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流光湖畔来了很多看风景的人,戚荣隐在湖边的一棵百年公孙树上,观察着来往的每一个人,却始终看不到她爱徒的身影,难道那小乞儿没有将信送到?
她疑惑的看向湖对面的鸿运客栈,其实以她的脚力,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客栈事件很容易的事情,但与她徒弟同行的那个人太可怕了,十几岁时便能打的她数日下不来床,如今十多年多去了,她还是当年的水平,他却已经能在她面前把气息藏得与普通人无异了,那可是登峰造极之境。
想到这样她不禁扼腕慨叹,她当初就看出他是个练武奇才,当时若将他忽悠在门下,如今她到哪儿不得横着走?
想到当初被他一张脸迷得晕头转向的自己,她无奈的拍着额头,往事不堪回首。
好友离世的这些年,她除了在京都陪杨知毓的那几年清醒着,其他时间几乎都是在醉生梦死中度过,今日这般清醒,还真叫她不习惯。
愣神间,她看到一身熟悉的天青色长衫走过,正是早上杨知毓穿的那一件,但身形似乎胖了点。
可她已经将近三年没去京都了,自家徒弟长胖了一些也是有可能的。
许是过于思念,她二话不说跳下树去,去拍那天青色长衫的后背。“宝儿?”
月白长衫茫然回头,竟是一个面带稚气的少年,戚荣顿觉不妙,转身要逃。
“戚女侠。”这个声音沉稳而气势恢宏,轻而易举的将她镇的不敢乱动,只得抬起衣袖挡住脸,“不是我要见你,是你自己找来的。”她耷下眼皮,看到他暗绣着银色藕花的月白外袍平整如新。
他朗声道:“经年未见,在下请戚女侠喝一杯如何?”
戚荣下意识摆手拒绝,但又在想对方为何突然无事献殷勤?莫非与杨知毓有关?
她沉了沉呼吸,慢悠悠的放下手,对面颠倒众生的脸庞引入眼帘,她呼吸随之紊乱,十几年未见,他果然是张开了,便是神仙下凡,也比不上这般风华绝代吧?
看到美好的东西就会眼睛发直,这是她的老毛病,但为了生命安全,她掐着手心逼自己移开视线,半笑道:“徐公子特来找我莫非与我那徒儿有关?”
徐行没有给她占据上风的机会,转身往湖边茶楼的方向走。
戚荣这时若想逃走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她舍不得徒弟。“哎,徐公子等等我。”她捏着丝帕招手,学着南风馆那女掌柜拉客时声调喊。
徐行皱了皱眉,心想今后一定要让杨知毓少跟她这个不着调的师父接触。
茶楼里,徐行在一个抬眼就能看到对面鸿运客栈的窗边坐下,常年在春风十里路混迹的戚荣到这种风雅之地只觉得浑身不舒服。
徐行挥手将旁边伺候的茶楼仆役,自己亲自上手点茶,一边道:“今日请戚女侠来,乃是有一事相求。”
虽然他没有半点求人的姿态,戚荣对这个“求”字还是很受用,赏心悦目的盯着他手的动作,他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看起来白皙柔嫩的不输南风馆的头牌如玉。
前些年,如玉的手她摸过无数次,今年由于囊中羞涩,见到如玉的机会都很少,忽然看到一双比如玉得手还要斯文好看的手,忍不住想上手摸摸。
但她知道上手会是什么下场,只得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徐行扫了一眼她急切敲击桌面的右手手指,想到杨知毓也有这个习惯,顿时看戚荣也没那么不顺眼了,“我的身份还请戚女侠在令徒面前帮忙隐瞒一二。”他温声道。
若非事关杨知毓,戚荣大概要溺死在这如沐春风般的温和中,手指敲打的桌面的动作忽然停住,她握拳将手藏到桌下,戒备道:“为何?”
徐行碾茶的动作停住,看了眼茶磨又抬头看向戚荣,“没有为何,但你尽管放心,我不会对她不利。”
戚荣皱眉,徐行虽用了“求”字,但不是求,更像是警告。她也根本无法拒绝,他太强大了。
可她也不能不明不白的“出卖”自己徒弟,沉思片刻,板起脸道:“你可知她的身份?”
徐行垂下眼皮,继续他手里的动作,“还望戚女侠告知。”
戚荣久等不到他的茶,便倒了白水来喝,犹豫了很长时间才开口道:“十二年前,胡虏大军南侵攻至土城,土城作为我朝最重要的屏障,除了背靠特殊的位置你可知还有什么?”
“粮食。”徐行低声道。
“没错,是粮食,土城能成为我朝最重要的屏障,与它身后丰盛的粮食息息相关,土城若失守,天然的大粮仓便会落到敌人手中,届时我朝丢的就不是一座城池这么简单了。”
徐行接道:“土城失守,等同于西南防线全面崩溃,届时京都仅仅依靠长江天险,只怕挡不住胡虏之勃勃野心。”
戚荣一拍大腿,“正是如此,时任都指挥佥事的杨同光将军也知道这个道理,土城绝不能丢,便带着土城十万军民誓死守城,才为朝廷争取了足够的调兵遣将的时间。
血战孤城六十多日,援军姗姗来迟,那时整个土城,剩下的成年男子已不出百个,何等的悲壮?
听说当时还有不少江湖英豪奔赴土城——”
砰一声,徐行摔下手中茶筅,冷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戚荣一怔,土城保卫战,何等慷慨激昂的故事,他居然不爱听?配为我大锦儿女吗?
迫于对方之威,戚荣干咳了一声,如实道:“杨将军高义,不仅朝堂感怀,在江湖上也是人人敬佩的大英雄。”
徐行重新捡起茶筅,继续调膏,见她停顿,抬起头来。
戚荣以为他不耐烦,忙道:“我徒儿便是杨将军孤女,你若胆敢对她不利,便是与天下人为敌!”
原来她扯这么多,就是为了告诉他杨知毓是他惹不起的人。
徐行浅笑一声,“好,我知道了。”
戚荣本想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却被这如云破月出般清亮的笑容惊到了。
他是个聪明人,一定明白她的意思。
徐行将点好的茶奉至她面前,她堪堪接过,见他自己面前竟无茶盏,疑道:“你忙活这么半天,就沏了一盏茶吗?”
徐行抿唇点头,“戚女侠用完茶便去见她吧,记住我们的约定。”
戚荣想了想,他说的应当是要帮他在杨知毓面前隐瞒他身份的事,点了下头。
“也请记住你说过的话。”说完将茶盏放下,起身离开。
一直站在徐行身后的路辙目送戚荣出门后,忙凑上来问:“公子,你为何把茶给她喝?”以他对徐行的了解,徐行之所以只沏一盏茶,是根本就没打算为对方沏。
但最后,他徐行却双手将茶盏奉给对方,便是荣恩阁的阁主荣文修,也没有过这样的待遇,所以他才要问。
徐行看了眼戚荣一口没动的茶,擦了擦手道:“她待杨——对你之宇哥很好。”
路辙赞同的点头,不禁回忆起戚荣刚才说的话,忽然双目瞪圆,满脸惊讶道:“之宇哥是杨将军孤女,那她岂不就是——”
他还没说出来,徐行便已点头肯定。
“那你为何还要戚女侠帮你在她面前隐瞒身份呢?”难道不应该互相表明身份,皆大欢喜吗?
“她再跑怎么办?”徐行声音很小,带着明显的不确定。
他是来洛江办案的,无法整日跟在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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