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鹤行与宋嘉瑶说了会儿话便去了书房,没过多久,徐妈妈便回来了。
她一早出府,是得了宋嘉瑶的吩咐,去街市上选看商铺。
崔鹤行送来的聘礼价值万金,由宋衍做主,悉数入了女儿的箱笼;为了衬得起摄政王娶妻的阵仗,不教外人诟病他们宋家贪慕荣华,宋衍又咬着牙,凑出了一笔可观的嫁妆。
宋嘉瑶手头乍富,丹茶劝她要俭省,免得日后遇着要紧事,拿不出银子应急。毕竟人有旦夕祸福,人的运数说不准,今日眼看富贵,焉知明日不会身随流水?还是要将眼光放长,做久远打算。
但宋嘉瑶却摇头:“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从来生财之道,重在节流,更在开源。”
宋家守着读书人的脸面,认为经商下等,府中商铺田庄一应交由下面人打理,父亲更是明言,不准妻女经手过问商事。
但母亲也曾教过她,世间贵贱高下之分,只在人心。有人身为朝廷重臣,却行欺上罔下,误国误民之事,此为下贱;有人身居瓦舍草堂,却懂知恩图报,有仁义心肠,亦是高洁。
从前在府中时,她不好违逆父亲,如今到了摄政王府,她想试着做一些事情。
徐妈妈按照王妃的吩咐,去城中热闹的街市上走了一天,将沿途所见到的预备租售的商铺都记在了册子上,一回到王府,便将小册奉上。
宋嘉瑶接过小册,又让徐妈妈坐在一旁吃她下午专程从万福楼带回来的糕饼,随即便躺在贵妃榻上,专心翻看起手中的小册来。
她一边看一边回想着徐妈妈在这些商铺名称旁边标注的位置是在何处,一不留神便看到了傍晚,待屋子里亮起灯烛,她才觉得疲累,张嘴打了个哈欠。
谁知刚睁开水雾朦胧的眼睛,就见着崔鹤行立在灯旁。
昏黄的烛光透过灯罩,将他的脸映照得如玉一般。
“你忙完啦?”她知道崔鹤行下午一直在书房。
崔鹤行却弯唇道:“和阿瑶比起来,我到底只算得闲人,不敢说忙。”
宋嘉瑶脸红了红,直觉他是在打趣她。
她眼睛转了转,想着该怎么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偏头看见窗外天色已经有些暗,顿时恍然大悟道:“是不是该用膳了!”
崔鹤行笑着说是。
因着两人没有特地吩咐,所以今晚的菜肴也还是厨子们琢磨着主子的喜好烹制的。
宋嘉瑶样样都尝了点,然后将筷子伸向了板烧鸭。
鸭子肉质紧实鲜美,入口先甜后辣,是道下饭的好菜。
吃了好一会儿,她才发觉崔鹤行不曾动作,她愣了愣,问道:“你手上的伤……还没见好?”
崔鹤行哑然。
他想说没好,又觉得太欺负她。
毕竟昨晚在床上哄着她说自己手好了的人也是他。
但要说真好全了,他又有些舍不得。
没等他开口,宋嘉瑶就已经警惕地看向他:“你昨天说过手伤好了的!”
崔鹤行沉默了一会儿,微微笑道:“确已好了,只是我向来苦夏,没什么胃口。”他说罢,夹了一筷子鸭肉到碗里,“不过看阿瑶吃得津津有味,我忽然又觉得想尝尝这几样菜是什么味道了。”
宋嘉瑶了然地点了点头,又给他夹了几筷青菜,声音轻软:“那你再吃点菜。”
崔鹤行垂眼,看着碗里绿油油的菜叶子,好半晌,方才认命似的夹起来喂进嘴里。
宋嘉瑶昨日给他喂饭时就看出来他不爱吃菜,这会儿见他吃下去,眼里闪过得逞的笑意,偏偏面上还装得一本正经,一副“我是为你好绝不是捉弄你”的模样。
崔鹤行将她的小心思看在眼里,无奈地叹了声气。
也罢,谁让他拿她没办法。
用过晚膳后,宋嘉瑶倚着床头看了会儿书,趁崔鹤行被观棋叫走的间隙去净房洗漱后,便很快上床,身子紧紧地贴着墙角,用单薄的绸被把自己裹成了一只蚕蛹。
今天说什么她也不会让崔鹤行碰她一根手指头!
庭院里。
观棋低声道:“傅小将军与兵部两位大人已经伪装成神机营的侍卫出城,没有惊动任何人。”
崔鹤行颔首:“观琴那边我还是不放心,让观书明日跟过去。顺便去催催裴延,魏家的事,他该查出些眉目了。”
观棋垂头道是,见王爷没有其他吩咐,很快拱手退下,到院墙边,足尖一点,便飞身掠出府外。
崔鹤行回到屋子里,目光在屋中逡巡一圈,然后定格在床榻间鼓起的小包上。
他眉梢微挑,走过去,在床榻边坐下,把绸被往下拉,露出小妻子被憋得通红的脸。
宋嘉瑶眼神有一瞬间的呆滞,然后她很快反应过来,紧紧扯着被子,磕磕巴巴道:“今、今晚……”
崔鹤行伸手,为她理顺额前乱糟糟的头发,又揉了揉她的头顶,歉然道:“昨天是我过分,今晚我不闹你,别把自己憋坏了。”
宋嘉瑶微怔,然后看见他眼底带着柔软的笑意,她忽然得寸进尺道:“你发誓?”
崔鹤行又笑了一下,温声道:“我发誓。”
语气说不上多正经,但也不敷衍就是了。
像枝头摇摇欲坠的桂花,风吹过来,簌簌地响着晃着,却不落下去。
挠得人心痒。
崔鹤行说完便去沐浴,换了月白的寝衣回来,他来到床边,方想吹灯,却看见早已经闭着眼睛睡熟了的小妻子长睫微颤。
她知不知道她装睡的技法很拙劣?
就这么不相信他?
崔鹤行生起逗弄她的心思,俯身下去,慢慢贴近她,温热的呼吸落在她额头,然后是眉心,鼻尖。
宋嘉瑶眼睛紧闭,因为感知到他的靠近,连呼吸都屏住了。
崔鹤行看得好笑,最终缓缓在她唇边落下一吻。
轻如蝶翼。
“睡吧。”他转身吹灭了灯,轻声道。
黑暗里,宋嘉瑶猛地睁开眼睛,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她悄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觉得比昨天晚上,崔鹤行伏在她颈间喘息时还要烫。
次日便是回门的日子。
宋嘉瑶早晨醒来,让丹茶简单地梳了个发髻后,便开始坐在妆镜前发呆。
她还没想好,回去宋府之后要怎么面对小魏氏。
让她笑,她恐怕笑不太出来。
但毕竟是姑爷回门,她如果全程冷着张脸,好像也不大好。
她手肘撑在桌上,托着下巴,细细的黛眉拧起。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崔鹤行醒了。
她从妆镜前起身,把面巾从盛着热水的铜盆里捞起来,拧干了递到崔鹤行面前,又准备为他更衣。
崔鹤行却按住她的手:“我自己来就好。”
宋嘉瑶乐得清闲,转身坐回妆镜前,看他更衣。
崔鹤行衣带解到一半,触及她的眼神,近乎叹息般道:“阿瑶。”
“嗯?”
“你要是再这么看下去,我不确定我们今日还能不能按时出门去宋府。”
宋嘉瑶瞪圆了眼睛,似乎没想到他居然说得出这种话,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显然她脸皮是没有崔鹤行厚的,最后只好含羞带嗔地瞪他一眼,然后转头蹬蹬蹬跑出了屋子。
到庭院里,她才平静下来,想起方才崔鹤行面不改色地说出那种话,她脸颊微红,羞恼地跺了跺脚。
什么人呀!
好在最后是没耽搁出门的时间。
两人上了马车,崔鹤行忽然似有所感般开口:“我记得你与宋夫人之间,有些龃龉?”
宋嘉瑶听他这样问,不知怎么就想起两人初见的时候,那天她正好要为自己物色一位合适的夫婿,都已经相中了探花郎,却因为崔鹤行三言两语打起了退堂鼓。
当时的她从未想过,几个月后,她居然会嫁给这个人。
细究起来,一切的根源都在小魏氏身上。
若非小魏氏设计让谢家换亲在先,又意图拿捏她的婚事在后,她应当是不会遇见崔鹤行的。
想到那时候的事,宋嘉瑶有些心虚地垂眼,声音低低地回应崔鹤行的话:“是。”说完她又急急道,“但是你放心,我不会让她伤害你的。”
她说这话时,完全忘了小魏氏根本不敢对崔鹤行怎么样,只记得崔鹤行与她在一处,一定会被小魏氏看作眼中钉。
崔鹤行也不提醒她,从善如流道:“那一会儿便要仰仗夫人了。”
在两人谈笑间,宋府到了。
宋嘉瑶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父亲已经带着小魏氏还有府中有头脸的下人在门口候着了。
大约是暑热的缘故,父亲鬓边的耳发都被汗打湿,紧紧地贴在脸上,看起来有些狼狈。
小魏氏站在宋衍身边,眼神恨恨地盯着门口的马车。
宋家是清贵人家,本就没什么家底,宋嘉瑶一出嫁,阖府光景顿时惨淡三分。
她难以想象,待到女儿嘉琼出嫁时,府中还能剩下什么给她添嫁妆。
她心里这般想着,抬眼便见芝兰玉树一般的摄政王从马车中下来,而后转身,朝马车上的人伸出手。
她低下眼,一口银牙几乎咬碎,脑海里翻来覆去只剩下一个念头:
本不该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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