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京都城内繁花盛放。
季府踏月阁的月季如今已爬了满墙,淡淡幽香散了整个院落。
天色未大亮,晴翠带着一行小丫头入了绣阁廊下。
到了门口,晴翠扫了一眼众人手中的物件,一应梳洗用具俱全。
“你们且在这候着。”
晴翠转身开了门,踩着碎步来到床围间,撩开帐幔。
只见里面的佳人墨发铺了满床,轻闭双眸沉睡着,她肌肤胜雪,面若娇花,锦衾下玲珑的身姿若隐若现。
“小姐,该起身了。”晴翠轻声。
等了良久,人未动,晴翠再叫了一声,才听到睡着的人发出如猫叫一般的呓语“嗯?”
晴翠无奈,阖府上下谁人不知,大小姐有起床气,若是没睡饱扰了她,谁都不会有好果子吃,可今日不行。
“小姐,您今日要替公子参加殿试,再不起身恐怕要迟了。”
要事在身,夫人又特意叮嘱,万不能误了时辰,晴翠将声音放大了些。
季绾正神游太虚间,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说去殿试误了时辰,她慌忙杏眼一睁。
“我迟了吗?”
晴翠忙摆手,“还未,若小姐再不起,那就要迟了。”
季绾从榻上坐起,伸着懒腰,“怎么不早点叫我。”
顾不上睡没睡饱,趿上绣鞋,踩着碎步来到妆奁前,仔细照了照铜镜。
镜中的人,娴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云中灵雀,季绾满意地点点头。
今天又是美若天仙的一天啊。
晴翠忙叫小丫头进了门,伺候季绾梳洗。
只不过今日,她盘起墨发,褪去钗环,隐去红妆,一层又一层的绢布裹在她的胸前。
季绾被裹的气息微喘着,这玩意还挺紧,这以后她要怎么过,她太难了啊
晴翠担忧地看她,“小姐,你觉得可还行?是不是太紧了,我帮你松松?”
季绾调整着呼吸,再次适应这个裹胸布,摆摆手,“无事,就这样吧,今日穿什么?”
晴翠又叫人端了三件男装进来,“这里有三套,天青墨竹蜀锦袍,月白赏菊香云纱袍,这还有一身石英云纹云锦衫,都按照您的吩咐熏了木樨香。”
每套衣服又有从上到下搭配的发冠,缂带,靴子,从里到外透着精致。
季绾扫视一番,择了石英云纹云锦那套常服,晴翠为她更了衣服,又穿戴上配好的银冠和缂带,脚踩一双鹿皮皂靴。
铜镜当中,一个女娇娘转眼成了翩翩佳公子。
季绾从小便爱穿男装,因长的太过貌美,又是个不羁的性子,总想着往外跑,女扮男装成了她的最好的遮掩,为这也没少挨打。
晴翠忍不住赞叹,“小姐,您可真是貌赛潘安啊。”
季绾对晴翠扬头一笑,伸手勾了一下晴翠的下巴,“可要跟小爷我归家呀?”
晴翠猝不及防地被季绾调戏,忙捂住脸,“哎呀,小姐你”
季绾轻笑一声,抓了一把毛竹扇,负手跨出门,去明安堂找柳氏用早膳。
早膳间,柳氏没少叮嘱季绾,听得她不厌其烦。
简单用过,又去给祖母白氏请过安,才出了门。
坐上马车,季绾松了一口气,见时辰还早她还能在车里补一觉,撩起车幔,对韩照随口叮嘱,“慢着点,早去也是等。”
韩照是季绾的侍从,因她成日爱作,总是大祸小祸不断,长辈实属担忧,给她寻了一个武艺高强的小厮,遂季绾出门便是和韩照形影不离。
韩照无声点头,抖了缰绳驾车,季绾在车内闭眼小憩。
刚入了梦,马儿一声嘶鸣,车身一个急刹,让季绾险些从软座趴下来。
她眉头一蹙,谁扰本小姐清梦?
一把撩开车幔,烦躁地问,“怎么了?”
韩照忙道“前方路被阻了。”
季绾眯眼抬头一看,前方吵吵嚷嚷,一堆人围在那,指指点点着。
季绾下了车欲上前,韩照一把拉住她,“公子,夫人嘱咐您,不要惹事。”
季绾摆手,“我就是去看看,不惹事。”
韩照无奈,只得停靠了马车,追随季绾走向人群。
季绾奋力拨开层层人群,看到一貌美如花的姑娘跪坐在地上,散着墨发,乱了衣裙,抖着身子,正梨花带雨地哭着,天可怜见。
季绾看着周围冷眼旁观的众人,嘿,都在这看着,怎么不知道怜香惜玉呢?
她直接上前将那姑娘扶起,“姑娘你可还好?”
拨开那姑娘墨发,看清容貌,季绾瞪大了双眼。
“瑶瑶!”
那人不正是自己的发小闺蜜,沈朝瑶?
两人从前在老家是邻居,后因两人父亲官职变动,前后入了京,又能继续做闺蜜。
沈朝瑶正哭着,听到有人唤她名字,抬眼一看,正是一身男装的季绾。
她惊呼,“季小”
绾字还含在嘴里,便看到季绾眨眼,示意不可泄露身份,沈朝瑶心领神会,可一想刚才发生的事,无数的委屈涌上来。
“季小公子呜呜”沈朝瑶在季绾怀里哭了起来。
季绾拍着她的肩膀,“告诉我你这是怎么了?”
沈朝瑶用手帕拭泪抽噎着,“本想在街口迎着你的马车,送你一程,可竟被一登徒子轻薄了去,任是我怎样求饶都无济于事,呜呜”
“登徒子!”季绾瞬间精神了,杏眼怒睁,咬牙问,“在何处?”
沈朝瑶指着被团团围住的一人,低头哭诉,“就在那”
“你等着。”季绾放下沈朝瑶,走上前,气愤地拨开那些人,“给小爷让开!”
韩照拉住季绾,“公子,不可。”
季绾回头冷看韩照,“瑶瑶被欺负了,我岂可坐视不理?是可忍孰不可忍,韩照你别拉我。”
说着,她甩开韩照,走进人群,看到一玄衣之人站在那处。
喝,果然,心是黑的,穿衣服也都是黑的,臭男人。
她一把将那人拉过身来,“你就是那登徒子?”
季绾看清那人,面如冠玉,萧疏清举一般。
她心道,小样这登徒子长的还挺好看,可惜是个王八蛋。
小爷我今儿就要把这张脸打成猪头,让他再勾引良家子。
未等那人反应过来,季绾一拳直朝那人左眼打去,这一拳十成十的力气,十分完美。
可临到人眼前,却被那人一把截住拳头,毛都没伤到,他单手将她手臂反扣在后背上,瞬间她动弹不得,任她怎么也挣扎不开。
她愤恨不已,转头恨道,“好一个登徒子,王八蛋,吃了屎的臭老鼠,敢当街调戏良家妇女,小爷我今儿不把你打成猪头,送到官府,看你还怎么凭着那张脸勾引人!”
周沐白冷看她一眼,轻嗤,“登徒子?想当英雄也得把事情搞清楚,没带脑子出门,就回家找你爹多看看书。”
像是被人戳到痛处,季绾气得脸色发红,“你说什么?”
想挥拳揍那人,却怎么也动不了,那人反倒是掌力奇大无比,险些要将她的手腕掐断一般。
她厉声喝道:“你放开我,有本事跟小爷我光明正大地打一场!”
周沐白未有放手之意,韩照见此,上前一掌劈开二人。
季绾急忙握着手腕活动着,想知道自己手腕是不是断掉了。
沈朝瑶从人群的缝隙中急急地挤过来,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暗叫不妙。
她忙走到季绾身后拉着她的手,“那个,季公子,你打错人了”
季绾轻哼一声,“打错人?”
她方才反应过来,回过头一脸疑惑看着沈朝瑶。
“???”
咬牙轻声在她耳边问,“到底咋回事,你倒是说清楚?”
沈朝瑶指着人群当中,跪在地上的一个脑满肠肥油腻腻的臭男人,“登徒子是他,是这位公子救了我。”
季绾脸色瞬间红到了耳根,完了!打错人了!
她感觉自己心碎了一地,周围已经有人在说她。
“这小公子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呐。”
“可不,竟然冤枉好人。”
“我看这小公子就是想逞英雄。”
一时间唾沫星子险些将季绾淹死。
季绾心里是捶胸顿足,脸皮着地,恨不得自己能有个隐身术,土遁术也行啊。
她看着周围人对她指指点点,险些喷在脸上的唾沫星子,又看着那玄衣公子像刀子一样的眼神,又看了看沈朝瑶一脸尴尬难为情的表情。
她深吸一口气,害,不就是脸面嘛,小爷我能屈能伸大丈夫是也。
季绾后退一步,向后一撩衣袍,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动作那叫一个行云流水,潇洒不羁。
她沉声道:“小生不知勇士救了我妹子,未搞清事实冤枉勇士,实属抱歉,还请勇士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小生莽撞。”
众人哗然,喝,这小公子道歉倒是来得快。
周沐白冷冷地看他,并未说话。
季绾眼看着进宫的时辰不多,直接道,“勇士不说话,小生便当勇士和解了,小生还有要事在身,便先去了。”
说着,起身便要拉着沈朝瑶出人群,可腿还未动,便听到。
“打完人就想走?”
季绾回过头,看着那人,挤出一抹笑,语气十分诚恳,“勇士您想怎样?”
“好说,按我大晋律法,随意殴打他人者,送官府,视伤情而定,行鞭刑。”
“鞭刑!”季绾惊呼。
沈朝瑶一听也慌了,“公子,此事实在是误会,还请手下留情。”
周沐白听到沈朝瑶这么一说,话锋一转,“不想受刑,也行,你先是口出污言秽语侮辱我,又出拳打我,我身心受损需要诊治,又耽误我时间,话说一寸光阴一寸金,我的损失可不止这些。”
季绾暗恨,好家伙,这是要讹上她,可时辰实在近了,她只得拼命平息心里怒气。
“好,不知勇士想让我赔偿多少?”
周沐白轻声一笑,“你误我要事,多少也赔不来,看在这姑娘的面子上,一锭金子。”
“一锭金子,你周扒皮啊你。”季绾怒吼,他也没怎么样,要她一锭金子,简直痴人说梦。
周沐白人轻声一笑,“好啊,那就送官府,抽鞭子,依情节看,这三十鞭子是有了。”
季绾听此,后背一凉,她可不能被送官府,咬牙道,“好,我给。韩照,给钱,走人!”
说着携着沈朝瑶,转身走出了人群。
韩照从袖口内掏出一锭金子,放在那人手中,无声拱手离去。
三人上了马车,时间已所剩不多,韩照一路将马车驾得飞快,若是再不到,届时宫门一关,那一切都来不及了。
季绾看了看天色,朝外道:“韩照,快点。”
韩照一抖缰绳,大喝“驾!”
沈朝瑶更是一脸急色,“小绾,你一定会赶上的。”
眼看着那朱红色的宫门现在眼前,还有不过数里地的距离。
小太监扬头看了看天色,尖着嗓子喊道:“时辰已到,关宫门。”
朱红色的大门开始缓缓地启动起来。
季绾眼看着那欲关上的大门,全身紧绷着。
心里暗自祈祷,爹,您老可千万保佑我,来得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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