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停云又梦到早高峰挤不上地铁，车门一次次在面前关紧，醒来枕头湿了一片。
厨房炉膛前的黑森扭过头，见她挽着严整的单螺髻进来，脂粉也未遮住肿眼泡，违心而真诚地赞了一句：“阿姊今日妆容好看。”
停云没反应。黑森老实人，这么多年也调~教出来了。当下抹抹额头，咳了一声，重又尬笑：“阿姊的人真好看。”
她这才回魂，慢半拍展颜，又轻轻叹气，去看桌上的朝食。灌汤包与香蕈鸡茸粳米粥，国朝北边并不大爱食粥，只是约翰年纪上来，牙口渐衰，大家便一日三餐跟着用软烂食物。
“特地留了你的灌浆馒头，柏林多要，我还藏着呢。”黑森笑道。他们自小接受神父基础生理学教育，知道女郎每月总有那么几天，特别是裴阿姊这种嫁不出的东家老女，得哄。
这一对弟弟靠西洋饮食饲大，比同龄人来得魁梧，立着像两尊门神，停云绝没想到肌肉男肚里还有弯弯绕。她看两样东西都费事，粥且不论，汤包需提前一天拿羊后腿熬出清汤，馅料是猪肉剁虾仁，真鲜！黑森是正经学厨的，每个包子状如白菊，三十二道褶一丝不苟，她自己万万捏不来，坏心情对不住这样艺术品。
感伤、多余的情绪统统吃下去，停云估摸时间，回去加了一条轻嫩的碧色纱帔，又戴上一对金钏掩进袖口，再去礼拜堂等约翰。
现在约翰精力差了，龙门阵环节却不肯缩短。今天说的是西洋有一个好游玩的仙人，能在各方世界往来无碍。一日这位仙家来到人间，偶然救了个六七岁的小女郎。正好仙人的神仙朋友唤他，他便回去说了两句话，再来找小女郎，发现她已长到了桃李年华——天上人间光阴是不同的。
原来女郎竟从未忘记儿时见过的英勇郎君，仙人也对如花女郎心生爱慕。正在互诉衷肠，女郎的母亲来寻她，仙人赶忙回避。重来时，女郎早已嫁作人妇。
“为何你从不见老？女郎问他。仙人终于吐露身份，答应带她去天上看一回星辰。女郎含泪而笑，雀跃有如孩童。她匆匆更衣，仙人掐指算到家中有事，转头去瞧了瞧。只一瞬间，人间沧海桑田，回来时正逢女郎出殡……”
座中一片唏嘘。只有穿越者知道他讲的《神秘博士》剧情，仙人是塔迪斯里的时空旅行者。于他们只不过一转身的差错，对困在古代的人就是一生。
这一刀捅太狠，裴停云倒地不起，闭眼念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睁开眼，依旧梦游在景兴九年。八年匆匆流过，塔迪斯无踪无迹。约翰说是时间额外馈赠了八年，停云更觉得像蹉跎了八年。她二十三岁了，很快将是三十三岁，四十三岁……一切温暖美好就这样浪费掉了。
自然，不是所有人都原地踏步，比如今年加冠的皇帝，他已经埋葬了四个夭折孩子。比如柏林，他一心从戎，正在备考武举，而黑森热爱厨艺，预备开张自己的酒肆。又比如公主和王勰，他们神奇地克服不孕不育，当上了两个小男孩的骄傲父母。
今天正是王玠小朋友四岁生日……的前一天。做耶娘的不愿小儿张扬，每年都事与愿违，府中总是冠盖如云，宫里也要遣使送一份厚礼。约翰和裴停云只有错开高峰，才能见到正主的面。
“可我不觉得小孩子会喜欢你的飞机模型。”去公主第路上，停云才看到约翰备的礼物。
“它不是‘飞机’，是梅塞施密特109。我小的时候，每个男孩都爱不释手。”约翰自信。
“因为你们是小纳粹，阿玠又不是。”
阿玠是一个心怀众生平等的漂亮小孩儿，平生初次见到约翰，对黄毛蓝眼大胡子的西洋人丝毫不惧，约翰喜欢得自荐做他教父。遗憾这孩子注定只能当佛教徒，他父母成婚七八年才结果，外边不久就有流言蜚语，无非是王二到底行不行，如何不行多年突然行了；而本朝公主素来做风豪放，如此看来，孩子恐怕未必真姓王——
王勰的解决方式非常佛系，他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面前声情并茂讲了个故事，“那日我因公出京，路遇风雪，夜宿观音庙，回来便有了喜讯。”贵妇就没有不迷信的。等阿玠满了百日，王勰公主还煞有其事跑去那座偏远小庙设醮还愿。
然而整件事毕竟不大科学。公主揣测，最合理的解释就是穿越者水土不服，无法繁殖，除非他们彻底接纳融入这个世界。
今天停云准备的是生日蛋糕，装在一只高贵的檀木盒里。古代没有低筋面粉，蛋糕口感对幼儿不够松软，但无所谓，反正最终吃掉的是他阿娘。“我用樱桃酱画了个电话亭。”停云揭开盒盖，向约翰展示。
马车一个急刹，蛋糕顿成事故现场。
车夫在外禀报：“神父，好似去不得了。”声音都有些抖。
约翰停云掀帘子，赫然见到前方有一队禁军，牢牢把持了通往公主府的巷口。停云不可置信般抹了抹眼睛，莫非难道，老王家提前造反了？我读的是盗版史书？
“狗屎，我的木脑子。”约翰一拍大腿，情不自禁冒出德语骂娘。“一个月前皇帝遣使去各地裁军，我全忘记了。”
“啊！裁了王家多少？”
“我又忘了……好像有八千。”
停云默然。小皇帝才亲政三年，吃相未免太难看了。再转念，皇帝总不会比我傻，张口就裁去藩镇定额的半数兵丁，摆明了是在试探底限。
他们坚定下了车。军士纷纷将手按在武器上，一个头目样的走出来，好在认得约翰，叉手微揖：“麦监正。”
约翰匆匆点个头。“军官，我们有事要拜访公主。”
“请便。不过监正想好，进府就不得出来了。”
停云问：“将军，公主府可犯了什么事么？”
禁军头目瞥她一眼，为了“将军”这句奉承答道：“无事。我辈不过奉圣旨为贵主守门。”
看来还没反。她和约翰对视一眼。“那便烦请将军，让我们父女过去。”
进去前竟还得搜身。裴停云的蛋糕盒长得像暗藏机密，第一个被夺过去。“此乃何物？”头目皱眉紧盯半坍塌的果酱塔迪斯。
“鸡子糕。”她气恼极，懒得多言。
“不许带。”
“送给王小七郎吃的，小郎君毕竟是圣人表弟，一不高兴了，到太皇太后面前哭——”
头目一把将蛋糕盒塞回她怀里。“走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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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改自《神秘博士》第二季第四集“壁炉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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