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快要亮了,邱天仿佛被抽干力气一般,始终没挪动分毫。
陆丰年走到她身旁坐下,他的肩高一些,她的肩矮一些,两人挨在一起,邱天几乎是下意识地靠了上去,然后沉沉、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她什么都没说,他也没开口,可邱天的心却分明安定下来。
第二天,招生办公室。
办公人员陆续来上班,一进门就看到办公桌前或趴或坐的人,老尹冲他们使眼色,故此进来后每个人都是正襟危坐,噤若寒蝉。
终于,招生办主任来了,一进门也是一愣,还没来得及挂出笑脸,许伟已经将那两沓试卷“啪”一声扔在他面前。
“赵主任,别跟我说你不知道。”许伟冷冷道,“一晚上的时间是不是也套好词儿了?说说吧。”
招生办主任瞬间冒出一脑门汗,支支吾吾地“这个……那个……”
许伟没什么耐性地猛拍桌子,“看来不给我面子,那我只能告诉许书记了。”
“别……别别!”李主任使劲摆手,“我也没办法呀……”
“别特么废话,也别拿你们昨晚套好的词儿搪塞我,丑话跟你说前头,你要是配合,一切都好说,你但凡有一个字是在放屁,我让你剩下半辈子都过不舒坦。”
许伟那张秀气的脸此时看上去阴恻恻的,令人胆寒,赵主任吓得差点跪倒,连连道,“没套话,真没套话。”
陆丰年也不耐烦了,皱眉“啧”了一声,“直说能死咋的?”
赵主任认命似的垂下头,“是县委办公室主任……李……李向东。”
“李向东?”许伟冷笑一声,“真特么……”他皱眉抿唇使劲点了点头,“行行,能耐了。”转而安排老尹,“今儿别休假了,把人叫来去。”
老尹点头答应着,颠颠就要往外跑,许伟又喊住他加了一句,“把人叫全乎,考生还有涉及的人员,全特么喊来。”
“哦好。”
李向东和于丽华都在县城,赶来是很快的事。
邱天不认识李向东,对于丽华却再熟悉不过,此时看到于丽华惨白着一张脸进门,邱天恨不得冲上去薅她的头发,可理智令她站着没动,只是冷冷地看着那张习惯性扮可怜的脸。
李向东和于丽华就跟商量好似的一起装糊涂,被说破后,这两人又一顿狡辩。
陆丰年听不下去了,冷声道,“就让人死个明白。”
许伟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随即安排人来把邱天和于丽华的所有试卷都翻找出来,所有科目,一一比对字迹。
一直忙活到下午。
当写着两人名字的全部试卷摆在眼前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唏嘘——还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
于丽华不仅占用了邱天的数学和地理成绩,就连历史和政治也是占用别的考生的!
“行事挺小心啊。”许伟气笑了,“以为这么着就没人发现?人心不足蛇吞象,就你那34大分,好意思拿人家满分的卷子替?”
于丽华嘴唇哆嗦着,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许伟转而又去刺激李向东,“你是她什么人来着?哦,想起来了,姑父。”他踱到李向东面前,语调阴阳怪气,“行,就算丢了这饭碗,姑父还是姑父,还是一家人,挺好。”
李向东腿发软,闪了一下差点摔倒,于丽华赶紧去搀,却被李向东一把甩开。
“别碰我!迟早让你这一家给害死!”
于丽华一双含泪的眼睛睁得老大,闪啊闪,闪啊闪,终于滚下泪来,“姑父……”
“别叫我姑父!”
于丽华便住了嘴,抽抽搭搭哭起来。
许伟听得头疼,“行了别嚎了,被你占了分的都没嚎呢,你可真有脸。”
于丽华这回连哭都不敢大声,前一晚还在憧憬着美好的大学生活,谁知隔天竟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境地。
眼看大学是上不成了,她转而又担心这事会影响到自己的工作和刚相亲来的对象,心想事已至此怎么着都得找个垫背的,或许还能来个“从宽处理”或者“不知者无罪”。
于是她仿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扭头对李向东说,“姑父,咱、咱起先也并不知道,是受人蛊惑。”
李向东正悔不当初,根本不想搭理她,于丽华便兀自报出人名,“是何佃……”
话音未落,李向东一声怒喝打断,猩红着眼冲她吼道,“你给我闭嘴!!”
于丽华猛地噎住,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双唇哆嗦着,“姑、姑父……”
虽然于丽华口中的名字没吐全,可邱天一下便猜到是谁,她试探着补全姓名,“何佃勤?”
一听这名字,李向东下意识摇头,声音因紧张而低颤,“不是不是!没有!”
许伟已经无语得麻木了,手插兜提步直逼李向东面前,“还不说吗?”
李向东万念俱灰,可仍一个劲摇头。
陆丰年翘腿坐在一旁,几分闲散地出言提醒,“跟他费什么话,直接报警得了。”
许伟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是哈,我在这儿费个啥劲,累死了。”扭头就跟老尹说,“赶紧报案去,就说这儿有个什么……”他一时想不起罪名,抠着眉毛瞅陆丰年,后者却懒洋洋翘腿坐着,并没给他一个眼神。
还是邱天提了一嘴,“冒名顶替罪。”
“哦——”许伟拖着长腔点头,不忘夸赞,“到底是货真价实的女状元,啥都懂嘿。”
那边李向东眼看着老尹走到了门口,赶紧扑上去拦住,同时扭着脖子对许伟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许伟冲老尹使了个眼色,后者在门口站定。
李向东脸色灰败,迟疑间只剩万念俱灰,许伟又没好气地催了两次,他才艰难地承认,“是何佃勤……教我这么做的。”
许伟冷哼,“真没想到咱不大点的菱水县却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
在场众人恨不得屏住呼吸,一个敢接话的都没有,然而谁都知道李向东和何佃勤这下是完了。
再说邱天自打听到“何佃勤”的名字,心里就总觉得有条线没连上,她皱眉想了半天,可奈何两天两夜没合眼,大脑仿佛罢工似的。
“何佃勤以前的相好要挟他,要是不保她考上大学就让他身败名裂,何佃勤就……”
听到这儿邱天猛地站了起来,几步跨到李向东面前,声音因克制而压得极低。
“何佃勤的相好——是不是叫谢红?”
李向东一愣,接着点头,“就是这个名。”
邱天倏地站得僵直,脑海中那条未连上的线似乎终于连上了,可她仍想问个清楚。
然而恰在这时,陆丰年突然靠到她身后,同时在她肩上搭了件外套。
邱天身子一颤,这才发现自己浑身冰冷,她扭头去看陆丰年,后者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而对许伟说,“剩下的你搞定。”
说完不由分说揽着邱天的肩膀就往外走,邱天当然挣扎,“还没弄清楚。”
“许伟会弄清。”
“我想听他亲口说清!”
“别犟!”
“不行,丰年哥你别拦着我。”
“……你裤子脏了。”
邱天本来还在挣,倏忽听到陆丰年这句沉沉低语,猛地愣了一瞬,随即身体感觉仿若这才回笼,腹中的胀痛、底下的黏腻感接踵而来。
例假偏偏在这时候造访,还偏偏让陆丰年看见了……
邱天的脸瞬间爆红,一时间又臊又急又乏,眼前一黑就朝地上栽去,陆丰年眼疾手快接住她,连喊了好几声,她都一点回应都没有。
陆丰年自是一阵紧张,把人打横抱起箭步冲出办公室。
邱天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招待所的床上,她感觉自己做了个很长很累的梦,浑身酸痛。
当然最痛的还属肚子。
转念又想起肚子痛的原因,心想坏了,裤子!床单!
邱天像安了弹簧似的猛地从床上窜起来,扭头去看床单,还好还好,没脏,然而再一低头,傻眼了,昨天穿的裤子……换了。
记忆回转,她倏然想起招生办公室的事,以及陆丰年搭在她身上的衣服和耳畔的低语。
靠!!邱天抬手“啪”地拍向脑门。
正崩溃着,门吱呀一声响,邱天心跳到了嗓子眼,根本来不及思考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扑到床上,又欲盖弥彰地拿被子将自己牢牢裹住。
陆丰年一进门就看到这丫头一系列操作,早就忍笑不已。
“裤子是招待所服务员帮忙换的。”他说。
邱天像只蛹似的一动不动,只恨没来得及将头也裹住。
床边传来拖动椅子的声音,陆丰年似乎坐下了,沉默须臾他再度开口,却是在说高考顶替的事。
如她所料,1977年高考米兰的成绩被顶替了,然而与料想中不同的是,顶替者不是谢红,而是李向东的女儿李成芳。
当然,谢红也顶替了别人的分数,是当年与她同考场的另外一名考生。
据说何佃勤是受谢红要挟,不得不铤而走险,可他在县里说不上话,便打起了李向东的主意,恰逢李向东也在愁自家闺女那不够看的分数,两人一拍即合……
这也是起先李向东不愿将何佃勤供出来的原因,他当然不愿意将自家闺女也搭进去。然而事与愿违,他勉为其难帮的侄女是个棒槌,害自己不够,还得拉下一堆垫背的。
再说于丽华半瓶子醋都不够的水平,参加高考只是走个过场,她早就做好了打算,料定有姑姑在,姑父不会不帮她,然而怪就怪她太自以为是,点名要换邱天的分数……
于丽华怎么都没想到,她换取的恰是邱天数学和地理的满分试卷。
陆丰年说完这些,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正当邱天忍不住要起来的时候,突然听到陆丰年喊她的名字。
“邱天。”
他声音很低,像是连着一根无形的线,直逼她心底。
邱天脸红心跳,然而想起自己在陆丰年面前丢的脸,便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陆丰年低低笑了一声,又问,“肚子还疼吗?”
“……”
邱天严重怀疑他是故意的,心想自己不能太怂,便深吸一口气闷声否认,“不疼了!”
“行。”陆丰年笑叹道,“既然不疼了,那我就走了。”
邱天心下一紧,行动先于思考,她猛地坐起来,顶着一头乱发问,“你要回北京了吗?”
及至对上陆丰年似笑非笑的眼,她就知道——完,着了这人的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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