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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妃的话对容歆起不到任何安慰作用, 现代社会的女人生孩子尚且要脱掉一层皮, 更何况是清朝。
听到里头皇贵妃的声音慢慢的变小了，容歆急的恨不得冲进去陪她。
里头柔佳掀开帘子，涌出一股血腥。
“德妃娘娘，我们家主子想请您进去陪产。”
德妃是在座之中生孩子经验最足的, 她进去陪产原是无可厚非。
可顾及到两个人从前的过节, 德妃一时有些犹豫。
“皇贵妃娘娘当真叫我进去？”
她无法理解，皇贵妃为何会叫自个儿。
“是, 烦请娘娘快些随奴才进来吧。”
容歆看出来德妃不想去，赶忙起身。
“不然我去吧。”
“主子，您还年轻。”
柔佳摇头, 想到皇贵妃特意嘱咐不准容歆瞧见里头的场景, 赶忙将帘子拉拢了些。
这没生过孩子的女子，若是见了里头血淋淋的场景，往后轮到自己怀胎的时候就不知会有多害怕了。
皇贵妃是为着容歆好，容歆却略有几分失落。
她一心将皇贵妃当姐姐，只可惜眼下姐姐生产，她却一点忙也帮不上。
容歆低眸, 轻轻应了声是。
荣妃上前将她拉到椅子上坐好，“你放心, 德妃比你有经验。自然是她进去更好些。”
“嗯。”容歆觉得自个儿无用极了, 眼下还要耽误旁人的时间来哄她。
如今她安安静静的不帮倒忙就够了。
德妃跟着柔佳走进内殿, 里头的场景叫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皇贵妃。”
她急匆匆走上前，望着被单上头的血迹, 一下子没忍住眼泪流了下来。
皇贵妃已然没有力气再同她说话了, 不过却还是勉强扯起嘴角对着德妃笑了笑。
她出身世家, 自小家中规矩严苛。
别说生气和伤心了, 连偶尔露出半分不耐烦的情绪都会被呵斥。
故而哪怕是在精疲力尽之时，皇贵妃也仍旧能保持体面的微笑。
从前德妃只觉得她虚伪，可如今看来，这面具分明已然融进了皇贵妃的身体成了她的一部分。
“娘娘。”
德妃走到床边，蹲下身子。
旗装本有些紧，如此蹲下来，衣裳全部绷直起来，并不好保持。
德妃回忆起自个儿当年在承乾宫伺候的场景，她也经常这么半蹲着听皇贵妃读诗。
皇贵妃张嘴好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因为过于疼痛而转化成了痛苦的低吼。
皇贵妃下意识抓紧德妃的手腕，掐的很紧。
倘若她眼下死了，四阿哥就能回到自己身边。
德妃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就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怎么会这么想？
“娘娘，烦请你多教教贵妃娘娘。”
柔佳也是没生育过的姑娘，压根就不懂。
她着急的眼泪汪汪，见德妃一直沉默着不说话，实在忍不住轻声提醒。
“好。”
德妃回眸，轻轻的用帕子擦去皇贵妃脸上的泪痕。
“娘娘，不要浪费叫喊。慢慢吸气……”
德妃的话温柔中带了几分冷静，她原就是这样的性子。
否则也不可能一步步从包衣爬到如今的位置，还给康熙平安诞下了两个阿哥一个公主。
皇贵妃顺着德妃的话，调整好了呼吸。
她的身子上下起伏，痛感一波一波的传来。
就像是有一把带着铁锈的钝刀在那个地方来回的切割，血腥味叫皇贵妃只想作呕。
“娘娘，再坚持住。”
看到皇贵妃眼神呆滞，德妃也顾不上旁的，下意识掐了一把皇贵妃的虎口。
这动作很有效果，皇贵妃倒抽了一口凉气，随便便听到奶妈大喊。
“看到头了！”
“最后再努把力，娘娘。稳住呼吸，慢慢用力。”
德妃一颗心也跟着悬了起来，原先是皇贵妃握着她的手，不知不觉竟转变成了她握着皇贵妃了。
后宫女子生产之时，皇帝大多不在身边。
她们的亲人自然也没有资格进宫，所以在这个时候能够相互依赖的，只剩下同为妃嫔的女子了。
唯有女子最能切身体会女子之痛，听到孩子清脆的啼哭，德妃的眼泪也随之决堤。
“恭喜皇贵妃娘娘喜得公主！”
“佟姐姐，你现在可以休息了。”
德妃轻声说道，她从前做宫女时，皇贵妃便经常叫她私底下唤姐姐。
可自从胤禛被送给皇贵妃抚养后，德妃便再也没如此亲昵的叫过皇贵妃。
哪怕是叫姐姐，也多半带了些客套和疏离。
皇贵妃听到这个称呼，有些不敢相信般睁了睁眼睛，眸中似乎有亮光闪过。
不过很快，她便累的没了力气再睁眼。
“先用四君子汤给娘娘补补气血。”
陈太医的声音急促的从帘外传来，不多过时柔佳便端着药走到德妃身边。
“德妃娘娘，让奴才喂主子喝药吧。”
“我来吧。”
德妃却接过药碗，柔佳一时颇为惊讶。
“我从前也服侍过皇贵妃，不打紧。”
说起来，德妃从前同柔佳的关系也还不错。
“是，那就劳烦德主子了。”
柔佳颔首，转身去瞧孩子。
“好漂亮的公主，生的和主子一模一样呢。”
皇贵妃听罢，无奈的笑笑。
才生下来的孩子，哪里就能瞧出像谁了。
帘外，容歆和其他人又高兴又着急，都想瞧瞧皇贵妃身子如何。
等到奶娘将洗干净身子的小公主抱出来，众人瞧了心里头都心肝宝贝似的喜欢。
“真好看。”
只有容歆没心情去瞧孩子，她拉住柔佳姑娘的手。
“皇贵妃娘娘眼下如何了？”
瞧见这位主子满面焦急，柔佳心中不由想着，从前皇贵妃对她的好没有白费。
“主子您放心，皇贵妃喝过四君子汤后依然渐渐平缓了。只不过眼下只怕见不了人，里头血腥味还没散干净呢。”
听到柔佳这么说，容歆这颗心方才放了下来。
“没事就好，我也不是非要见的。”
容歆扫了一眼四周，这才发觉德妃还没出来。
“德妃姐姐呢？”
她有些担心德妃在里头又做出什么坏事。
“德妃主子还在陪同皇贵妃，请主子放心。”
柔佳淡淡一笑，显然并不知道容歆在担心什么。
容歆咬唇，心里头实在放不下，便偷偷走到帘子后头，拉开一条缝朝里头瞧。
沾满了血污的床单已然被奴才们撤换了下来，屋内也点了淡淡的熏香掩盖气味。
熏香是花果做的，对产妇的身子没什么影响。
只不过血腥味却还是有些浓，容歆弯着身子缩在角落里头，勉强能够看清屋内二人。
皇贵妃休息了半个时辰，眼下精神头好了些。
“皇贵妃既然已经平安诞下了公主，那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德妃正欲起身，却被皇贵妃叫住。
“你知道我今日为何要叫你进来陪产吗？”
德妃转眸，“因为臣妾生产经验最为丰富。”
“论丰富你怎么比得上那些个奶娘。”
皇贵妃颇为无奈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方才轻声道。
“从前我不明白你为何会因为胤禛的事这样恨我。”
皇贵妃的声音颤抖着，似乎是在极为克制自己的伤心。
“臣妾不敢恨皇贵妃。”
德妃仰头，她又何尝不明白，这件事哪里是皇贵妃的错。
妃位之下不得亲自赡养皇子，更何况是她这样的包衣奴才出身。
康熙对她纵使再百般宠爱，仍旧要在祖宗规矩上叫她让步。
这便是后宫嫔妃的命，是她永远摆脱不掉的。纵然是皇贵妃这样高贵的出身，也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
“你听我说完。”皇贵妃咳嗽了两声，轻轻握住德妃的手。“我今日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生孩子原来是这样痛苦可怕之事。”
德妃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她侧过头，用衣袖擦去泪痕。
“然当日就在你诞下胤禛半个时辰后，孩子就被强行送到了我身边。设身处地，倘若是我，大抵也不能释怀。”
皇贵妃说着说着，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枉我当初一直叫你把我当姐姐，当闺中密友。却在你最为脆弱之时做了抢孩子的帮凶。”
“不要再说了。”
德妃摇头，话里带了几分恳求。
容歆在一旁听着，也没忍住哭了起来。皇贵妃为什么能这么好。
“如今我既然有了孩子，你也坐上了妃位，趁着胤禛年纪还小，我会去求太皇太后和万岁爷，将孩子送去永和宫。”
皇贵妃接下来的话越发叫人震惊，德妃险些双腿一软瘫在地上。
“娘娘？”她生的不过只是个公主，怎么能舍得放弃从小带到大的皇子呢？
“我本无意做帮凶，眼下只想弥补你。”
皇贵妃轻声细语，说的话却如同惊雷。
弱女子能有这般容人怜人之量实在叫人心生敬佩，别说德妃了，就连容歆都感动的稀里哗啦。
“佟姐姐，胤禛在承乾宫很好。”
德妃小声呢喃，这些年的委屈在一瞬间决堤。她夜里怨恨过皇贵妃无数次，眼下却因为她的一句话化作青烟。
其实，若非夺走孩子的人是皇贵妃，她也不会生出这么多的委屈来。
越亲近之人，给的伤害就会越深。
“其实凉糕的事，是我一时……”
德妃心下愧疚万分，话没说完就被皇贵妃摇头示意住口。
“那件事只是意外。”
德妃望着皇贵妃温柔的神色，脑子里头只剩下空白。
她早就知道，但是她一直在替自己隐瞒。
德妃胸口似乎压了一块很沉重的石头，把她的灵魂带着下坠，一直掉进那墨色不见底的愧疚中。
“有些话说出口便是祸，过去的事就让她过去。”
皇贵妃勉强扬唇，下腹又在隐隐作痛。她蹙眉，德妃立马帮她盖好被子，复又拿起止疼的药丸喂她吃下。
“佟姐姐，胤禛就留在承乾宫吧。臣妾的公主已经有了胤祚那个哥哥，八公主也需要四哥。”
德妃这回是心甘情愿的，她只希望能够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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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歆在一旁瞧的泪眼涟涟，就连眼睛都哭肿了。
从前她只觉得在宫里头吃吃喝喝的很高兴，可如今看来其实美人姐姐们各自心里头都有自个儿的痛处。
在这后宫之中，其实谁又能真正的高兴呢。她咬唇，一时竟涌出几分悲凉来。
就在她怅然若失之际，身后传来脚步声。
“你在此处偷偷摸摸做什么？”
康熙声音很小，是专门说给容歆听得。
小丫头吓得瞪大双眼，一时没站稳，往后倒去。
康熙显然没打算扶她，容歆慌慌张张，一把揪住了康熙的辫子。
龟龟……
众人都吓得呆住了，皇帝的辫子啊，比老虎的尾巴还危险的东西。
储秀宫娘娘不仅揪了，还连带着万岁爷都给扯倒在地。
众人赶紧吓得低头，不敢再看。
“万岁爷。”
看着康熙痛的蹙眉，容歆心里头突然有几分痛快。
这也算是给美人姐姐们出气了吧，若非康熙非要整什么不准亲生额娘抚养的幺蛾子，这些误会也就不会产生了。
看着容歆眼珠滴溜溜的转，康熙莫名生出一股火来。
梁九功上前将主子扶起来，顺带着理好康熙那被扯得变形的鞭子。
“你！”
没等康熙说下面的词儿，容歆赶紧扑通跪下。
“今儿是公主出生的好日子，请万岁爷千万别因为这点小事跟臣妾计较啊。”
说起公主二字，康熙的脸色平复了些。
“臣妾也并非是故意的，不过臣妾冲撞龙体实在不应该，自请禁足三日！”
禁足三日，真是个不痛不痒的惩罚，甚至都称不上是惩罚。
这丫头脑筋转的倒是很快，“好，看在皇贵妃和公主的份上，只禁足三日。”
康熙被这丫头摆了一道，自然不会老老实实应下。
他往前走了两步，复又觉得不爽，转身又加了一句。
“这三日饮食分量减半。”
打蛇打七寸，惩罚容歆什么都不如没饭吃狠。
容歆咬牙，好恶毒的中年男人。
“臣妾遵旨……”
她不情不愿应下，低头时不自觉翻了个白眼。
康熙这才走进内殿，探望刚生产完的皇贵妃。
“你的位分已经是封无可封，朕已然嘉奖了你的阿玛，给你们家送去了厚礼。”
康熙听闻是公主，倒也没有失落的感觉。
他握住皇贵妃的手，“你想要什么，只管告诉朕。”
皇贵妃盈盈一笑，“臣妾想要万岁爷珍藏的五柳先生《桃花源记》原本。”
皇贵妃素来喜欢陶渊明，可巧康熙去年偶然收了一副陶渊明的手书，可谓珍贵异常。
“要这个有何用？”
康熙略微蹙眉，女子爱读书并非好事，更何况陶渊明的诗词实在不适合后妃。
“万岁爷，您适才可是说了皇贵妃娘娘想要什么就给什么的。”
容歆没忍住，探着小脑袋。
“只是原本罢了，万岁爷怎么还不情愿呢。”
康熙转眸淡淡扫了容歆一眼，这丫头今儿怎么回事？
“朕没说不给。”
“臣妾恭喜皇贵妃娘娘，万岁爷乐意将那什么鸡柳先生的原本给你啦！”
不读书不看报害死人，容歆哪里知道陶渊明又号五柳先生呢。
“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你这也未免太没文化了。”
皇贵妃被容歆给逗笑，轻轻拍了拍康熙的手背。
“万岁爷说的好没道理，既不叫女子读书，有希望女子懂你们男儿家的风花雪月，这不是既让马儿跑又让马儿不吃草吗？”
“瞧你这丫头，今日是怎么了。”
荣妃听着有些害怕，恨不得捂住容歆的嘴。
“你倒像是对朕颇有微词？”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随口一说。”
康熙冰冷的眼眸叫容歆怂了，她赶忙摇头。
“万岁爷，她也只是想说些笑话逗臣妾高兴罢了。这丫头年纪小，哪里懂什么分寸。”皇贵妃温声细语帮容歆解释。
望着面容苍白的皇贵妃，康熙只好暂且放过容歆一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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