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没叫我?”叶迢从站在赵彦生的背后,伸手搂过去。
赵彦生把手搭在她的手上,说:“见你睡的熟。”
“你一个人在这里想什么?”
赵彦生说:“没想什么。”
叶迢没说话,只是将耳朵贴在他的后背上。隔着一层薄t恤,她似乎能听见赵彦生的心脏跳动的声音。
抱了会儿,赵彦生把她拉到了身前。
他的下巴抵住叶迢的头顶,搂着她,站在阳台上。
“赵彦生,你和我说说你工作时有趣的事吧。”叶迢不止一点好奇,对于赵彦生的职业。
赵彦生眯着眼,看向那片林:“其实挺枯燥的,没什么有趣的事。”
叶迢说:“你真无趣。”
赵彦生:“”
“我救助过一只小黑熊,算吗?”
“黑熊?”叶迢来了劲,仰头看向赵彦生,“它受伤了么?”
“嗯”赵彦生依旧望着远处的那片林,眼眸深邃,像是真的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前两年,有一伙偷猎人趁着天黑偷偷上了山,专抓那种珍稀动物。如果不是其中一个人随地乱扔烟头引起山火,恐怕没人能发现。”
“那抓到那伙人了吗?”
“没有”
赵彦生想抽烟,但又懒得伸手去拿,“他们借着火势逃了,留了只被绑住的黑熊在那。它被它们用绳子绑住了,逃不掉,活生生的被烧掉了背上一大片的皮。”
叶迢蹙着眉头:“他们真残忍。”
“这些都不算什么。”赵彦生看到过的残忍画面远比现在他同叶迢描述出来的要多许多分。
虽然他的职业是名护林员,大学课本里学到的知识都只是围绕着林学来展开。老师教他们森林昆虫学、病理学,教他们土壤学,气象学,但是毕业后真正实践到森林里去的,恐怕赵彦生那个班也只有他了。
那些书本上的文字,远没有告诉他们,像云县这里的偏远地区,环境是多么的恶劣,他们要管的远不止是这片森林,更是这片土壤上的所有生物。
“我上高中那会儿,云县这儿的林子几乎没人管。有很多偷猎者都不远千里,从我们这儿进更深处的森林。”
赵彦生摸了根烟过来,拿打火柴点上,嘴里叼着烟,说话声有些含糊不清,“高中有次放学那会儿,我看着有些肩膀上绑着红标的保护组织从山上抬下了头用笼子装着的小象。那头小象似乎是疯了般,拼命的用笼子撞着头部,嘶嚎吼叫。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真正的象,它很小,几乎也就是人类的一两岁吧。”
“那时我不明白,后来我爸和我说了,我才懂的。”
“那是偷猎者偶遇到的亚洲象,他们残忍的杀害了那头小象的妈妈,拿走了她的象牙。”
“他们可能头一次遇到象类,忽略了那头小象,它才活了下来。”
叶迢静静的听着,虽然没有亲眼目睹那个画面,但是她依旧从心底生出了一股巨大的悲愤。
“那头小象呢,活下了吗?”她问。
“听说没有。”赵彦生平静的说着这个残忍的答案。
叶迢想说话,但又无话可说。
世界上像云县这样的地方,数不胜数。甚至还有比这里要更落后更穷困潦倒的地方,他们没有系统化的管理,没有这样的专业人员去日日夜夜不停歇的看守着。
偷猎者,盗伐者钻了这些空子,利用这些空子去为自己获取更大的财富。
她不是没听过这样的事。
她也曾在高级饭店的桌上,看到过那些有特殊癖好的有钱人,专门点猴脑来吃。
他们要最新鲜的,活生生的,血淋淋的,甚至还没有完全死去的猴子摆在圆盘桌的正中央。他们笑着,闲聊着,而圆盘桌中间的猴子痛苦的扭动着,挣扎着,落泪着。
这样的事情,永远不会消失。
“政府不管的吗?”叶迢有些难过。
“没人会管这事。”赵彦生眼神里透了些冷漠。
“那就放任这样?”
赵彦生说:“政府能拨资金下来,给云县建一个基站算不错的了。”
“没有捐款?”
“哪来的捐款,这些年来最大的投资就是那个天宫的铁路建设了。”
叶迢没说话。
“这些年来,盗伐的人也钻了不少空,山上有很多千年的古树上,都是被他们用伐刀砍的一道道痕迹。砍不下来,就用更锋利的锯子来锯。”
“这种事,太多了。”
她从赵彦生手边搁着的烟盒里拿了支烟出来,和赵彦生的对上,点燃了它。
两人沉默的对着吸烟,直到嘴里的烟燃到还剩一小截那儿,叶迢开了口:“赵彦生,我好像知道我想做什么了。”
“做什么?”
赵彦生在烟灰缸里碾了烟头。
叶迢没说话,只是再看了远处那如墨的山头一眼,转身推开了玻璃门。
“面坨了。”她走到餐桌前坐了下来。
赵彦生跟着她从阳台进来,他把烟灰缸放到茶几上,跟着她来了餐桌:“别吃了。”
“还可以吃。”叶迢护着自己的碗,拿筷子搅了搅碗里的面。碗里已经没什么水了,都被面条给泡发了。她一眼就看到了底下卧着的两个蛋,没说话,闷头吃了起来。
赵彦生见她动了筷子后才动的筷子。
即使是坨掉的面,他的吃饭速度也要比叶迢的快。
三下五除二的吃完后,赵彦生靠在椅子上等叶迢。
叶迢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抬起头看向他说:“对了,我让杨鸣和杨阿嬷搬到402来,可以么?”
赵彦生愣了下,他说:“你呢?”
叶迢低下头继续吃面,“和你住一起。”
赵彦生想了下,说:“好。”
等叶迢吃完了面,赵彦生拿着两个碗去了水池那儿。
叶迢觉得有些撑,但她也不想起来走动。她就靠在椅子上,看着赵彦生洗碗。
她头一次发现,赵彦生的轮廓看上去是那么的强壮。
他的手臂连着背部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一起牵动着,衣服也随之移动。
赵彦生不算一个浪漫的人。
但叶迢想起赵彦生带她去看的那片夕阳,他为她择的那朵花,她又觉得,他的骨子里其实是浪漫的。
叶迢看着看着,便轻轻笑了声。
赵彦生听到笑声,回头看她:“笑什么?”
叶迢敛了笑,“没什么。”
这晚,赵彦生拥着她,叶迢很快就睡着了。
她就着他的呼吸声睡的很踏实。
/
三天后,赵彦生帮着杨阿嬷搬了家。
他们的行李没有很多,有很多东西都被上次砸坏了,他们也就没再重新买。
叶迢也把自己的行李给挪到了楼下,给他们腾出了位置。
一栋楼里有了小孩子,生机就来了。
杨鸣搬来后的每一天,楼里都是热闹哄哄的。
有时候叶迢闲不过,也会被杨鸣拉着去集市里转上几圈。
又是一个休息日。
赵彦生难得的睡了午觉,他是被叶迢的哼哼唧唧声给惊醒的。
“怎么了?”他坐了起来,看身旁的人已经蜷在了一起,像一块弯着腰的牛角包。
他伸手探着她的额头,像火烧一般烫。
叶迢额头冒着虚汗,她被赵彦生晃醒,这才后知后觉到她身上的吊带已经就着汗,黏在了她的背上。
她说:“怎么了?”
赵彦生又问:“你怎么了?”
叶迢坐了起身,赵彦生这才看到她身下的薄毯上有着一团鲜红的血迹。
“这个?”
赵彦生愣了神。
叶迢回过头看了眼,顿时明白了。
她几乎是从床上跳了下来,快步走去了卫生间。
赵彦生还坐在床上,看着那团血迹发着愣。
过了会儿,他从刚刚睡醒的那股懵劲里缓了过来。他拿着那团薄毯,径直走去了卫生间。
卫生间的门被叶迢反锁了,他打不开,就站在门口等她出来。
叶迢声音很虚,从门内传来:“赵彦生,我来姨妈了,你去帮我买两盒最长的卫生巾吧。”
赵彦生没觉得难为情,转头把薄毯放到了一旁的脏衣娄里,隔着门问她:“要哪个牌子的?”
叶迢说:“都行。”
赵彦生没来得及穿上衣服,从桌上摸了钱,就快速的下了楼。
等他回来的时候,腮边已经在往下滴汗了。
他手里拎着袋用黑色塑料袋装着的卫生巾,他买了四盒,两盒长的两盒短的。还问了小卖店的老板娘,又多买了一包红糖。
叶迢开了门,把袋子拿了进去。
她顺道在卫生间里洗了澡,换了身衣服。
叶迢出来时,正看到赵彦生在洗那床有血渍的薄毯。
“你怎么在洗这个?”叶迢有些难为情,但看到赵彦生搓的手都泛红了的时候,那股难为情的劲头一下子就消退了下去。
赵彦生见她出来了,冲了手上的泡沫,擦了擦手。
他伸了只手去摸她的额头,依旧很烫。
“怎么这么烫?”
叶迢说:“没事,有时候疼的厉害了就会发烧,吃两片退烧药就好了。”
赵彦生又摸了摸她的脸,然后说:“去床上躺着吧,我听人说这时候要多休息。”
叶迢本想贫他一下,但小腹那儿传来的不适促使她点了点头。
她老实的回到了床上。
赵彦生洗完薄毯后,把薄毯晾去了阳台。然后又返回房间,从柜子里又拿了条毯子出来盖在叶迢的身上。
这条毯子比刚刚那条厚了点,搭在身上更有实在的感觉。
床上的人紧阖着双眼,眉头皱紧,平日里淡淡的粉色唇瓣这时也泛着白。
赵彦生没说话,默默的将空调温度从27度调到了28度。
他微微半掩上房门,继续去洗了叶迢换下来的衣裤。
忙完这一切后,他才去简单的冲了个澡回到了卧室。
等他回到卧室时,叶迢已经睡过去了。
她身上的香味和身下竹席的味道混在一起,房间里都充斥着这股味道。
赵彦生轻手轻脚的上了床,躺在了叶迢身边。
他本来还想今晚带叶迢出门逛逛,这下估计也不会出门了。
赵彦生边想着边把发烫的掌心覆在了叶迢的腹部,温暖顿时透过薄衫传了进去,叶迢在梦中也觉得舒服了些,皱着的眉头渐渐散开。
外面的阳光从窗户那儿倾泻进来,洒在叶迢身上盖着的毯子上。
就这样过了一下午。
叶迢隐约间听到了敲门声,也感觉到了赵彦生从她的身边起来去开门,然后又重新回到了床上。
但她醒不过来。
等她醒过来时,天色已经渐晚。
腹部传来的阵阵刺痛感触碰着她的神经,赵彦生依旧躺在她的身边,他的手掌也依旧温热,搭在她的腹部上。
她翻过身,动静惊醒了赵彦生。
“醒了?”赵彦生抽出那只手,揉了揉他的眉间。他的声音中带着刚睡醒的疲累,一下子没睁开眼。
叶迢“嗯”了声,说:“肚子疼。”
赵彦生眯着眼睛。
窗外的阳光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傍晚的月光。
“等着,我去冲红糖水。”
叶迢想拉住他,告诉他自己从来不喝红糖水,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赵彦生的动作很快,他迅速的醒了神,从床上起来。
他没穿衣服,裸/着上半身。
身体线条在隐隐绰绰的黑暗中显出独特的张力。
叶迢舔了下略微有些发干的嘴唇,咽了口水。
她承认,自己馋了。
客厅传来撕开包装袋的声音,红糖块落在杯底的声音,赵彦生搅着红糖水,杯壁与勺子碰撞的声音。
没过一会儿,赵彦生端着一杯还在往外冒着热气的红糖水回了房间。
叶迢半坐起来,全身酥软无力。
赵彦生坐到了她的身边,把红糖水递给了她,“我试过,温度正好。”
叶迢闻到红糖的味道,皱了皱眉。
她很不喜欢这个味道,她总觉得有股子怪味。
温度如赵彦生所说的那样,的确刚刚好。
一杯红糖水下肚,腹部那儿的确暖和了起来,没有刚刚那么疼了。
叶迢把空杯子递给了赵彦生。
房间里只开了盏床头灯,昏黄的光线照在他们之间。
叶迢看着他,赵彦生的目光沉沉,两人之间明明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却在此刻,又靠近了几分。
叶迢开口:“赵彦生,你是哆啦a梦吗?”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想要什么你都可以给我变出来。”
赵彦生垂着眸笑了下,他说:“那也只是你的。”
叶迢开玩笑,“那在我离开这儿之前,你给我变一场烟花出来,行么?”
赵彦生看着叶迢的眼睛,没有犹豫,答应了她:“行。”
叶迢偏过了头,也偏过了他们之间突如其来的气氛。
“下午有人来敲门吗?”
赵彦生说:“嗯,杨鸣送了水饺下来。”
“我们晚上吃水饺吗?”
“你如果不想吃,我们就吃别的。”
叶迢抬了抬眼皮,没吭声。过了会儿,她说:“就吃水饺吧。”
赵彦生起身,拿了空杯子出去,准备去煮水饺。
叶迢从床上也起了身,跟在他身后出了房间。
叶迢想抽烟,赵彦生没让她抽。
叶迢就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的玩着手机。
和赵彦生在一起的每时每刻,她几乎都是用不到手机的。
一天下来,电量依旧将近满格。
自从上次挂了吴芸电话后,吴芸就再也没有联系过她。
她这会儿看了手机,才看到在下午她沉睡那会儿,吴芸给她发过来的消息。
是一张机票。
飞往宁市的机票。
时间是八月的最后一天。
她的归期,就这样被敲定了下来。
叶迢抬眼看着正在厨房煮着水饺的男人,咬着下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会儿,她垂下了头,给吴芸回过去了条消息:【知道了。】
厨房里的水蒸气蔓延到了客厅里来,灯罩旁边拢着雾气,也拢住了她的心。
也不知道到底从那个哪个时刻开始,赵彦生一点点,又一点点变的重要了起来。
在这剩下为数不多的一个月里,她不知道还可以再为这里,为赵彦生做些什么。
/
吃完了饺子,叶迢虚的很。
她又回到沙发上,窝着看起了电视。
洗碗这个活依旧扔给了赵彦生。
窗外阳台那儿,他们换下来的衣服紧紧挨着,被风卷着,缠绕在一块。旁边是下午赵彦生洗的那块毛薄毯,也随风飘着。
赵彦生洗完碗后,又给叶迢冲了被红糖水,端着走到叶迢身边坐下。
电视机上正在放着一部央视频道的今日说法。
叶迢看的津津有味。
赵彦生坐在她身旁,想抽烟,被叶迢瞪了眼后,又把烟放了回去。
平淡的日子。
叶迢脑子里突然浮出了这五个字,这是她所向往的平淡的日子。
叶迢端起了赵彦生放在桌上的红糖水,屏着气一股脑的喝下去了。
她没想到有天,她能喝两杯红糖水。
赵彦生端了空杯子去洗,洗完后又给她倒了杯热水,凉在桌上。
“赵彦生。”叶迢郑重的叫他。
赵彦生的手机响了,掏出来看消息。他有些不以为然,从鼻腔里发出了一个“嗯?”的音。
“你知不知道,来这儿我胖了两斤了。”
赵彦生听了这话,抬了头。
他端详了叶迢会儿,然后给了她一个结论:“看不出来就是没胖。”
叶迢说:“行吧。”
赵彦生微微笑了下,低着头回复着刚刚的消息。
“谁的消息?”叶迢半个身子都探过来看。
赵彦生说:“李牧的消息。”
“哦。”叶迢刚想把身子缩回去,就被赵彦生一把拉住,硬生生的又凑近了些。
“叶迢,我要出去会儿,你一个人在家可以吗?”
“怎么了?”
赵彦生的面色凝重,让叶迢也不禁跟着皱了眉头。
“有人偷偷开了车进了山。”
“估计是盗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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