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极大,长街上寥无行人。
郑秉文走在雨里,身上官袍早已经被雨水打湿,风急雨骤,吹打得他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
仆从已经问了好几家店,都没买到伞,又劝不动自家老爷到街边檐下避雨,急得嘴角都快起泡。
不远处的茶楼上,也有人见着这位尚书大人在雨中踽踽独行的场景,不免心生恻隐,正打算起身送伞,却被友人一把拉住: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郑家的老头今早在殿上得罪了摄政王你不知道?你现在去给他送伞,那不是摆明了要和摄政王对着干?你有几条命啊经得起这么折腾?”
此言一出,起身的人不由得悻悻坐下,但终究不忍再看,只好别过头吃茶。
然而下一瞬,开口的人却见着雨中有人撑伞而行,去到了郑尚书面前。
头顶忽然落下一片阴影,郑秉文仰头,便看见神情冷淡的摄政王撑着伞立在他身侧,他愣了愣,霎时惶恐开口:“王、王爷……”
崔鹤行点了点头,将手里的另一把伞塞到他手上:“郑大人年事已高,还是要多保重。”
毕竟若是就这么死了,恐怕郑循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又是一桩麻烦事。
雨声喧嚣,郑秉文浑身湿透,寒气从肌肤侵入肺腑,他心中却一片火热。
摄政王居然在关心他!
他老泪纵横地垂首称是,正要再说点什么,崔鹤行却已经转身离去。
他回到府中,来不及更衣,便先去了父亲的院子里。
郑循今年已是八十七岁的高龄,活到这把年纪,他早已经舍了年轻时候追名逐利的欲求之心,镇日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看花观鸟,真正的超然物外。
见儿子下朝后连衣裳也来不及换,便急匆匆赶来,他心下叹了口气,知道今日朝中又有大事发生,看样子,还和儿子脱不了干系。
思及此,他缓缓闭上眼,一面听着檐下如碎玉散珠般的积雨声,一面开口吩咐小厮:“去取暖炉来,为老爷烘衣。”
郑秉文疾行到檐下,先拱手叫了声父亲,然后便开始与他说起今日在殿上之事。
当他说到崔鹤行那一句“灾年饥荒,野有饿殍”之时,郑循陡然睁开了眼。
“你把今日他之所言,字字句句,和我逐一道来。”
郑秉文不敢怠慢,头垂得更低,依言开口,末了,他又忍不住道:“父亲您说王爷这是什么意思?他今日缘何无故提起您?”
郑循闭了闭眼。
蠢货。
一想到待他百年之后,偌大的郑家便要交到这么个蠢货手上,郑循便痛心不已。也罢,有些东西既然守不住,倒不如早早拿出来,也算是为子孙铺路。
他缓缓道:“崔鹤行的作风,你已然是了解了。今日你撺掇姓王的在大殿上和崔鹤行唱反调,他却没发作你,反而提起我,你以为是什么?”
“他忌惮我?”
郑秉文不敢接话,但他心里确实这么想过。
一看他的脸色,郑循便知道自己说中了,他忍不住手握成拳,捶了捶椅子的扶手。
真是蠢钝如猪!
“崔鹤行……咳咳……他若懂得什么是忌惮,又怎么会在金銮殿上杀人!当年他初摄国政,满朝文武多少人……咳咳……咳咳咳……”
“多少人反对他?到如今,你且看看他们的下场,轻则身陷牢狱,重则满门抄斩……他这样的人,何曾忌惮过谁!”
“他不发作你,是因为他有所图啊……”
郑秉文心中一惊:“他、他图什么!”
郑循不答,又问他:“周养俭如今何在?”
郑秉文想了想,而后道:“父亲怎么提起这人?他之前向小皇帝进献檀木琴,谁知琴中私藏血符,早已经被王爷治罪,现如今还关在诏狱里呢?”他算算日子,补充道,“算起来已经两月有余了。”
诏狱。两月有余。
郑循心道果然如此,按照崔鹤行的手段,周养俭只怕已经不在人世了。之所以秘而不发,想来也就是防着他,以免打草惊蛇。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他看向郑秉文,神情温和,语气平缓:“照英,你是我的嫡长子,昔年我为人子,你祖父宠妾灭妻,险些废嫡立庶,后来我娶了你母亲,便发誓将来必不使你重蹈我之覆辙。”
“现在想想,我也不知心中究竟是该悔还是该叹。你虽生在郑家,却自幼得我庇护,未经风雨,后来入朝为官,郑家一系的官员被我的名头压着,也不敢对你使小心思,事事纵着你捧着你……”
“后来又遇上崔鹤行摄政,幸好你懂得趋利避害,不敢与他作对,安安稳稳地活到了今天……我也不盼你将来能有什么大作为,我去之后,你依旧如今日一般,安安稳稳地做你的官,守着郑家,他年我泉下有知,便也心满意足了。”
“父亲,”郑秉文心中隐隐有不祥的预感,他抓着父亲的手,如同溺水之人想要抓住一个把手一般,恳切地望着他,不安地舔了舔嘴唇,“父亲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您将来定会长命百岁……”
郑循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看看庭院。
天边阴云翻涌,庭前风雨如晦,遍地是名贵花木的残枝败叶。
“这些花草,都曾经我精心侍养,数年来花费甚巨,然而今日一场秋雨,便将我多年心血毁于一旦。花犹如此,况乎人哉?”
“人生经了一场秋雨,血肉便也就像这些枝叶一般凋敝下去,露出里头的森森白骨,自然时日无多喽。好啦,我跟你说的话,记住了吗?”
郑秉文泪流满面。
“记住了……儿子记住了……”
郑循微笑着道:“明日找人来将我院中的池水抽干吧,池底挖出的东西,悉数交给崔鹤行,他知道那是什么。”
他闭上眼,仿佛疲倦极了,双眼耷拉下去,遍布褐色斑点的脸上却呈现出十分安详的神情,他挥了挥手:
“底下的人越发惫懒,去取个暖炉也要这么久。我就不留你了,快回去换身衣裳,喝完姜汤驱驱寒。”
郑秉文“哎”了一声,走到庭院里,又回过头笑道:“厨房里新得了一对羔羊,晚上我让他们蒸了,来陪父亲用膳。”
郑循没睁眼,只淡淡应了一声。
大雨久不见停,宋嘉瑶索性拉着崔鹤行在万福楼用了午膳,好在过午之后,雨势渐小。
两人于是回府。
回府第一件事便是换衣裳,从门口走到庭院里,衣裳上难免染了潮气,贴在身上十分难受。
宋嘉瑶与崔鹤行隔着屏风,各自更衣。她解开腰带,忽然想起在魏家的事,吞吞吐吐好半天,带了点鼻音开口:“我都听舅母说了,崔慎,谢谢你……”
崔鹤行喉结滚了滚。
她每回受不住他的撞击与索取,便也是这样含娇带媚的嗓音说不要了。
他从屏风后走出来,衣衫半敞,挂在身上,露出白玉一样的胸膛,往下是紧实的腰腹。
“口头说谢没什么诚意,阿瑶,”他低下身,将小妻子压在玉石屏风上,嗓音淡淡,“你要不要好好想想,该怎么谢我?”
宋嘉瑶犹豫了一下,踮起脚,在他唇边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
崔鹤行笑着回吻她,清淡的嗓音里透出欲意:“这点可不够啊……”
他手往下滑,触到水意,眼尾霎时勾出笑来。
他将人抱到床上,低头吻上她脖颈下横卧的锁骨,抬起头见宋嘉瑶眼底水光潋滟,脸边薄红一片,心底顿时软成一池春水。
他亲了亲她的鼻尖,一边慢慢挺腰,一边哑声道:“阿瑶好乖。”
宋嘉瑶抬起手捂住脸,伸脚踹了他一下。
窗外风雨声大作,悄然掩下屋中少女细细的哭声,和男人剧烈的喘息声。
要了四回水后,崔鹤行终于餍足地躺下,他摩挲着肩膀上圆月一样的咬痕,低下头去舔咬身边人的耳垂:“我小字见渊,阿瑶可有小字?”
宋嘉瑶被他折腾了半天,这会儿已经困乏得不行,听见他的话,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窝在被子里,慢慢摇了下头。
崔鹤行笑着道:“那我给阿瑶取个小字。”
“你这么喜欢咬我,不如就叫咬咬。”
宋嘉瑶猛然惊醒,瞠目骂他:“你、你不要脸!”
崔鹤行声音沉哑,低低笑出声,神情愉悦道:“好罢好罢,阿瑶不喜欢,那便换一个字。”
他揉捏着她腰间的软肉:“掌上怜卿卿,窈窕凝睇,顾我平生殷勤。”
“窈窈,我这样唤你,你可喜欢?”
宋嘉瑶才不理他,哼哼唧唧地缩进被子里,在他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轻轻蹭了蹭,然后闭上眼沉沉睡去。
崔鹤行无奈,捏了捏她的鼻尖,原本没什么睡意,却也慢慢合上了双眼。
待他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
窗透初晓,风雨已定。
然而此时,同在顺康坊的郑家却陷入一片慌乱之中。
郑家的定海神针,老爷子郑循,昨晚半夜去了。今早才被小厮发现,小厮转而禀报给家主。
家主郑秉文闻言,惊急之下,吐了一大口血,现如今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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