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发的刺骨了,从头灌倒脚底。天气预报每天都说要下雪,每天都没下下来。到了晚上更是冷到了骨头里,每一个细胞都跟着发颤。
许负这一天都是安安稳稳地度过的,没谁找她的事,上课也没睡觉。挨到了放学,就轻轻松松地去酒吧找孟澄。
“乔旧,喝酒去啊。”
一放学,谢图南就搂着乔旧的肩拉他去喝酒。
虽然经历过昨天的事,但毕竟是俩哥们,睡一觉什么事都忘了,他也还完全没到为了许负跟他置气的程度。
“孙奇还在医院躺着呢,你就这么着急啊?”
谢图南不以为然:“那他的那份你来喝,昨天还存了那么多酒呢,不能浪费了,叫上韩蓉和关昕她们几个。”
一行人前前后后地走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从哪个妞长得好看聊到哪个老师几年前离过婚,无论男女,都改变不了学生八卦的习性。
“那不许负吗,她还敢来?”
关昕瞥见一个身影,皱着眉仔细看了看才敢确认身份。
一说这话,话题算是挑起来了。
韩蓉:“你说她跟昨天那个帅哥什么关系啊,看样子兄妹不像兄妹,情侣不像情侣。我听他们那意思,好像都住在一起了。”
“都住在一起了肯定就是兄妹了,总不可能是包养吧?”
“你别说,我看了好几个新闻都是这种情况,说不定还真可能呢。你没看着他当时紧张的那样子吗,心疼地不得了,看把孙奇都打成什么样了。”
谢图南没参与进他们的对话,注意力一直停留在不远处的许负身上。
到了他固定的卡座,点了酒,谢图南就推脱要去厕所,暗戳戳的跟在许负后面。
许负一进酒吧就把外套脱给了小东他们,里面是白色卫衣,蓝色仔裤,和昨天的陈妄一样。
“许负,孟哥在二楼等你,脸色不太好……你注意一点。”
小东见她来,忍不住低声提醒着。
许负点了点头,抬脚走了上去。
二楼主要是舞池,声音比一楼还要聒噪,简直要把她的心脏给震出来。
她的穿着在一群吊带短裙里显得格格不入,但也没多少人注意她,都忙着自己跳自己的舞。
费力的穿过人群,许负就找到了孟澄的房间。
他的每间酒吧或是ktv之类的娱乐场所都有两间这么样的房间,专门给孟澄或周渡准备的。
推开门,许负就看见一个女人正挂在孟澄的身上,衣服也只能将就着遮住敏感部位。两个人正亲的火热,听见门开,女人明显的有些不悦,声音软的能掐出水来:“澄哥,她是谁呀?”
孟澄瞥了许负一眼,松开了放在女人腰上的手,“你先出去。”
女人有点不开心,但还是整了一下衣服瞪了她一眼就出了门。
“你找我什么事?”
孟澄倚在旋转椅上,手里一下一下的转着笔,很有节奏。他长得很干净,但骨子里透着一股狠劲,这种更反差感让他身上多了一种别样的味道。
“许负,你做的那些账我看了,挺不错的,够干净,能摆在明面上看。”孟澄意味不明地笑着,顿了一下才道:“也能摆给我看。”
许负警觉了起来指甲嵌入掌心:“你什么意思?”
孟澄站了起来,食指点着桌子,发出“扣扣”的响声。
“你做了什么事自己不清楚吗?”
“我……”
许负刚出声,孟澄就忽然拿起桌上一沓文件扔在了她脸上,因为力道太大,纸张在她的脸颊上划出一道细小的疤痕,氤出殷红的鲜血。
血液顺着她的脸往下流,有些凉,有些痒。
许负顾不得这么多了,捡起一张纸来看,她的瞳孔慢慢缩小,呼吸一轻一重,不知道该怎么去看他。
“许负,你他妈是我养大的狗,算计到我头上来了?跟老子玩灯下黑呢?”孟澄走到她面前,死死地掐住她的下巴往下一扯,许负就被顺着摔在了地上。
“我让你作假账,你还真是好样的,偷吃了我五十多万,你知不知道郑冕问我的时候我还腆着脸跟人家说你不会出问题的,我相信你,你就这么对我的?”
“结果人郑冕转眼就把证据都摆在我跟前了,我倒是想信你啊,你让我怎么信?”
许负垂着头,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能听见一声沙哑的,略带着点哽咽的,“对不起。”
孟澄从桌上端了一口酒喝,眼睛微眯着,浑身的凶恶都在此处展现了出来。
“这五十万你一个星期之内要是拿不出来,我他妈就把你扔到窑子里去,许负,我说到做到。”
许负没再说话了,挣扎着站起来跑了出去。
她相信孟澄,他真的会说到做到。
谢图南就在门外一个角落里看着,他看见许负走了进去,一个妖艳的衣衫不整女人走了出来,干了什么,不言而喻。
过了一段时间,许负也走了出来。
准确的说,是跑了出来,逃一样的跑了出来。
他跟了上去,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
许负出了酒吧,坐在酒吧旁边的一个长椅上拿出了烟,放进嘴里,点燃。
她弄不来这五十万,她所有的钱,都拿去给罗茵治病了。
癌症晚期,说难听了点就是在拿钱续命呢,一盒抗癌药就上万,更不要说再做各种检查和治疗,不这样,她又该上哪里去弄钱?
她不能对不起罗茵,只能对不起孟澄,就算孟澄真的把她扔到窑子里,做个□□,粉头,她也认了,这是她自找的。
但是这样,罗茵怎么办?
风还在吹,把烟上的火苗都给熄灭了。
许负放下烟,把腿也抬到了长椅上,抱住,把头埋进去。
一刀砍死她吧,断了三千烦恼丝。
她这样想。
天色越来越黑,风也越来越大。她忽然感到头顶有些湿润,抬头一看,白色的雪花在黑夜里显得无比刺目。
她的情绪还在谷底沉溺着,忽然就听到了一阵电话铃声响了起来,顺着声源看去,许负看到了离她不远处忙着挂电话的谢图南。
看了一眼,许负就收回目光,跳下长椅转身离开。
谢图南见她发现了他,索性也不躲了,大大方方地跟在她身后,扯住她的马尾往下一拽。
“没看出来啊,你比你妈还厉害呢,不当小三,直接出去卖了。”
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许负被拽的踉跄了一下,猛地滑倒在了地上。
“你有病吧?”许负气得不行,扶着地站起来对着谢图南的脸就骂,“我卖不卖关你屁事!”
谢图南不说话了,顿了一下。
他看见了她脸上的血。
长长的一道血痕,已经凝固在了她的脸上,在路灯下显得格外刺眼。
见他没反应,许负直接上脚把他踹跪在了地上,然后撒丫子就跑。
跑出去没多久,许负就停了下来,回头一看,没看见谢图南的身影。
再往前走,就是夜市了,大大小小的小商铺烧烤店在这个时候都开始生气起来。许负走到一家大排档的门口,里面人不算多,环境看着也干净,她不太想回家,就走了进去。
空调呜呜的吹着,吹一下就发出一声奇怪的响声,像是螺丝松动的声音。热浪一股接着一股的袭来,把不大的店吹的都是暖气。
刚坐下点好菜,陈妄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回来了吗?”
“我在外面吃就行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顿,“孟澄跟你说了什么?”
许负也顿住了,犹豫了一会才说道:“没什么。”
“你在哪,我去找你。”
她的鼻子有些酸,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刚才孟澄拿着文件砸她,质问她的时候都没有那么想哭,可现在听见陈妄说这句话就开始克制不住了。
许负说了自己的地址就挂断了电话。
服务员端上来一杯热水,滚烫滚烫的,她死死攥在手里,攥的手没了知觉,杯子里的水也就不那么烫了。
陈妄开车连闯了好几个红绿灯,旁边的电话催命似的在响。
“她能喝酒吗?”
“挺能喝的。”
“你俩谁能喝?”
“我。”
“这不就好办了,问不出来灌出来。”那边说道,“我可告诉你啊,千万别搞怜香惜玉那一套。”
“放心,我拎得清。”
陈妄停下车,走到店里一眼就看见了喝的烂醉的许负。
桌子上的菜一口没动,旁边的酒瓶子都快堆成山了。他走到她跟前,发现她脸也被熏红了,眼泪也被熏出来了,一副可怜虫的样子。
许负的脑子还有那么点神智,看见陈妄单手打开一罐啤酒给他递了过去。
“孟澄跟你说什么了喝这么多?”陈妄坐到她对面,忍不住皱了皱眉,一手夺过她的啤酒瓶。
许负也不恼,重新从地上拿了一个啤酒打开,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陈妄。
大概因为醉酒的原因,她的声音也被酒熏得软了下去,一出声,倒显得更可怜了。
“他说……要把我送到窑子里去。”
他们都清楚,窑子跟夜场是不一样的。夜场里面的小姐说白了就是个陪衬,附赠品,男人看上了,就跟人家去睡,看不上,就老老实实地卖酒卖人。
而窑子——这是他们普遍的叫法,里面的女人就是真真正正的等待着被挑选的商品,她们从睁眼到闭眼,身体都不是属于自己的。
许负曾经去过一次,那是孟澄手里最大的红灯区,还算是比较有秩序,比旁的野鸡店好了不少。
那里的女人每个人都有单独的一间房,在里面要么不穿衣服,要么就是穿那种袒胸露乳的□□衣服。里面除了一件床之外还有一个桌子,桌子里有各式各样的工具和安全套。她们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只需要做一件事情,时刻准备着被睡。
陈妄不敢想象,许负去了那里会怎么样。
他仰头喝了一口酒,问她:“为什么,他不是对你挺好的吗?”
“呵……”许负端着酒杯忽然笑了起来,“你养的一条狗,突然不听话了,反过来咬你了,你还能要它吗?”
“我他妈就是他养的一条狗。”
“这不能怪他,靠他给我的那些钱,罗茵早就病死了,我没办法,动了账里的钱,五十多万,他发现了之后就告诉我说,一个星期还不上,就把我扔到窑子里去。”
……
许负断断续续地说着,后来的很多个字都连不成一句话了。说一句,喝一口酒,把自己喝趴在了桌子上。
陈妄没拦,静静地听着她说。
他看着许负趴在桌子上的身影,心猛地揪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扯着一样。他忍不住伸出手碰了一下她的脸,湿润,滚烫。
和她的心一样。
忽然地,许负抬起头来看着他,拽着他的胳膊就哭了起来,嚎啕大哭,眼泪鼻涕一起从她的脸上流在他的袖子上,头发也是乱糟糟的搭在后面,没有一点形象可言。
“我十六岁就跟着他,喝酒,说好话,让人家毛手毛脚,这个哥那个哥的叫着,那个总这个总的喊着,干嘛呀,谁他妈愿意当孙子呀!”
“为了赚那么点钱,我什么都豁的出去,我豁的出脸,豁的出胃,他要讨好白澈,我还得豁出去跟人睡……”
陈妄没说话,他的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许负彻底没了声音,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幸好她的胃被他给养好了那么一点,还能喝点酒醉一场。
陈妄去结了账,转身抱起不省人事的许负走了出去。外面还荡漾着些寒气,他就把她往自己的怀里塞。
出了店,陈妄就看见路灯下面的一个人影,在寒气和灯光中静静地抽着烟,眼神却一直没从他们身上离开。
陈妄看见了他,在他面前停了下来,仔细打量着他,和许负有些像。是昨天那个挑事的人。
他冷冷道:“听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你要是说出去一个字,我弄死你。”
谢图南敛着眉眼,把烟丢在脚底熄灭。他没去在意陈妄的话,看着他怀里的许负冷声骂了一句。
“烂货。”
陈妄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再说,转身走进了车里。
“咔嚓”一声,昏暗的车内燃起了一簇火光,陈妄咬着烟降下自己那一侧的窗户,转头看向远方。
雪越下越大了,地面上已经积起了一层厚度。雪地反射着月光,灯光,显出莹白的颜色,纯澈透明,深陷黑夜,如同她一样。
烟丝在嘴里蔓延,他忍不住想象她抽烟时会是什么样。
沈弄说她九岁就开始抽烟了,那么早的年纪,那么小的她。
他想了解她。
伴着雪夜微弱的风,陈妄将半长不短的烟扔进雪里,看着它燃烧殆尽,冻死在无人问津的冷土之上。
想了许久,他还是拨通了黄惭的电话。
“黄惭,帮我办件事,我需要钱,但要过明路。”
……
车开进车库,陈妄把她从后座抱了出来,把自己的衣服盖在她身上,才放心走了出去。
许负的脸还是通红通红的,分不清是被风吹的还是被酒熏的,像是挂在树枝上摇摇欲坠的红苹果,让人向往,又让人期待。
她牢牢的拽着他的领子,怎么都不松手。
最后,陈妄听见她说话了。
她说,“陈妄。”
陈妄的神经像是被什么刺激了一样,猛地动了一下,停不下来,一直在跳动,他听见了,她是在叫他的名字,不是别人,不是沈弄,是踏踏实实的“陈妄”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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