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鹤蜷缩在被褥中,榻榻米上仿佛拱出了一个小小山丘。杏寿郎合上纸门,光汇成一条线,然后慢慢消失在晴鹤身上。
火焰发色的少年郑重其事的向身旁的老婆婆鞠躬致谢:“非常感谢您的收留。
但惯常的慈祥笑容却没有出现在老婆婆脸上,她小声向面前的人询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杏寿郎特意走开几步,才将事情原委全盘托出。他刻意隐瞒了自己对柳生夫妇死亡真相的推测,在叙述到他们离世的惨状时,他如鲠在喉,无法再朗声说话。
“我知道了,让她好好休息吧。”婆婆对少年点头。
夜色渐深,难以入睡的杏寿郎不安地望向关闭的门,心中异样的感觉促使他大步朝前跑去。几步之后,他停在纸门前,大力拉开。
“晴鹤!”
杏寿郎担忧的一幕没有出现,晴鹤仍蜷缩在被褥中,纹丝不动。可她太安静了,就仿佛她的灵魂已经追随父母而去,留下的只有一具空空如也的躯壳。
少年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面朝着晴鹤跪坐下来,将日轮刀卸下放在身边,再深深鞠了一躬。
“失礼了,晴鹤。”少年端坐在房间角落的蒲团上,目光如炬,“请允许我在这里陪着你。”
晴鹤发出闷声的呢喃。紫色的小丘挪动了下,伴随着她的拒绝:“不用了。”
杏寿郎直言道:“我很担心你。”
“是吗?你担心我什么呢?”晴鹤掀开被子,那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她对面的少年,纯黑色眼珠仿佛黑洞一样能吸尽所有的光:“担心我会自杀吗?”
杏寿郎点头道:“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曾经答应过伯父和伯母,会好好照顾你。”
“原来你一直都记得小时候发过的誓啊。”女孩的笑容稀薄而寒冷,就像雪地上的浮光,“但现在让你承诺的人,已经死了,不是吗?我们的父亲不过是朋友而已,就算你以后再也不管我,也没人可以指摘你……”
最后的话语带着无法遏制的颤音,泪水从晴鹤眼中决堤,在榻榻米上,一滴一滴晕染开来。
杏寿郎从未害怕过任何灾难,他杀过无数的鬼,每一只在常人看来都无比可怖。但是现在,面对着一颗颗晶莹的泪花,他突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女孩让杏寿郎想起总是站在家里屋檐上的那只漂亮的黑猫,每当他清晨起床练习炎之呼吸时,黑猫都会落在他的脚边,就这样默默的看着他、陪着他。他轻轻伸出手,像抚摸猫咪一样,触碰到晴鹤的头发。
晴鹤的身体蓦的僵了一下,直到温暖靠近,她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眷恋这种感觉。扯住对方的衣角,她竭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甚至几乎将嘴唇咬破出血。
今天以后,她便不能再哭,父母已经离开,庇护她的巨树枯萎倒塌,她将不得不直面这个残酷的世界。
杏寿郎对她的想法一无所知,他只是下意识地想象,如果对方是千寿郎他会怎么做。母亲去世的时候,他与千寿郎在夜里互相依靠,他的无助正如同现在晴鹤所承受的一样。
所以他就像当时哄弟弟睡觉那样,轻轻拍着晴鹤的背。
那是和弟弟的身体完全不同的感触,女孩特有的柔软使得他的身体比晴鹤还要僵硬,整个人仿佛壁龛里的石头神像一般维持着别扭的姿势,脸上还带着窘迫的表情。
晴鹤感觉杏寿郎的手臂围成了一个环形把自己圈在其中,令她感到难以言说的安心与舒适。她忍不住左右动了动脑袋,柔软的发丝蹭在杏寿郎颈间,他一向坦荡的面容微微的红了起来,但和室内的光很暗,谁也没有发现他的变化。
“我甚至不敢闭眼。”晴鹤的伪装开始瓦解:“只要一闭眼,爸爸妈妈在死前经受的一切就会在噩梦中循环播放,直到我再次醒来。”
“别害怕,我会陪着你的。”少年收紧手臂,笨拙地重复着这句话,来表达他绝不食言的决心。
晴鹤静静躺下,如一尊沉在忘川里的雕像,漆黑双目中并无杏寿郎那日所见以血红为底的勾玉图案。他也跟着平躺下来,躺在她一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少女的呼吸很轻,和跳上屋檐的那只黑猫一模一样。
杏寿郎身上的温度散向晴鹤,迷迷糊糊中她渐入梦与清醒的边缘,少年的身影在梦中异常高大,替她斩下所有向她袭来的恶鬼。只是最后,恶鬼们汇聚在一起,变成母亲堇的模样——她的写轮眼再度流下血泪,血泊中,她轻轻呼唤着女儿的名字。
“啊!!”晴鹤尖叫着猛然坐起,面前仍是紫藤家的被褥。
身旁的杏寿郎似乎不见了。
失去一切的少女只剩下最后一处避风港,她猛的站起来,朝着长廊外跑去。幸好命运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连续两次捶打同一个人,晴鹤最终在庭院中央看见了正赤///裸着上身在练习挥刀的杏寿郎。火焰一般的日轮刀点燃了尚未完全亮起来的天空,映得他的脸庞比太阳更加光芒四射。
感受到少女的目光,杏寿郎转身对对方挥了挥手:“你醒了吗?”
晴鹤轻轻点头,她走向他的样子让他看得略有些出神,直到对方坐在自己面前的石凳上时,杏寿郎才反应过来。面对承受惨剧的晴鹤他除了陪伴似乎什么也做不了,于是他干脆在晴鹤身边坐下,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
“杏寿郎,瑠火阿姨去世那时,你是什么样的心情呢?”晴鹤先一步开口问道。
其实那并不是一段需要刻意遮掩的往事,但掀开伤疤,挖出过往,总会带来一些痛楚。不过杏寿郎毫不回避这种感觉:“父亲、我,还有千寿郎,我们都很悲伤。”
“我一度十分怨恨命运。”晴鹤看着自己的手:“我有时想追随父母而去,又有时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可更多的时候,是恨。”
“妈妈上过战场杀过人,可她杀的都是敌人。爸爸为了能治愈病人,甚至不惜以身试药。”晴鹤痛苦地抓住自己的头发:“为什么他们要死?为什么这样的事偏偏是发生在我身上?!”
少女的手被握住,炙热的温度缓缓传递给她。杏寿郎的声音难得不那么洪亮爽朗,而是用一种于苦难中浴火重生的沉稳口气说:“因为只要活着,就不可避免的会遭受痛苦。但是这不应该成为颓废的理由。”他坚定地看着她的脸,“亲人的死亡和离去并不代表永远的消逝,他们只是化成了人间的风雨,以另一种方式陪在你身边而已。”
他眨眨眼睛,重新展露出笑容:“杀不死我的,只会让我更强大。这样想着,是不是就能成为你复仇的动力呢?”
晴鹤突然听到内心深处有一簇火苗被点燃了。它从微弱得几不可查的光芒,逐渐化为燎原烈火燃烧至身体的每一处。火如狂刀,斩尽骨子里所有的软弱和逃避,然后它们舔舐着黑暗,将她脑中尖叫着的魑魅魍魉全部吞噬殆尽。
回过神来,她发现杏寿郎依然没有把目光从她脸上挪开。
“谢谢……”晴鹤话音未落,就听得身后偏房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杏寿郎这才如梦初醒,大声喊道:“糟了!是汤!”
“什么汤?”晴鹤边问边跟着杏寿郎朝前奔跑。她凭借模糊的经验判断那里应该是小厨房。
果不其然,厨房的门已经被炸得稀碎,面目全非的灶台上炖着黑乎乎的汤。杏寿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看你白天根本没吃东西,又想起你小时候最喜欢喝红豆汤,就想准备一些。”
晴鹤无奈道:“你可以叫婆婆做啊。话说那汤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很久没喝到过了……”
杏寿郎不知如何解释,他难得的感到舌头有些打结:“是……大阪法善寺最流行的那种……”他嗫嚅了半天,终究还是没好意思说出汤的名字。
对此没有太多研究的晴鹤拿起幸存的汤勺从锅里捞出一部分成品,黑乎乎的液体和糯米团子在勺中滚动,看起来无论如何也不适合下咽。不过,当她鼓起勇气把汤送入口中之后——
“还可以啊……”意外的味道还不错,至少是能吃的程度。
杏寿郎如释重负,爽朗地说:“你喜欢就好!”他用另一个勺子也舀出一部分,然后和晴鹤一起,将红豆汤送入腹中。
紫藤家的婆婆听到声响,甩着小碎步啪嗒啪嗒地赶来,罕见的露出无语的神色。于是很少犯错的杏寿郎也很难得地道了一回歉。
自此之后,炼狱杏寿郎只要一做饭就会炸厨房这样的传言便不胫而走。
之后几日,杏寿郎皆尽心陪在晴鹤身边。少女虽然不再情绪崩溃,但很明显,她大概再也不会表现出活泼开朗的模样了。仿佛在浓雾中走过,她身上也带着一层淡淡的寒霜。无论杏寿郎如何努力,都难以将之彻底融化。
性情大变,或许真的是绝大多数悲剧受害者的必经之路吧。
晴鹤仍然活着,仍然需要面对许多事。比如之后的计划、学业,以及处理双亲的后事。尽管很残酷,杏寿郎却也不得不把目前最需要考虑的问题摆在她的面前——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晴鹤望向那把通体赤红的日轮刀,脑海中闪过刀光剑影,将所有恶鬼与阴谋都斩杀得片甲不留。
她不但要变强,更将手刃她的仇人。
晴鹤站了起来,无比坚定地说:“办完父母的葬礼,去学校处理完剩下的事情之后,我就会加入鬼杀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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