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开了口:“许负跟没跟你说过她妈有躁郁症?”
“说过,跟这有关系吗?”
沈弄把一打资料扔给他,“你自己看看吧,这种病有遗传的可能,我带她去检查的时候也被诊断出了躁郁症。”
陈妄翻看着上面的资料,不止躁郁症,还有其他方面的精神疾病。
沈弄接着说:“三年前我离开的时候去找过她一次,那时候她跟你已经有两天了,从那次我就发现她在吃药,镇定啊安眠啊什么的都有,当时我没怎么在意,但后来医生说,她得病也跟她长期服用药物有关。”
陈妄颤抖着问:“她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疯的?”
“我想先问你一句,我带她走的前一晚,你对她做了什么?”
陈妄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想起那一天的事,不由得低下了眉眼,“我不记得了。”
沈弄冷哼了一声,“你不说我也知道。陈妄,你知道那一天我怎么把她带走的吗,我去你家的时候,她自杀了,手就放在放满热水的浴缸里,整缸的水都是血红血红的,我再去晚一点,早他娘的歇菜了。”
“那天你睡她了对吧?”沈弄冷笑,“去检查的时候不仅是失血过多,还有□□损伤之类的。你可能不知道,那一天她刚做过手术,刮宫手术。”
沈弄的话一个字一个字都清楚的落进他的耳朵里,陈妄甚至都觉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当然知道刮宫手术是干什么用的,“她那时候怀孕了?”
沈弄点了点头:“流掉的时候……十一个周左右吧,那时候她都打算走了,谁知道你给杀了个回马枪。当年那件事我不想提,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一句,谁杀你,许负她都不会杀你的。如果你肯费些心力去问孟澄的话就会知道,她那一天开车去撞你是因为你的电话被郑冕他们的人截断了打不通,她想让你停下来。放打火机是因为想拖延时间离开你,那时候她已经打了救护车和火警电话,就算在车里的是你也绝对不会出事的。至于到后来郑冕又加了一把火,也不是他们商量好的,在那之后,郑冕还把许负堵住要弄死她,她杀了三个人才跑出来的。”
如果要替她隐瞒些什么,那么沈弄必须要把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给弄清楚。
“我从医院把她捞出来,昏迷了好几天才醒,醒了就那样了,疯疯傻傻的,只会说两个字,‘不要,不要’。”
不要,不要……
那是那一夜,她对他说过的话。
陈妄呆滞地抬起头,看向楼上的方向,他的许负正在那里不知所谓的活着。那样的许负,还能被称之为人吗?这样的他,还能被称之为人吗?
沈弄的话,剥下了他最后一层保护层,在他心里种下了一根刺,那是一根穿透骨髓的刺,让他在未来每一次想起的时候,连呼吸都在扯着心肺的疼。
那种疼不是来自于自身的,是从许负身上穿山越海渡过来的,在她不知道痛苦而痛苦的那段时间,他替她理解了,替她参悟了,里面蕴藏的力量,含义,感受,一下子都加注在了他的身上。
这很好,让他不那么痛快的活着。这很好。
陈妄往楼上看了一眼,把那些资料握得都不成样子了。
抽丝剥茧般的疼痛都是细密而绵长的,几年,十几年,几十年,都难以忘却。每一次闭眼,都不可辜负的想起。
他甚至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最总在脸上呈现出一种哭笑不得的表情,越难受,越想哭,就越想笑。
他最终还是走出去了,他没有脸再见她了,他不敢再见她了。只要一看见许负的样子,他就会想到那是自己所为。
沈弄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第一次有了一种悲悯众生的感觉。
真可怜,陈妄爱许负却一点都不了解她。如果他明白她,一开始就不会选择那样做。正因为许负深爱着陈妄,所以她才接受不了他那么对自己。
沈弄了解她,没有人比沈弄更了解她。就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她。
陈妄下了车,在山前的小路上停了下来,自己走了上去。刚下了一场秋雨,阶梯有些滑,他就放慢了脚步。
走了大约几百个阶梯,他终于窥见光明了,那些建筑都隐匿在山上,隐匿在秋雨之后。
寺门前有一个正在打扫落叶的和尚,见到陈妄过来,朝他微微低了低头。
陈妄倒是很虔诚,双手合十,低眉垂首。
等进了寺里面,陈妄才知道里面的简陋,除了扫山门的那一个和尚,就只剩下一个老和尚在大殿里面敲木鱼。也只有大殿和两个耳房,分别都供奉着佛像。
他走进大殿里,老和尚似乎听到了脚步声,敲木鱼的声音都顿了一下,很快就又有节奏的敲了起来。
陈妄在蒲团上跪下,双手合十对着面前高坐的金身佛祖跪拜着,拜的时候脖子上的玉坠夜滑了出来,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体温,与冰冷的佛像遥相呼应。
“保佑她,吉祥如意。”
他在心里默声。起身的时候又把自己的玉坠重新藏进衣服里。
“施主,要不要贫僧给你算一签?”
陈妄看着眼前瘦小的老和尚,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抽出一张一百块的递给和尚。
和尚把钱收起来,拿出竹筒给他卜签。
那些竹签在竹筒里晃来晃去,老和尚从里面抽出来一根,“上上签,诸事顺意。”
上上签,他这样的人竟然得了上上签。
陈妄顿了顿,开了口:“师父,这个签能给我吗?”
老和尚看了他一眼,他明白了,又要钱。他掏了钱,递给老和尚,老和尚把签给了他。
陈妄摩挲着上面粗糙的字体,那签很久没用了,上面的红色都变得暗沉了,甚至有些看不清字迹,粗劣的写着“上上吉,诸事顺意。”
他苦涩地笑了笑,把签小心地放进了自己的口袋,以免被檐上坠落的雨水弄湿。
下山的时候又下了一场雨,陈妄淋了雨,有些狼狈的回到车里。白澈看着头发上滴着水的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至于吗,非要来拜这个佛?”
陈妄笑了笑,“求个心安。”
佛祖保佑她,他就心安了。
“我在山上抽了一签,上上签,诸事顺意,”陈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哽咽了,“我这样的人,怎么能好呢,我这样的人怎么配诸事顺意?”
“她和我在一起那一年,每天都在吃药,每时每刻都在吃药,为什么,为什么疯得不是我,为什么所有的苦难都给她了?”
白澈递给他一支烟,陈妄颤抖着接过去了,然后烟嘴被头发上的水珠给打湿,彻底点不着了。
白澈叹了一口气,劝慰道:“许负她本来就不算是个好人啊,本性不坏有什么用,她还是做了坏事,当初要不是放她一马,她现在还在监狱里蹲着呢,这样……也算是报应吧。”
报应,他也是她的报应吗?
他替她辩解着,也替自己辩解着:“许负她也做了很多好事,她给那些女孩请最好的医生,她……”
白澈打断他:“那又怎么样呢?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功过相抵,她对一些人恶,对另一些人善,可善就是善,恶就是恶,两者同时存在,也同样都会被铭记。”
陈妄不说话了。
“别想她了,你现在好好想想自己的出路吧,沈弄都跟你坦明了,带她走,还是你自己走,这两条路你选一个。”
陈妄叹了一口气,“去沈弄家吧。”
白澈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就往沈弄家里去了。
陈妄下了车,天已经黑了,所有的铺面都关了门,沈弄的修车铺也不例外,但二楼还亮着灯。
他就站在楼下向上面看着,也不去敲门。不一会,就有人影站到了窗前,是两道人影。他看清了,是沈弄和许负。
许负穿着厚厚的睡衣,头发黏在一起,应该是刚洗过澡。沈弄拿来毛巾盖在她头上,熟稔地给她擦着头发,他的身材很高大,衬得许负更加小鸟伊人了。
真好,她现在真好。
“沈弄,下面有人。”
“不要管他,吹完头发要快点睡觉,早睡早起身体好知不知道?”
许负转了转头,沈弄就给她按住了,然后就一股吹风机的热浪就涌到了她脸上,她有些氧,缩了缩脖子。
“沈弄,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再上学啊?”
“过了今天就可以了,明天我们就去上学。”
吹过了头发,沈弄在上面揉了揉,确认干了之后就放下了吹风机。
“沈弄,他还在那里站着,看着好可怜。”
沈弄冷眼看了一下下面的陈妄,又把目光转向许负,“你要不要下去看看他?”
“你不跟我一起吗?”
“如果你想去的话,就只能自己去。”
许负又看了陈妄一眼,朝沈弄点了点头。
沈弄把伸缩门的钥匙给她,自己就站在楼上看他们。
许负废了很大劲才把门个推上去,兀自走到陈妄面前,仰头问道:“你是谁啊,为什么要在我家门口站着?”
“我是……”
陈妄看着眼前无忧无虑,不认得自己的许负,张着嘴不知道说些什么,他是谁,他也不知道他是谁。
许负问他:“你怎么哭了?”
他说,“我伤害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不应该是被伤害的人伤心吗,伤害别人的人为什么要哭?”许负说道,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拿出来一根糖递给他,“这个很甜,吃了它就会开心了。”
陈妄接过她手里的糖,把那根签从口袋里拿出来给她:“我跟你换。”
许负拿过签,仔细看了看,天太暗,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飘摇在黑夜中,无法辨别上面的符号和笔画。
她礼貌地笑了笑,说道:“你快走吧,不要站在这里了,阿弄哥哥会生气的,他脾气可不好了,会打人。”
陈妄擦掉眼泪,抿了抿嘴唇,“我这就走,许负……”
他想说的是:你能再抱我一下吗?可是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他怎么还能有脸去提这样的要求?
许负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转身回了房子里面。
陈妄释然的笑了,挥了挥手,哑然开口:“许负……再见。”
这次他说出口了,可是他的声音都被淹没在了她关门时推拉门吱呀聒噪的响声之中,传不到她的耳边。
“吱呀,吱呀……”
她费力的把门关上,没有看那个男人一眼,好像是在等演员退场之后,毫不停歇地将幕布拉上,从此,那曾被倾心演绎过的地久天长,也葬身于观众的双手碰撞之间。掌声雷动,没有人听闻他挣扎不甘的最后一声再见。
“许负,好好的。”
这是最好的结局了,对她来说,对他们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了。
他看着她回去,看见她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楼上的灯影之下,如此就好。陈妄转过身,从那条街上带走一块糖,留下一根写有“上上吉”的吉签,以及他对她所有的爱,所有的宽容。
如果以前他不曾爱她,那么这最后一次,就让他站在她的角度上为她打算一次。
许负回上楼,把手里的木签给沈弄看,“沈弄,那个人给了我这个,上面写了什么?”
沈弄接过木签,扫了一眼上面的字,单手将那只木签给折断,抬手就从窗台上扔了下去,“什么鬼东西,怪碍眼的,给扔了吧。”
许负往下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不知道是掉进下水道还是垃圾桶里了。
沈弄开始念叨她了:“好了,你该睡觉了,快点上床。”
她撇了撇嘴,还是听话的钻到被子里去。
沈弄看她乖乖的睡觉了,也就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她的房间,还不忘给她带上房门。
刚关上门,他就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咬进嘴里,拿出打火机开始点。那打火机用了很长时间,里面的柴油都见了底,沈弄发狠地按了几下,都没有点着。
“操!”
他骂了一句,拿出手机给陈妄拨出去电话,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通了,传来陈妄的一声,“喂——?”
沈弄开了口,冷声:“既然决定要走了,就走的干净点。”
那边顿了一下,陈妄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像是被老师批评的孩子一样:“我知道了。”
按说以前,陈妄早就挂了电话,可是现在不一样,沈弄是照顾了她两年的人,哪怕仅仅看在这一点上,他有什么要求,他都要满足。
那样的精神病,一开始都是很难的,许负现在只听他的话,那就是尽心了,没有人会比沈弄更尽心的照顾她了。如果许负跟在自己身边,他都不确定自己能把她照顾的像现在一样好。
他已经没有颜面再出现在她面前了。
如果她过得好,那么一切都好,他们在不在一起,她爱不爱他,就都不重要了。
他再一次握紧了紧贴在胸膛上的玉坠,咽了咽口水,酸涩的不像话。
佛祖啊,保佑我的爱人吧,让她诸事顺意,让她上上吉。让她在永远不要铭记苦痛,让她在尘世里欢喜。
佛祖啊,请敛去她所有的苦难,折磨,病痛,煎熬,要她不知愁绪,要她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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