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砸在伞面,顺着慢慢下滑出水痕,悬挂在边缘,然后下坠,滴落在沈侑清的黑色雨衣上。
周遭是潮湿的,湿漉漉的一切仿佛让掌心触到的湿润也变得寻常起来。
但他知道是不一样的。
她的脸色惨白,纤细的脖颈绷得直直的,锁骨上沾了湿气,看上去像张薄纸片,随时会被风雨摧毁。
紧握着自己手的那只手冰凉却有力。
沈侑清捂着她的眼,却能想象到她此刻的眼神,脆弱、坚韧,揉碎着孤注一掷的决心。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掌心的温度正在融化他心底的那份动摇。
就这样倾身隔着手静静地望向她,沈侑清最后还是收起了那只没有被她摁住的手,抬手替她将不稳的伞扶正。
感受到伞杆上的力道,虽然眼前的遮罩消失了,但白晗还是没有睁眼,松开还握着他的手向下跟着一起抓住伞柄,双手握牢伞。
白晗闭着眼默默把眼底不受控制氤氲起的热气压回去,沈侑清一手帮她扶稳伞,一手很轻地搭在她的肩头,无形安抚着她微颤的身形。
等她慢慢平复下来之后,耳边才突然响起他低磁的声音,“你该迟到了。”
一句话把她拉回现实。
再次睁眼时,白晗的眼前有一阵短暂的模糊,然后世界慢慢变得清晰,他已经消失了。
撑着伞回头,那道黑色的身影在雨幕里渐行渐远。
不自觉收紧手指,白晗独自拿稳伞,松下紧绷的肩头,缓过那阵劲浑身的力气都快消失殆尽。
她迟缓地走着,一路上想了很多很多。莫名想起那天他在壁画面前说的这句话——
“人总不能一直不做出改变。”
现在她才知道当时他眼底的深意是什么。
原来他不只是说给她听的。
-
周末,时礼颂把时宇带走了一天。
说好“公平竞争”的两个人,其实天天都在比谁更能“耍赖”。虽然白晗已经尽可能地找理由拒绝了,但还是没能赢过比她更会耍赖的时礼颂。
更无奈的是,这天她还调休。
到最后她只能这样,不得不被迫接受地度过一天没有时宇的生活。
自从收养时宇后,他们几乎天天都在一起,白晗什么也没做地躺在沙发上,忍不住思考了下这是她时隔多久独处一天。
找不到准确的答案,放空思绪心底空落落的,总觉得像缺了什么。
丧失了一切动力和欲望,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翻了个身,曲起手臂枕着脑袋看向被拉好的窗帘,凭借微弱的缝隙感受外面世界的光亮,静静地等待天黑。
又过去了一段时间,缝隙外依然如此,她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
单手撑着沙发坐起身,白晗缓了会儿短暂发晕的脑袋,踩好拖鞋拖着沉重的脚步漫无目的地在屋里走了起来。
视线最后落在时宇的房间,她慢慢走了过去,推开那扇没有被关牢的房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睁着眼发了太久的呆,现在她的眼睛莫名干涩得有些发酸,盯着再熟悉不过的房间心底像堵了块石头般沉闷。
她从来没有想象过离开时宇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就像她没想过她的父母会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离开。
因为已经体会过一次那种离别了,她还以为她会成长一点、熟悉一些,现在就不会再那么崩溃的。
但实际上却是,她当时有多难受,现在就有多害怕。
害怕时宇也会离开自己。
强迫自己不要想太多还未发生的事情,她走进房间想看看有没有需要打扫整理的地方让自己有点事做。
床上的被子被叠得方正、床单没有皱痕、衣柜里的衣服也整整齐齐,连垃圾桶里的垃圾袋也换过,一切都被他自己整理得很好。
一年级的他房间甚至比她的还要整洁。
胸口的沉闷不知不觉中变得更深了些,抬眸注意到他桌面上摆放着的书,白晗敛神走过去想替他收好,手却顿在了半空。
是那本他总是塞在盒子里的《十二连环杀人案》。
屋子里的一切明明都收拾得很好,这本书没有理由就这样随意地摆在这里。
她收起手没碰那本书,移开眼看向旁边的小书柜,上面的书变多了,之前那些放在盒子里的书也全部被拿了出来摆在书架上。
蹲身掀起垂下的床单,床底的纸盒果然已经不见了。
白晗蹲在地上思考了会儿,其实她早该知道时宇为什么看这本书,又为什么要把书藏起来。
整理好思绪把时宇房间的门关上,她回到沙发上继续一动不动地躺着了。
整个家安静得仿佛没有人在,时间的流逝也变得缓慢无比。
就在白晗快要阖上眼睡着的时候,屋里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没有心思多想什么,她甚至没有看猫眼,直接就把门打开了。
门口站着的人也没有让她很惊讶,白晗没出声问,简单地侧身让他进屋。
“怎么了?”潭闻卓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对劲。
说着他拉开鞋柜自顾自地拿拖鞋,视线在架子上多出来的那双男士拖鞋上停了会儿,很快回过神,继续换鞋。
“没什么。”她没注意到他的反应,把门拉关上后就回沙发了。
慢一步走进客厅,潭闻卓只见她恍若无魂地横睡在沙发上,也不闭眼,就呆呆地躺着。
摸不准她为什么这样没精神,他走到一边的沙发上坐下,望向紧闭的房门问她:“时宇在学习吗?”
“没。”白晗有气无力地回,提起这个才多说了一句,“他今天被时礼颂接去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潭闻卓了然。
她在发呆,他在看她。
屋内的安静无声而长久地延续着。
“饭呢?”他问。
闻声这才注意到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暗下来了,又好像他刚才进来的时候就暗了,一片灰沉。
“可以帮忙开个灯吗?”白晗启唇。
没有直接开客厅的大灯,怕她躺着会被刺到眼,潭闻卓起身将阳台上的灯打开了。
微弱却已然足够的光亮。
注意到厨房干干净净的,整个家里仿佛都没有什么今天生活过的痕迹,他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你今天吃过饭了吗?”
她像在回忆,顿了会儿才回答,“没。”
明明才过了一天不到,她却觉得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久到她记不清今天都做了什么,回过神才恍惚,原来今天光躺在沙发上了。
停止运作已久的脑子重新开始工作,白晗担心他会唠叨自己没吃饭,提前开口问道:“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来找你吃饭的。”潭闻卓将外套脱下,径直起身去了厨房。
没有精神干任何事,她也懒得开口阻止他,安静地等待时间过去。
时礼颂说晚上就会送时宇回来,这成了她今天从起床开始就期待的事,有且仅有的一件事。
潭闻卓熟练地煮好两碗面端出来时,探头看了眼,白晗还是一动不动地躺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把面搁在桌上放好,他走到沙发边,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起来吃点东西。”
没有搭上他递给自己的手,白晗自己撑着坐起身,没有灵魂地说了声“谢谢”。
替她拉开椅子,他顺手把刚接的温水拿给她,“先喝水暖暖胃。”
玻璃杯传递着温暖,握在手里慢慢让她有了实感。
一个人跟两个人生活时是不一样的,她垂头盯着水面想。
又开始想念时宇了。
瞥了眼腕表上的时间,白晗抬起水杯咕噜噜将水喝尽,再次跟潭闻卓道了声谢才拿起筷子开始吃面。
这其实不是他第一次看她这样,当年白晗父母过世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的,什么都不做就光是一个人呆着,不吃饭不喝水不动。
好像直到现在潭闻卓才意识到她当时是在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
收养时宇以后。
她开始学做饭、买东西、接送他去幼儿园、跟他一起玩……
重新拾起生活,开始跟个正常人一样过好自己的日子。
他们都忘了她是怎么熬过那段日子的,只是一味在阻止她“错误”的选择。
但或许这就是她坚持要收养他的原因。
从一开始就不是时宇离不开她,而是她离不开时宇。
-
送走潭闻卓后白晗终于找到事情做,把刚吃的碗给洗干净了,然后又拿抹布将家里可以擦的东西都擦了一遍。
收拾好一切走到阳台边拉开窗帘,夜晚的黑沉浓重,朦胧的光亮一点又一点零散琐碎,晚风从未完全合上的落地窗缝隙灌进来,凉飕飕的。
仰头看向天空,比以往都暗沉。
倏忽有东西远远下落,她还没反应过来,耳边就只剩一片噼里啪啦的雨声。
最近果然是雨季。
刚才潭闻卓走的时候也跟她说了句“今晚好像会下雨”,没多久真的就下起了大雨。
这样大概也算不上是毫无预兆,她该有心理准备的,但看着这场大雨白晗还是不自觉抿直了唇线。
兜里的手机震动,是时礼颂打来的,说车开不进来让她带伞去小区门口接时宇。
电话那头的雨声和汽笛声熟悉得让她有种最近总是在重回那个雨夜的错觉。
拿上伞,她屏息出门了。
其实在快走到小区门口时,远远看到明晃晃的车灯时白晗的身形就有些凝固,但只能慢慢走向那场不愿面对的噩梦。
汽笛声裹挟在雨声里,刺耳又压迫。
这跟上次被沈侑清捂住眼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更真实、更深刻,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看到了那辆熟悉的车,停在车流里,堵住了后面的路,汽笛纷纷。
脚步发软,白晗死死握紧伞柄。
视线里时礼颂撑起黑伞牵着时宇下车了。
后面的汽笛变得更大声,连续不断。
不知道哪里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响声,白晗身形一激,手里的伞险些就要落下。
却在下一秒被人从身后伸手抓住了,一只白皙宽大的手直直握住她的伞杆,他伸手揽住了她的肩,给她支撑点。
刚下车的时宇挣扎着松开了时礼颂的手,着急地看向在雨夜撑伞来接自己的白晗,整张脸上都写满了担忧。
时礼颂加快脚步配合身边孩子的步伐一起走近他们,微抬起伞看清伞下的两个人。时宇的神色微顿,停下了脚步。
唇角挂起玩味的笑,时礼颂望向白晗身边的男人,扬眉问道:“这位是?”
“我是时宇的家教——”
牢牢地扶着白晗确定好她现在的状态,他掀起眼皮毫无情绪地回望过去,声音清冽,“沈侑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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