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五,青荷未凋,丹桂新发,宜嫁娶、祈福。
这天便是宋嘉瑶和崔鹤行成婚的日子了。
宋府上下从天不亮就开始忙碌起来,直到这会儿,小魏氏和宋衍在前头待客,管事检查着各处的疏漏,从枝上的彩绸,到宴席的菜色,都要确认无误。
宋嘉瑶一大早就被徐妈妈和丹茶从床上摇了起来,然后迷迷糊糊地由着她们给自己梳妆更衣。
宋嘉琼也很早就过来了,一直不怎么说话,只坐在一旁望着她,待人全福人给她梳完头,她才上前,将一方剔红的漆盒拿出来,小心地笑着说:“姐姐,祝你和王爷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她紧张地捏着漆盒,怕继姐不愿意收自己的礼物,不自觉间用力得指尖都泛起了白。
她们以前是很亲近的。
她从来无意和继姐争抢什么,因此即便随着母亲改嫁,又改了姓氏,但她在府中一直谨小慎微,从未自恃身份,拜高踩低。继姐也怜惜她生父早逝,待她有如亲姐妹一般。
直到……
宋嘉琼垂下眼。
直到传出谢家有意和宋家议亲的消息。
她倾慕谢复很久了,但她更明白,继姐比她更配得上谢复。所以母亲即便是在四下无人里问她,觉得谢复如何时,她也只敢说一句,“谢公子出身世家,人品贵重,自然是很好的。”
但一切好像就是从这里开始发生了变化,和谢复定亲的人成了她,母亲与继姐之间也不复从前和睦,每每见着继姐,她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幸好。
幸好继姐如今有了很好的亲事。
宋嘉瑶打了个哈欠,眼泛泪花地接过了她的礼物,看了她好一会儿,却想不到自己要说什么。
她曾经也真心把宋嘉琼当妹妹看过。
但是有些事情,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了。
她低下头,拇指摸索着漆盒上的雕花,轻声道:“你有心了。”
宣永侯夫人和世子夫人见了,对视一眼,一个起身拉着宋嘉琼出了屋子,笑着问她近来在闺中都读了些什么书,宣永侯夫人则拉住了外甥女的手,殷殷嘱咐她将来嫁到王府该如何处事。
“要恭顺,贞静,王爷既愿娶你为正妻,自然是爱重你。”
毕竟真若计较起来,宋家的女儿,只怕给崔鹤行做妾都够不上。
“但他的身份也摆在那里,你做了王妃,切不可事事只看自己心意,也须得顾全王府的体面。”
说到这里,宣永侯夫人便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是很担心外甥女的,之前也动过让两家结亲的念头,还特地给远在江州的儿子去过家书,奈何却一直没得到回信,久而久之,这事只能作罢了。
儿子不喜欢阿瑶,将来纵然将人娶进家门,也只有委屈她的份儿。
好在,她们阿瑶自有人喜欢。
宋嘉瑶听着舅母的话,认真颔首道:“阿瑶记下了。”
“好了,你一早便起来,折腾到现在,也该累了吧?让丹茶黛栀服侍你吃点零嘴,垫垫肚子。但可不许多吃。”
宋嘉瑶吐了吐舌头:“知道啦!”
天近黄昏,远处的鞭炮、锣鼓声渐渐由远及近地响起来,崔鹤行身着喜袍,身骑白马,来迎亲了。
徐妈妈为她盖上盖头,牵着她的手将她送上了花轿。
迎亲的队伍从长春坊离开,行过长街,又回到保庆坊。
崔鹤行骑在马上,垂眼看着花轿停下,他的小妻子从花轿里探出身子,他心念一动,翻身下马,走到轿前,接替了徐妈妈,伸手牵住了嘉瑶从宽大的袍子里递出来的柔荑。
两只手牵住后,宋嘉瑶愣了一下。
徐妈妈的手不是这样的。
徐妈妈上了年纪,她的手干瘦,手背上的皮肤也已经稍有松弛,像一层起皱的树皮,但她的手心却是温暖而干燥的。
现在,她手里握着的这只手,却像一块微凉的玉,光洁而温润。她伸手想悄悄揭开盖头的一角看看,是谁牵住了她,却被徐妈妈早一步看出端倪,按住了她的手腕。
崔鹤行也看出她的心思,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压低了声音说:
“阿瑶,是我。”
宋嘉瑶的脸顿时红了起来。
她松开握着崔鹤行的手,任由他牵着自己,跨过马鞍、火盆、钱粮盆,然后进到崔府拜堂。
拜过天地高堂,又互相对拜之后,两人便被簇拥着送进了洞房。
宋嘉瑶被搀扶着来到床沿边坐下,宾客们潮水一般地退了出去,新房里顿时只剩下她与崔鹤行。
烛火明亮,隔着红绸盖头,宋嘉瑶隐约能看见一些模糊的轮廓,她抬起头,睁大眼睛想看看面前的男人在做什么,却没想到下一瞬,盖头被一杆羊脂白玉如意挑开,明黄的灯烛火光和大红喜字,一下跳进她的眼里。
但在面前身穿喜服,容色昳丽的崔鹤行面前,这一切明亮的颜色又全都沦为了陪衬。
她在看崔鹤行,崔鹤行也在看她。
小姑娘今日长发用金簪挽起,额贴金箔花钿,鸦鬓粉腮,看起来还稚气得很,但这稚气中,又俨然带了一股风流意态,像枝头开得最娇艳的桃花,花瓣尖儿上带了一点粉。
不过也还是小。小得崔鹤行想把她揣在兜里,时时带在身边。
然而就是这么稚嫩的小姑娘,今日便要做他的妻子了。
他转过身,斟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宋嘉瑶,温声道:“阿瑶,我们该喝合卺酒了。”
宋嘉瑶眼睛睁得更大了一点。
她看着崔鹤行手里的杯子:“这么小啊?”
这点酒,她一口就喝光啦!
崔鹤行抬眸:“嗯?”
“没、没事……”她干笑两声,想起来自己之前为了给崔鹤行送桃花酿,和他说过自己不善饮酒的事,她抿了抿唇,笑道,“我是说,这只白玉杯小小的,好精巧别致。”
她说完,接过崔鹤行手里的酒杯,与他两臂相交,小小地抿了一口。
如是三次,才算完。
喝过了合卺酒,崔鹤行对她道:“你在屋子里歇会儿,我去前厅看看,晚些便回来。”
宋嘉瑶点了点头,说好。
崔鹤行脸上挂着笑,到了前厅里,笑意才淡下去,他向族中的长辈们敬了几杯酒,准备走走过场便回去,却没成想在角落里见着正一个人喝闷酒的魏恕。
他朝旁边的裴延使了个眼色,裴延会意,立时笑着走过去,揽住魏恕的肩膀,满面笑容道:“这不是宣永侯府的二公子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酒,不如过去和我们几个一块喝点儿?”
魏恕大约是喝醉了,薄面微红,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用力将他推开,摇摇晃晃地从席上起身,走到崔鹤行面前,一双眼直直地望着他:“是你,是不是?”
“使计引我离京,用碧云江的货物和江州的生意绊住我,截下我与母亲的家书,都是你,是不是?”
他望着眼前的男人,想到此刻穿着嫁衣的表妹,心痛得无以复加。
他总以为还来得及,即便当初连夜离开定京,他也总能有回来的一天,即便生意上的事让他忙得焦头烂额,他也可以写信请母亲代为筹谋提亲之事,可是到最后,却只剩蹉跎。
母亲根本没收到他的信,甚至写给他的家书也被人拦下,而他再度回到这里,竟然就是心上人与旁人的新婚之日。
他垂下头,心中荒凉无比。
从来没有什么时候让他像现在一样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原来人这一辈子,差一步,就是一生。
崔鹤行却只是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道:“计不如人,你竟来怨我,可没这样的道理啊,表哥。”
裴延在一旁看着魏恕几乎是要被他们王爷这声“表哥”气得呕出血来,连忙走过去将人拉到一边,生怕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不吉利。
崔鹤行也懒得理会他们,转身回了后院。
后院里,宋嘉瑶已经软磨硬泡拉着黛栀帮她把头上的簪环卸下来了。
徐妈妈和丹茶都是规矩守礼的性子,听她说头重也只会劝她忍耐一二,等晚点再卸簪也不迟,但宋嘉瑶已经忍了许久了,没办法,她只能哄黛栀:
“你就帮帮我嘛,大不了,一会儿听着外头人来了,我们再把这些个钗环首饰重新插上去,也是一样的。好黛栀,你总不会真的一点也不心疼你家小姐吧?”
见黛栀不为所动,她垂下眼,捧着心,柳眉微蹙道:“罢了,往日里是谁给你塞银子让你去吃玫瑰卤酒酿圆子,又是谁得了樱桃枇杷总给你留那许多,你既然都不记得,我便也只当错付了吧……”
黛栀心眼实诚,一听姑娘这么说,心思立时就动摇了,她想了想,道:“那、那一会儿王爷来了,我们还得重新把头饰戴上。”
“这是自然!”宋嘉瑶一口应道。
然而她才松快了一会儿,就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以及丹茶和刘妈妈请安的声音,她和黛栀对视一眼,两人连忙手忙脚乱地将散了满状态的步摇钗簪往她发间插。
崔鹤行推开门,便见着小女孩儿一脸呆滞地举着簪子,然后苦着脸道:“王爷、我……卡住了……”
崔鹤行霎时失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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