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姐端了碗立在窗下:“娘,这是丁姐姐给的糯米饭,我盛些给您。”话毕,不及廖氏开口自去厨房盛饭。
等进了屋,她一手端一碗饭,将那碗加了肉菜的推给廖氏,自己跟着坐下来,扒着那碗白饭挖一勺子,塞了满满一口,甜得她一下眯缝起眼睛,嘴巴跟着弯起来,右腮隐隐露出个酒窝。
廖氏瞧了,却有些心疼,她知道闺女是想要哄她开心,其实心里未尝不难受。
“素姐,明日你和你哥一块去吧。总归是你爹,还能一辈子不见吗?”
提起这个,素姐顿时变了脸色,扁着嘴,拿勺子在碗里捅了捅,再不肯往嘴里塞。
“你也别怪他不肯带你们走。当时是我想着你太小,执意要带在身边。这么些年,他不止没回来看过你,不也没看过你爷你奶吗?从他做官的地方到这儿,来回就得有二十天,怕是也没得空闲日子。”
“娘,您不恨他吗?他做了官,就不要咱们了?”素姐抬起头,鼓着鼻子,眼圈发红。刚知道她爹要回来那日,她还没什么感觉。可离归期越近,她却忽的慌起来,一时想起村里许多事。
丰水村虽小,和离再娶的也有,何况这里还临着码头,更是什么样的消息都能知道。爹娘和离的事,村里无人不知,因着廖氏是大夫,倒是没人不长眼睛,跑到她跟前乱说。可背过人去,却免不了有些风言风语。
素姐人虽小,对家里的情况却也是门清,别看她在外头张牙舞爪,遇上闹事的孩子,也敢伸拳头。回了家,却乖得很,从不忤逆廖氏,最多是和她哥拌几句嘴,背后出出馊主意。
廖氏放下勺子,伸手把她额前掉落的碎发掖到耳后,笑着道:“有什么可恨的?与其勉强在一块,倒不如分开畅快。若还和你爹在一处,就得整日闷在后院,后院有什么可待的,尽是些鸡毛蒜皮之事。日子一长,怕是头发都得多掉几根。再说了,人这心就那么大,你分一瓣我分一瓣,还剩个什么?”
见素姐听完呆愣愣的,饭也想不起吃,又道:“倒忘了你还小,说这些你也听不懂。总之,娘早就想开了,把这事放下了。你就别想太多了。”
素姐应了一声,继续拿勺子挖饭吃。饭到嘴里甜甜的,她这心却有些发苦。双亲俱在,闲时一处作伴,她也曾做过这样的梦,可醒来却仍是不见爹。爹是什么样?她早就忘了。
“娘,晚上吃糯米饭?”周方海一挑门帘进了屋,见素姐正坐那儿吃饭,“啧”一声:“就知道吃。”
素姐仍是蔫蔫的,理都不理他,只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饭。
他诧异地看看廖氏,廖氏摇摇头,道:“待会我炒个青菜,估计差不多了。我还不饿,也吃不了这许多。余下的应够你吃的。”
他挠了头继续看素姐,见人还是没搭理自己,不由赧然,寻思自己是不是做了啥错事,惹着了妹子。可又一想,自己今儿一天都在外头忙,刚家来,哪儿能惹着?
这时,廖氏起身往厨房去做饭,他一抬腿赶紧跟上去,又冲屋里摆了下头。廖氏就和他说了,他愣了一下,只觉好笑:“丁点大个人儿,想的倒不少。”
“许是平日里听别人说起过什么。”说罢,廖氏掀了门帘进厨房去洗菜。
周方海把事弄清了,立在那儿站一会,转身又回去找素姐。
也不知他说了什么,过了一会,素姐又脸上带笑地出来了,还吵着说要去摘根黄瓜吃。
及至到了菜地,素姐还不消停,一会吵着要这根,一会吵着要那根,烦得周方海恨不得把黄瓜砸她头顶,却不舍得真个下手,只恨恨比划一下。
丁宁在屋里听见隔壁的笑闹声,不由轻声一笑,亏她刚才还在瞎猜摸素姐的事。
“这回你可放心了?我听素姐说过,她爹这两日就回来了,许是为了这事心情才不好的。咱们就别跟着瞎操心了。这过日子,一家自有一家愁。谁也帮不得谁。”于婆子今日没再搓绳,而是编起了筐子。
丁宁伸手递上一根柳枝,继续听于婆子念叨:“没出门子时,我娘寻人相看,我一下就相中了当家的,觉着这人长得人高马大,看着又憨厚老实。成了亲,又陆续生了两个娃。村人见了我,都紧着夸我命好,男人老实肯干,儿女双全,这日子顺溜着呢。可哪想到,这顺溜的日子只过了十几年,后面的就都是泡在苦水里了。”
说到这儿,她停下手中的活计,又道:“先是当家的生了病,拖拖拉拉直耗了好几年,钱花了不少,罪也遭了不少,可身子却一天天坏下去,最后直接蹬了腿,扔下我们娘仨。扔就扔吧,我领着俩孩子也能过,不过是干活累些,好歹能填饱肚子。谁知天不遂人愿,土根跟着人去采石场,一块大石砸下来,硬是没躲开,当时人就不行了。”
“当时我连哭都哭不出来,直念叨阎王爷咋这么不开眼,想要勾了人去也不能逮着我一家来呀?我就想,当家的不是早就去地府了吗?怎么那鬼差来寻人的时候,也不拦着点?到最后,就剩下我领着闺女过活。因为家里没个男丁,没少被村里人挤兑。我可不管那些个,若有人欺上来,我直接打上那家的门。反正我娘俩都快没活路了,还管那些做什么?许是我这样子把他们吓着了,自那以后,就鲜少有人来找麻烦。”
“好容易把闺女嫁出去,死鬼那个大哥又撺掇人想要把儿子过继过来。我呸,这家当我就是死后全扔了,我也不给他。想得美,这时候想起和那死鬼是亲兄弟了,早干嘛去了?我一人领着孩子正艰难的时候,怎么不见人来搭把手?这女人哪,啥时候都得靠自个,谁都靠不住。亲生的都不见得能靠住,我还能信个过继的?”
许是今日心情不佳,于婆子的话尤其多。
丁宁手里拎着剪刀,半晌没出声,心想就前世那世道,女人也得靠自己,更别说是这古代了。她点点头,把剪刀递过去。于婆子接过来,“咔嚓”一声,把柳条剪断,又把筐子里修剪一番,然后放到一旁。
“再过几日就到赶集的日子了,到时候咱把这筐子拿去集上卖。”说完,她又拿起一根柳枝,继续编筐。
丁宁苦着脸,有点愁:在乡下,这编筐的手艺,不说人人都会,也总有半数人会。这筐子拿去市集,怕是不好卖。可看着于婆子兴致上来了,她只得叹口气,卖不掉就卖不掉,左右家里也得用这东西,大不了自己用。
下晌,林小妹来了一趟,说是那芽苗菜早上卖出去了,她和俩哥哥商量了一下,想再多种点,想问问她要不要合伙种。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表示自己可以卖种子和基质,但是合伙种菜就算了。林家兄妹三人,林大郎又和燕姐定了亲,下半年就要过门了。若是她们合伙种菜,就免不了去林家,一来二去,去的次数多了,免不了受人议论。
也别拿什么前世说事,这是古代,不管什么时候,都不缺那起子碎嘴子。这种明显会给自己惹麻烦的事她是能躲就躲。再说了,若林家的菜卖得好,那她不也能跟着多赚钱?不管是上游还是下游,能赚钱不就行了?
林小妹自然不会强求,只说这几日先让她育种,等可以下种了,直接告诉她,她来取,正好她们也要重新做木盆、搭架子。
许是今日是个会客的好日子,林小妹走后不久,青姐就过来了,她也带来一个好消息。那芽苗菜也给卖出去了,原本她种菜只是想给自家吃用,没想过出去买,毕竟家里人多。但这回的菜根本不用土,自然也占不上菜地。
正好周方生要去浚县送木耳,顺带着把芽苗菜拿去卖。他都想好了,若这芽苗菜卖不出去,干脆直接送给收木耳的酒楼,多少也能算个人情。
哪想,还没等他寻地方去卖芽苗菜,那掌柜的先开了口,问他这芽苗菜卖不卖。
卖,当然卖。周方生顿时来了精神,那做人情的话也吞回肚子里,再不提起。
掌柜也是今日发急,中午有贵客定了雅间,说想要吃点新鲜玩意。啥是新鲜玩意?他昨日就收了一只兔子,还有山鸡。这时节,菜虽然不少,可就那么些样,还能做出啥花来?
但这个季节却没有种芽苗菜的,也就春天时候才有。到了这时候,菜地里种的都是豆角、黄瓜、茄子这些,叶子菜也就是油菜、生菜,芽苗菜确实少见。
等回了家,几个人一合计,觉得这菜有得种。不说别的,单只生长期这一样,就划得来。若不好卖,直接停下,损失也不大,就是买种子和基质的钱。
有钱入兜,丁宁整日都很高兴,从青姐走后,她这嘴角就一直没下来过。
待鸡进了笼,鸭鹅进了棚,丁宁环视一圈院子,见没有什么该归置的,就往屋里走。余光瞥见周方海立在院里,正看着地上发呆。
少年郎身高腿长,但身板清瘦,站远了看虽略显单薄,但却挺拔如峰,似一棵悬崖边上的青松:脚下就是无边深渊,却依旧笔直挺立。
正欲回头,就见周方海抬眼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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