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负,你外婆的病……不能再拖了。”
挂断了赵医生的电话,许负就从厕所里面走了出去,正赶上班主任前一步进了教室。
昨天刚她吩咐过千万不能睡觉,现在她是想睡也睡不着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孟澄陈妄没着没落的时候,罗茵又出了事。赵医生告诉她,罗茵的病情恶化了,保守治疗不行,必须要开始化疗动手术,可是她现在又挪不出多余的钱。
不光如此,她现在连他们是怎么样都还不知道,是生是死,是好是坏。就连沈弄,她也联系不上了。
正想着事情,语文老师就忽然咳嗽了一声,许负停下手中转着的笔,忍不住看了一眼来巡课的市领导。
后来,她时刻都在想,如果那时候她听老师的话低下头就好了,那样,或许以后的事都不会发生。
可就是这么一眼,让她看见了陈妄。
她为之日思夜想,殚精竭虑的人,活蹦乱跳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从这刻开始,所有的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她再不能以“他或许死了”这种借口来欺骗自己了。
但她还是不甘心,还是不愿意相信。
她需要他亲口承认。
在他经过她身边时,她什么都不顾地抓住了他的手,仰着头看向如今这个身处光明的陈妄。
下课铃响了起来,陈妄让其他人先离开,有压着嗓子跟她说:“你跟我来。”
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脸上挂着些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带她上了天台,没有人的地方。
许负看着他的脸,定了定情绪,压制住自己的颤抖,“陈妄,是你对不对?你才是那个内鬼?”
陈妄没有说话,默认了。
她不可置信地皱着眉,眼眶开始泛红:“我问你,那一天白澈让我去陪他,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陈妄张了张口,实在无法将那句话完整的说出来,只能模棱两可的说:“他没有碰你。”
许负握住拳头,强压着情绪才从嘴里发出声音:“我问你,他,他是不是给我用致幻剂了?”
致幻剂这种东西,周渡逼供的时候也常用,是真的挺好用的,就算说出来了,药劲过了也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陈妄看着她,说不出什么情绪,只能徒然的点了点头。
“所以郑冕的那张关系网,有一半是从我嘴里吐出去的?”
陈妄还是点头。
事实已然如此,她也已经猜到了,那么多说无益。
“白澈,苏良,还有你陈妄,你们才是一类人。”
“你怕我们会怀疑你,所以才跟着他们一起去苏良的饭局,这才不会让他们起疑,才好一网打尽,让郑冕彻底翻不了身。”
“爆炸,刹车失灵,都是被你算尽的!”
我也是被你算尽的。
被白澈羞辱,差点死在那场爆炸中,也是被你算尽的。
她不能再爱他了。
陈妄低眸看着她,丝毫没有因她的质问而动容,直到她说完,才轻笑了一声,“是我做的,那又怎么样呢?”
许负泄了气,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任你再怎么的歇斯底里,人家还是云淡风轻。
“我不能把你怎么样,你呢,打算怎么处置我?和孟澄周渡一样,把我关进去吗?”
陈妄靠近了她一点,身上还弥漫着些淡淡的烟草味,“你从什么时候发现是我的?”
许负不去看他,把头撇向一边,“我以为你死了,结果你活着。”
他故作轻松的问:“开心吗?”
“如你活着的代价是孟澄,我宁愿你死了。”
“许负。”陈妄轻声道,“孟澄和周渡在里面好好的,一点油皮都没破。你才刚成年,我不追究你的事。”
许负没有说话,她能说什么呢,说谢谢你,谢谢你放过我?
陈妄忽然牵起她的手,许负吓了一跳,刚想挣脱,又被他狠狠握着。陈妄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蓝色的布容盒子,打开,里面有一天银色的手链安安静静地躺着。
陈妄把盒子放回去,把手链给她戴上。
“你十八岁的时候没能给你准备礼物,现在补上了。”
许负抬起头看着他,忽然地,伸手猛推了他一下,几乎咬牙切齿地说:“陈妄,你怎么不去死!”
陈妄被她推得踉跄了一下,险些没站稳。
许负不再看他了,也不愿意和他再说些什么,转身就下了楼。
陈妄站在天台上,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口传来阵阵钝痛,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说他,你怎么不去死。
他知道这件事情是他做的不厚道,他让白澈那么对她,还一度把她蒙到鼓里利用她,她恨他也是应该的。
可她这次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孟澄,为了沈弄,为了周渡。
陈妄的脚有些发软,一下子跌到了地上,额头上开始冒出些细密的汗珠,脑子也不住地发昏。他察觉到出了什么问题,用最后的力气拿出手机给白澈打了个电话。
“陈妄,怎么了?”
“白澈,我在天台,快过来……”
白澈猜到了什么事,带着人赶到的时候,陈妄已经彻底晕在了上面,胸口的黑色西服颜色深了一大块,打开外套一看,里面全是血迹,还在逐渐加深。
许负的手机不停颤动着,是赵医生发来的信息。
不用看也知道说的是什么,罗茵的病,手术,钱。
陈妄送给她的手链还戴在手上。
家里还有孟澄送给她的包,衣服。
许负想到了什么,来不及请假就跑回了家。
她记得,孟澄送给她的东西里面没有一样是低于五千的,全都是要她陪自己出去时撑场面用的。
她想起了王萌萌说过的话,太平盛世,不至于没有活路。
“小姐,您确定要全都卖了吗?”
来家里验收的验收员看着她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礼服和包,以及她的那条手链,还真有点花了眼,这么急着出售这些东西,估计就是家里遇到了难事。
许负淡淡扫了一眼那些东西,没有一点犹豫:“确定。”
几个验收员把那些东西拿出来验了验,都没怎么穿过,保养的很好,而且每一件也都是真货。
有人把那个手链拿起来验,看了一会,脸色有些不对。这上面的钻都是真的,但看不出是哪个牌子的货。
良久,算上手链,所有的东西加在一起,终于估出了一个确定的价。
一共十一万,但是要等所有的手续完成以后就是两个月后的事了。
两个月,她直接拿着钱给罗茵买棺材墓地算了。
“能不能立马把钱置换给我?我很需要这笔钱。”
验收员犹豫了一下,“如果您急着要的话,那些钱可能要打一部分折扣了。”
“多少?”
“只能给到您七万。”
许负咬了咬舌头,“七万也行,但一定要快。”
验收员比之前更高兴了,记下了她的卡号就急匆匆地收拾了东西离开,生怕她后悔一样。
许负大抵知道他们这行的一些事情,估计那些七万块钱是从那个验收员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来的,接着自己再赚些差价。看出来就看出来吧,反正急着要钱的也是她。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那个验收员很快就把钱打了过来,许负也不多迟疑,把钱给赵医生送了过去。但这也只能解一时之尤,若要长久,还是要开源节流。
夏藤园的房子是按季度租的,提前退房的话要付违约金,而且,这个房子是陈妄给她租的,名字签的也是陈妄。
陈妄。
许负摇了摇脑袋,不去想他。
他怎么样,都跟自己没有关系了。
她明白,陈妄把郑冕这群蛀虫从沄市里拔出去,救的是很多人,他做的不是坏事,孟澄和周渡,以及她,都是罪有应得。
可陈妄又偏偏放了她,属于她的罚没能来临。
她将背负罪恶活下去。
陈妄是慈悲的,她是罪恶的。
赵医生又发来了消息,她的钱给的很及时,但撑不了多久,要她把之后要用的钱准备好。
赵医生给她算了一下,杂七杂八的东西都算上,至少需要五十万。
把她两个肾都卖了也不值五十万。
许负实在没有办法了,没了孟澄,就是没了钱路,没了钱路,罗茵就是没了活路。
她只剩一条路了。
说破了天,谢致远也是她爸,她也只能在他那里使使劲了。
许负想了想,还是不敢直接去找谢致远,只能绕个弯去找谢图南。
十点五十九分。
如果现在过去,正好可以赶上上午最后一节课。
许负没有多想,换上鞋就跑了出去。
教室里没有人,她看了看课程表,才知道上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就又急匆匆的跑去了操场。
谢图南正在打篮球。
许负也顾不得其他,直接把他从球场上给拽了下来。谢图南额头上还滴着汗,正打的尽兴,就被她明火执仗地给薅走了,怎么着都不会开心。
许负把他拉到了观礼台后面的小道上去,一停下,谢图南就猛地甩开了她的手,一脸的不悦:“你干嘛?”
许负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一样开了口:“你能不能,帮我跟谢致远借点钱,我会还的。”
“借多少?”
“五十万。”
谢图南忽然笑了起来:“你多大的脸?凭什么以为我会帮你?”
罗茵不能死。
许负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她知道他的表情是什么意思,戏谑,不屑。这种表情她在不少人脸上都看到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祁镇上的人对她和她母亲指摘唾骂的时候。
“我求你。”
谢图南笑的更欢了,他的眉眼像极了谢致远,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求?怎么才算求?总得让我看出来点你的诚意吧?”
许负低下了头:“你想怎么办?”
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落进她的耳中。
“跪下求我。”
跪下?上一个叫她跪的人,还是白澈。
说不准,是陈妄让他这么干的。
许负竟然有些想笑。
又有点想哭。
她没有犹豫,听他的话跪了下来,重复了一遍:“我求你,求你帮我去跟谢致远借钱。”
她看见谢图南拿出来手机,把摄像头对准了她。
什么都不重要,陈妄不重要,孟澄不重要,沈弄不重要,谢图南也不重要。
只有罗茵才是最重要的。
谢图南忽然冷下声来:“想都别想,你还是去找你那个野男人借钱吧!”
许负料想到了这个结果,不再多言,站起来转身就走。
出了学校,她就去医院看罗茵。
以前她每次进医院,都能看见罗茵抱着一本英文原版书在读,阳光总会准确无误地撒在她的身上,温柔的像一幅画。
现在,勉强也能算是画吧。
只不过,从抽象美变成了写实美。
又是一样的玻璃窗,这一次躺在重症监护室的人,从陈妄变成了罗茵。
大大小小,红红绿绿的管子插在她身上,连接在各式各样的仪器,连床上的人,也成了机器的一部分,电流的跳动,是心脏的跳动。
许负睁大双眼趴在玻璃窗上看着里面的人,像是小孩子趴在玻璃缸上看着里面游动的金鱼。
罗茵也是鱼。只有靠水才能活下去。
她曾以为她可以把所有的事都处理的很好,但当真正的天灾人祸接踵而来之时,她也只能像一个漂落到岸上的鱼一样挣扎求生。她以为只要足够谨慎,没有任何行差踏错就可以保自己周全,却没想到最后仍旧是盘角曲四,劫尽棋亡。
她什么都控制不了。
控制不了自己不爱陈妄,控制不了陈妄爱自己。控制不了罗茵病好,控制不了孟澄沈弄平安。
到最后,连她的自由都是陈妄施舍的。
许负回想起自己到沄市的这些日子,无处不血腥。
谢致远不爱她,后来他找回了谢图南和他的母亲,他们一家幸福的生活了下去。
罗茵爱她,罗茵要死了。
她为了罗茵,也或许是为了她对自己的爱,不惜干那些杀人越货行当,虽然她从来没有直接动过手,但不代表不会有人因她而死。
比如周媛。
很可能,周媛也只是冰山一角,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更多的生灵因她而湮灭,有更多的家庭因她而破碎。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欠的账,总归要还。
她等着,等着她的报应来临。
赵医生看完另一床的病人就向罗茵这里来了,没走近,就看见许负趴在玻璃窗上眼巴巴的向里面望着,眼里没什么的情绪,甚至没有悲恸,伤情,而是纯澈,干净,像小孩子一样充满好奇。
“许负?”
赵医生叫了一声,她却像没听见似的,继续看着。
他又唤了一声:“许负……”
她后退了半步,眼神却依旧停留在玻璃窗内。
良久,她才忽然说道:“她还活着吗?”
赵医生愣了一下,“你说什么呢,她当然还活着。”
“就像死了一样。”
是,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赵医生有些担忧的皱了皱眉:“许负,你别这么说。”
许负终于看向了他,声音哑哑的,像是抽烟抽多了:“还会好吗?”
“会好的。”
陈妄的姜医生也是说他会好的,后来他真的好了——或许一开始就没事,然后所有的事情就都变了。他脸一抹,从妖精变成了个佛祖,开始审判他们的罪恶。
她早就有所察觉,只是没有确信,而且她知道郑冕和孟澄他们会怎么对待一个“内鬼”,所以她再一次自欺欺人了,她告诉自己,陈妄不会有问题的,他都爬了那么高了,怎么可能有问题。这么想来,还是她害了孟澄。
刀切豆腐两面光,她哪里都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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