四公主”。
语毕,贤妃,笑了,眉角平添一分冷意:“婚姻结两姓之好,想来两家已经定下亲事,令妹出嫁,本宫自会命人去添妆。天寒地冻的,国公夫人该留在府里吃斋念佛,若染上风寒,就不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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