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见面最终不欢而散,谢致远冷笑着把自己额头上的血给擦掉:“许藤,你他妈好样的!”
许藤怀孕四个月的时候,谢图南出生了。谢致远觉得不能再让事件那么发展下去了,他又约了许藤。
那个时候她已经显怀了,小腹有些轻微的隆起,谢致远深知,四个月,孩子不能在医院打掉了。
所以那一天晚上,他就将她抵在冰冷的墙上,像张先生把张太太按在电梯里一样,一拳,一拳,打在她的肚子上,试图用这种方式把孩子给打掉。
许藤后来在她的钢琴曲中用她特殊的语言写道:“我死在了那天黑夜里,但孩子活了下来。”
她或许也不明白自己后来对他是什么样的感情了,谢致远不再是她的冷杉树,可她依旧不肯放开他,她把所有的赌注压在了孩子身上,甚至带着刚出生的许负去找了谢致远的正妻。
结果就是,那个女人即便带着谢图南离开了,谢致远依旧没跟她在一起。
她带着孩子回到了祁镇,那个小镇就那么大,一来二去的都知道许家的女儿带着个私生女回来了。就连取名字的时候,许藤也还是带着怨气的。
罗茵自然不待见许负,但也从来没有虐待过她。后来,许藤的精神就开始不那么正常了,有时候好,有时候疯,好几次差点把许负掐死了。
最严重的一次,许藤抱着许负要跳楼,说你爸都不要你,你还活着干什么!在她跳下去的时候,沈弄一下子抓住了许负的手。
许藤很幸运,掉在了一个草垛上,一点油皮都没破。
那时候沈弄也是个小孩,拉着她的手,自己也摇摇欲坠的,等消防队来了之后,铺好了气垫才敢松的手。
然后沈弄就被救护车拉走了,他的胳膊上被楼上的铁架子划出了一个很长的血口子,再深一点,几乎就要划到了动脉。
上了救护车,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疼痛,据当时的护士说,沈弄把许负家的祖坟都要骂的冒青烟了。
经过这件事,许藤就进了精神病院,罗茵从来不让她去见她,也不告诉她许藤在哪里。
直到后来她化成黄土,她都没有再见过她。
许藤最后在楼顶面目狰狞的样子,成了她对的最后印象。
她是怎么死的,是自杀,还是病死,许负一样不知道。
许负讲这些事给陈妄讲完,坦诚的看着他,“之后的日子你应该都知道了,罗茵得了癌症,把我送来了沄市。其实我特别讨厌这座城市,这是我噩梦的开始。”
她留着半句话没说。
噩梦到此,从未终止。
陈妄把她拥在怀里,他没想到,在哪里的时候她也不是尽然快乐的,她的一生,没有任何一件可以称得上是乐事。
“那你为什么那么想见你妈妈呢?”
陈妄不懂她,既然许藤对她那么不好,他为什么还想要见她。
“大概我贪恋的不是她,而是她的爱。”许负苦笑了一声,“陈妄,我跟你不一样,你父亲对你不好,但仍然有那么多人爱你,去保护你的童年,可我只有她了。就算再苦,也还是有点甜的。”
“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吗?”
许负摇了摇头,“记不记得,都没必要了。”
陈妄掰过她的脸,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轻声说:“你以后不会再受苦了。”
许负没回答,她现在就在受苦。
陈妄又道:“为什么沈弄对你那么好?”
她听到这话,身子颤了一下,把自己头上的帽子给摘了下来,朝陈妄凑了凑,然后微转了一下头,按了一下自己的耳朵,“看见这条疤了吗?这是沈弄给我整上去的。”
疤有些淡了,泛着白,但还是清晰可见。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沈弄把我从树上推下去过,有一次,树枝挂到了我的耳朵,把它给割开了一半,医生说,弄不好听力还会受影响。”许负道,“那时候他还小,拉着我的手就对我说,小崽子,以后我保护你。”
说到这些事的时候,许负的目光都柔和了下来。
这样的柔和刺激着他,那是他未曾谋面的她的过往。而许负所给他展示的是其中尖锐,冰涩的一面,不是她刻意把自己说的那么可怜,只是令她快乐的那些小事实在不值得拿出来一提。
令她快乐的,沈弄,树林,罗茵。
他止不住的想到那天在天台上,她咬着牙问他你怎么不去死,还有那一次在他家里,他问她自己对她来说是什么,她平淡的回答他,是死门。
她真的妥协了吗?
陈妄摩挲着她的伤疤,她已经不记得那时的疼了。
许负忽然转过头,眼神之中爱意凛然。
让他心头一颤。
许负的声音娇憨甜软,像是故意在对他撒着娇:“陈妄,我都对你坦诚了,你也对我坦诚好不好。”
他方才的阴霾全都烟消云散,顺着她的话语轻轻呢喃:“好,我什么都对你坦诚。”
许负还在笑,不说话。
她最近似乎真的很爱笑。
陈妄又问了她一遍,轻轻的,像是从耳边略过的风。
“许负,你爱我吗?”
许负抬起头,把帽子戴上,盖住自己的眉眼,似乎并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是随口说了一句:“爱是什么?”
她当然知道他这个问题的答案,说不说慌,于她而言都是折磨。
索性跟随他的意愿,他口中的爱是什么,她就是什么。
陈妄拍了拍她的背,轻笑着:“没什么,累了就睡吧。”
许负真的不做声了,深深浅浅地睡了过去。
陈妄看着怀中的人,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是,劫后余生。
他好像已经知晓了问题的答案,而庆幸她并没有回答,给自己留了三分薄面,三分余地,三分退路。
他们的行程并不算长,一天多一点,就到了拉萨市。
陈妄在车上打了电话,一下火车,就有人来接他们。他把所有的事都给操心完了,许负就负责跟着他别丢就行。
许负的手被他握住,看着一路上的风景,想象中的高原反应没有那么强烈,只觉得有点轻微的喘不上气,到还可以适应。
“陈妄,高考之后我带你去见罗茵吧?”
陈妄把头扭向窗外,看着路过的山巅,转过头才问道,“怎么突然想到这里了?”
“她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想让她知道你的存在。”
这句话换言之,就是我想带你见家长。
陈妄揉了揉她的头,“等她病好的吧。”
“她的病还会好吗?”
她的每一句话都让他不安。
“会的。”陈妄看向她,“如果她的病好了,孟澄死了,你还会跟我在一起吗?”
许负没有说谎,她摇了摇头:“不会,我有我要去完成的事,那些事和你没有关系。”
他的心口一滞,她还是不会骗他。
她有她要完成的事,那些事和他没有关系。
或许从一开始,“在一起”这个词就不适合他们。在一起是什么意思?是你陪着我,我陪着你,但他们之间,只是许负陪着陈妄,被他逼着赶着来到自己身边。
她的前后是矛盾的,她要带他去见罗茵,又不愿意和他在一起。
爱或者不爱,是他没有底气问出的一个问题。
他的逼迫,他的威胁,把他的底气耗尽。
但他还是把这个问题问出了口,“你要做什么?”
许负看向远方的雪山,又把目光转向他,她的目光里也染上了雪山的白。她把手伸进她的他的衣服里,冰凉的指节勾出他脖子上的绳,将那个带着他体温的玉坠从他身体里剥离。
陈妄不动,低头看着她。
许负把玉坠合在掌间,双手合十,那是一个很虔诚动作,但她没有闭眼。陈妄也看见了她眼中的虔诚。
她开了口,无比柔和无比慈悲。
“赎罪。”
她松开了手,眼神直视着前方,却没有落脚的地方。
“陈妄,我还没有忘记我当初做过什么,没有进监狱不代表我没有罪,你给我的是活路,也是死路。但你说的没错,那是我唯一的退路。我不信佛,也不信耶稣,但我信善恶有报,我信人在做天在看,我信举头三尺有神明,我必须要为我做的事情而付出代价。”
这是她的信仰,这是她无法违背的信仰。
“等我和你结束了,我就要去完成我的事。”许负轻声,小心翼翼地像是怕惊扰了安宁的佛祖,“陈妄,世间的善恶是不变的,人的善恶也是不变的,每个人的善和恶都有一定的度量,我超出了那个度量,违背平衡的代价就是天平的崩塌。”
陈妄将她的话语,将她的虔诚都尽收眼底,那是他从未见过的许负。
他又问了:“许负,我对你来说是什么?”
许负把柔和的目光全都交付给他。
她没有说话。
她在日记里回答了他的问题。
“陈妄,你给了我灵魂,我不再卑微的乞爱,因为我知道我还有你。你亲手撕开了我的遮羞布,我骗了那么多人,我也在淤泥里乐得其所,可是你出现了,当光照进来的时候,我才看清了自己的丑陋,所以我无法再心安理得地握着那些肮脏的钱了。你是把我推向深渊的推手,我仍不愿追究你为什么要我和你在一起,你把我最后纯澈的感情扯下了沟渠。你构筑成我信仰的同时,也在让我违背我的另一信仰。我要离开你,那样我是纯洁的。我要记得你,记得你的慈悲,也记得我的罪恶。”
许负从不否认,她是怪他的,怪他逼着自己跟他上床,怪他用她最在乎的人把她锁在自己身边。
她的意志被自己和药物一遍遍的摧残和消磨,她甚至有时候都要认命了,但在他每一步进入自己身体的晚上又复苏过来。疼痛,折磨,煎熬,无时不在撕咬着她。
她想让自己好受一点,于是她学着去迎合他,认命,堕落,然后愚昧,无知,或者遵从爱意,欺骗自己他们之间从无交易,一切都是心甘情愿。
她用尽了所有方法。
人的快乐不是现实给予的,而是想象给予的。
她小时候看过一本书,叫做《小公主》,里面的莎拉在失去一切以后还在苦中作乐,假装自己有大房子,是公主,在喝下午茶,她当时觉得荒谬,但当她也沦陷于这种境地,便懂得了其中的真理。
于是她也开始假装。
许负扯了扯嘴角,挽过她的手,靠他靠的更紧了,用头轻蹭了蹭他,想小猫讨好自己主人似的。
“我困了,再睡会。”
陈妄也不再纠缠,和她靠在一起。
车子又开了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睡着,到了地方就下了车。
许负看了一眼酒店的名称,慈渡。慈悲为怀,渡人渡己。
无人渡她,她也不自渡。
他们的房间在二楼的最里间,打开窗户可以彻头彻尾看到布达拉宫和大昭寺,高原上的风一吹过来,带着些冰凉的气息。
“陈妄。”
“怎么了?”
许负从窗边转过头,对着他笑了笑,“没事,就想叫叫你。”
陈妄也走到窗边,和她站在一起,迎着风深吸了一口气,他转过头看着她,她的发丝轻轻扬了起来,刘海也飘了上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小负,你知道玛吉阿米吗?”
许负一怔,他从来都是叫她全名的,也不曾叫过她其他的名字。也没有人叫过她“小负”,沈弄和罗茵都是叫她“阿负”的。
她摇了摇头,“不知道。”
“玛吉阿米在藏区的意思是美丽的梦,小负,你是我的玛吉阿米。”
许负没有转头,依旧久久的望着前方:“怎么叫我这个名字?我听着都还不太习惯。”
陈妄笑了笑:“就觉得好听。”
他也是有私心的,沈弄叫她阿负,他就不要叫她这个名字,要叫一个别人没有叫过的。
许负回过头,酒店的玻璃映射出他们两个人的笑容,每一个都无比真诚。
她忽然想到两个成语。
——同床异梦,貌合神离。
真是煞风景啊。
许负想了想,伸了个懒腰,把头转了过来,不再去看。
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陈妄跟她解释道:“是送餐的,你这一路上都没怎么吃东西,先吃点吧。”
她点了点头,走到卧房外的餐桌和他一起吃饭,是有点藏族特色的食物,许负观察了一遍才开始吃,说不上来的味道,不是难吃,但是有点奇怪。
陈妄看着她的样子,微皱了皱眉:“吃不惯这里的东西?下面有餐馆,我们到那里去吃也可以。”
许负往嘴里填了一口:“没有,就是觉得味道有点怪。”
她确实没骗他,嘴里那么说着,还吃了不少。
她的食量是不算小的,刚开始跟他住在一起的时候还很遮掩,直到有一次他发现她半夜起来偷吃之后就也没藏着,但是两个人真的再也一起了,她的体重怎么都上不去,甚至越来越清减了,抱在怀里,有时候都能摸到她的骨头。
陈妄叹了一口气:“你怎么就是不胖啊,都瘦成什么样了。”
许负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才抬起头回答他:“瘦了难道不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陈妄有些负气的说,“再瘦下去骨头都要散架了。”
许负也大抵明白是什么原因,在她服用的那些药物里,有些都是有副作用的,照她那个吃法,没死都算是好事,哪还管什么瘦不瘦的问题。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到这里的原因,她没头脑地开了口:“陈妄,要是我死了,你还会记得我吗?”
陈妄警惕地看向她,“死”这个字被她说的那么轻描淡写。
他终究没有回答她,她也不磨人,安安分分做好自己的小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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