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参刚拉开门要出去找他,商陆就回来了。
两人在门口打了个照面,皆是一愣。
“你是谁?”商陆先发制人,皱眉看他,“怎么在我家?”
啊?
“我……”
玄参仔细看着商陆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心底疑惑万分,瞳孔微微放大:“师尊你不认得我了?”
“师尊……”商陆仔细想了想,脑后刺痛,急忙止住念头,高声呵斥道,“住口!谁是你师尊?又不是两三岁的娃娃,怎么胡乱认亲,你再不走,我就不客气了!”
玄参仔细瞅着商陆,觉得他不像是在开玩笑。
他突然想起在涿山莲台上第一次见到商陆同屈舀对峙。
莫不是……犯病了。
果然,这人压根就没好,这是旧病复发呀!
不过此时商陆赶他走……他能去哪?
见玄参站着不动,商陆便要拔出青霜。
“欸,我走,我走……”玄参心里算盘打得噼啪作响,西阁就凭他现在的实力可能也进不去,不如先回魔域,等以后另作打算。
反正也是商陆犯病将他赶走的,此时不走何时走?
玄参刚转过身,喜不自胜地正要离去,身后又响起商陆的声音:“慢着!”
商陆闪到他面前,仔细打量着他:“我知道了,你是来偷东西的。”
“我不是!”被人拆穿藏在心底深处的心思,玄参声调不由升高,反驳道。
神特么偷东西的,虽然确实是想偷来着,这不是还没下手嘛!
“那这是什么!”商陆从他腰侧拽下梨花木所制的圆环牌,上面雕着“玄参”两个字。
看到商陆手上的东西,玄参不由愣了一下,那是刚入山门时商陆用他修剪梨花树剩下的木料雕成的,上面雕有涿山花纹,商陆还特意雕刻上他的名字,说就当师门腰牌了。
“这是我的,上面还写着我名字呢。”玄参这话说得颇有底气。
“你叫玄参?”商陆疑惑看他,可这雕工怎么像出自自己的手。
玄参点点头。
谁料商陆又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叫玄参。”
玄参:“……”
玄参被商陆的话堵得心烦,本想说那我不要了。忽然想到了什么,嘴角上扬,对他解释道:“你看啊,这个木牌,上面写着名字,就是证明身份之物,它挂在我身上,所以它就能证明我就是玄参,我既然就是玄参,而且这块木牌上署名了玄参,那么它就是玄参的,也就是我的。”
商陆匪夷所思地看着他,玄参心里略慌,但还是大着胆子问他:“这样,师尊明白了吗?”
商陆想了想,点头道:“听着有些道理。”
玄参心底冷笑,有个屁的道理,这人的脑回路果然是这样的。这话要真有道理,那人人都能叫玄参,人人都能要走这木牌。
“不过,此事还是等明日问过我师尊才好。”商陆将木牌还给他,“若你说谎,我绝不轻饶你。”
玄参又将木牌挂回腰间。
商陆与他擦肩而过,往回走:“我劝你别想着逃跑,涿山有结界,你出不去的。”
玄参刚迈出去的步子马上收回,跟在商陆身后硬气道:“谁说我要逃了,不对,我说了我不是贼,有什么好逃的!”
玄参对于商陆未来的断言,当下的诬陷感到颇为生气,然而等到第二日,玄参再找他对峙时,商陆又将昨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那人眨眼看他,只给了他三个字:“你是谁?”
玄参扭头就走,商陆又将人拦下:“你是来偷东西的吧!”
玄参幽怨地看着他没说话,商陆倒是熟悉流程的很,一把拽下他腰间的木牌:“这是什么?”
那时,玄参便决定了,他不走了,他要留在涿山学艺,然后弄死商陆!
玄参还有早课,也不管商陆的叫嚣,径自往西山走去。
“你偷了东西,还想逃?”
“你跟我去见我师尊!”
“你个盗窃小人!”
“你要去哪?”
这还是商陆第一次跟他走这条路,树林间的灵猫看到两人,不像之前一样冲上前来。只是抱着树,好似看热闹一般,又像是害怕商陆。
全程玄参一言不发,任凭商陆在他耳边聒噪。
倒是眉头紧锁,嘴唇紧抿,眼底杀意波动。
等两人到了韩瞿跟前,商陆总算住了嘴。
抬眼打量韩瞿,不屑道:“这就是你找的帮手?你果然还有同谋!”
同谋韩瞿笑笑,没有说话。
冲商陆招招手,示意他靠近些。
商陆以为他有话同自己讲,身子主动靠过去。
韩瞿一个手刀携风而来,商陆抬手挡住,鄙夷看他:“怎么,还想偷袭我,就凭……”
还没说完,颈后一痛,商陆昏了过去。
对上韩瞿惊讶的目光,梁兆揽着商陆解释:“昨夜玄参去找过我,我来看看情况。”
韩瞿了然,怪不得起这么早。
昨夜子时,月朗风清,繁星渡银汉,涿山夜晚静谧无声。
玄参本是溜出去看看,商陆所说的涿山结界是真的有还是诓骗他的。
没想到半路撞上了梁兆。
下意识就要逃,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被梁兆闪身过来拦住了:“玄参?这么晚了,你不在南苑,在此处做什么?”
“额……”玄参妄图解释,左右扯谎,也想不出要说什么。
梁兆警惕地看着他,犹豫开口:“你不会是想去偷东西吧!”
玄参:“……”
你们涿山人多少沾点儿!
“不是!”好在梁兆这下提醒了玄参,“是我师尊,他把我赶出来了。”
商陆?那人又在整什么幺蛾子?
不会是又开始了吧!
玄参看着梁兆犯难的样子,扯开话题道:“梁师伯,其实,弟子有件事儿想问您。”
“你说。”
“我师尊他……”玄参不知道这话说出来会不会治他个不敬师长的罪名,只得隐晦地指指自己的脑袋。
“奥,”梁兆秒懂,“你是说你师尊他脑子有病是吧。”
玄参:天地为证,我可没说!
提起这事儿,梁兆满面哀愁:“这确实,他脑子就是有问题,不过前几日不是好了吗?我上次去看他,还挺正常的。”
面对梁兆的疑问,玄参半遮半掩地解释道:“那是因为前不久,我师尊磕到了脑袋,好了一段时间,可如今……”
梁兆皱眉,果然,这人没那么容易好。
他最近还发愁呢,给商陆的配药还没练好,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严重吗?”梁兆引着玄参往南走,“怎么个症状。”
玄参回道:“不记得我了。”
“这么严重?!”
他不记得商陆以前能有这么严重啊,难不成病情随着次数的增加恶化了不成?
玄参看梁兆越发暗沉的面容,不由心里开心:商陆该不会是要死了吧!
梁兆让玄参先在自己的住处歇一晚,明早再回去把商陆引去西山,他到时候带着药过去。
玄参跟着梁兆回南山,门上两旁挂着两盏五色琉璃灯,门前干净开阔,不似北山蜿蜒小路,灰墙青瓦,显得庄重肃穆。
有趣的是,门上边木牌和商陆北山的那块儿款式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上面写着的是“北苑”,这字挥斥方遒,苍劲有力,笔锋利落。
这北山写的南苑,这南山挂的北苑。这涿山还真是……
梁兆看玄参站在门前不动,瞧着门匾,笑笑道:“这是你师尊有一次病发,非要和我换。说什么,北山处北,却在北极以南,故而该称“南苑”,而南山处南,却在南极以北,合该称“北苑”。这话虽然是废话,可我见他字写得不错,就答应了。”
玄参:“……”
好吧,不是涿山有问题,是涿山人有问题。
不对,这涿山哪儿都有问题!
待梁兆同韩瞿解释完昨日之事,才掰开商陆的嘴,将一枚药丸塞进去。又将剩下地递给玄参道:“这些你带在身上,每日清晨一枚。先用着看看情况,一开始药效可能不大显著。”
玄参点头接过,韩瞿帮着他又把人送回去。
玄参本来住在二楼,可又怕商陆的病情恶化,半夜将他杀死,只得老老实实陪在床边,想着这人醒来他也好早做谋划。
谁想商陆这一睡就直接睡到了晚上。
“嘶。”
脑中像在唱大戏一样,锣鼓齐鸣,又像猫赶耗子上灶台,锅碗瓢盆齐刷刷地掉下来,噼里啪啦地响。
“师尊,你醒了?”
玄参见商陆眉头紧锁,捂着头欲起身,连忙将他扶坐起来。
玄参又喂了他半碗温水,这人才好些,转着眼睛四处打探,“我这是在哪?”
“在南苑。”
南苑?南苑是什么破地方?
商陆又问道:“这是在你家?”
玄参默了片刻,才回他:“是在你家。”
商陆嘀嘀咕咕说了什么,玄参也听不真切,只小心问他:“师尊可想起我了?”
商陆诧异看他:“你这是什么话,我何曾忘记过你?”
玄参尴尬一笑:“啊对对对。”
得,好了,但没完全好,只好了一点点。
见状,玄参叹了口气,出去给梁兆汇报情况去了。
驾轻就熟地来到南山,梁兆此刻正在炼药房里吩咐着手下一众弟子捣药炼丹。
看到玄参过来,急忙迎上去,问道:“如何?”
那丹药是他赶工赶出来的,也不知有无疗效。
玄参点点头,又摇摇头。
梁兆皱眉问:“怎么?他还是不记得你?”
玄参叹气,“记得倒是记得了,可是我觉得师尊他还是没有前段时间正常。”
闻言,梁兆却松了一口气,拍着他肩膀道:“欸,有变化就是好现象,不要要求那么高嘛,你就将就一下。”
玄参嘴角抽搐:这也能将就?
“总要慢慢想起来,别急。”梁兆见他面色忧郁,宽慰道,“等我再把药方完善一下,你先给他服用着那一瓶。”
无可奈何,玄参只好回了北山南苑。
刚回来,就被院里的场面吓了一跳。
玄参见商陆被金绳缚住双手,衣衫破烂,额角淤青,嘴角带血,像极了与人约架打输了的孩童,被萧澈单手压在椅子上坐着,脸上满是不服。
“这是怎么了?”玄参疑惑问道。
舜华闻声回头,粲然一笑,“呀,你回来啦。”
而后又摆手道:“没事,就是你师尊他老毛病又犯了,提剑去昭明殿挑战师尊,想要涿山掌门的位置,被他老人家打败后捆住让我们带回来了。”
玄参:“……”
他师尊还真是千古第一奇人。
对上玄参诧异的眼神,商陆却头头是道地说:“强者为尊该让我,英雄只此敢争先!”
舜华一巴掌拍在商陆颈后,嗤笑道:“《西游记》看多了吧你!”
萧澈老实人,说话直爽,听到商陆的话却认真看着他道:“你也没有师尊强啊,还不是让他捆住了。”
“他那是暗算我,算不得真本事!”商陆一边狡辩,一边试图挣脱手腕上的金绳,可左蹭右拽也没能挣开,倒是把自己累了一身汗。
“行了行了,不暗算你也打不过,师尊他还有事儿,这几日不在涿山,没空陪你玩,师兄你就安分些吧。”舜华将手里的绳子递给玄参,“亥时三刻这绳子会自己解开。”
说完就和萧澈一起走了。
可能是刚才和屈舀打斗了一番,再加上又和舜华叫嚣了一阵,此刻商陆真的有点儿累,坐在椅子上安静下来,盯着院子里的梨花树不说话。
玄参看着手上的金绳,摩挲了几下,手心发热。忽地拽了一下,商陆感受到手上的力道,以为他有话要说,扭过头来看他。
玄参当着他面又拽了一下,商陆眉心皱起。
这绳子好似禁锢了商陆的修为,不然他不可能挣脱不了,还任由他拽来拽去。
意识到这一点的玄参心口发热,此刻的商陆对他而言,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盗剑扬威的事情不如杀了他来得直接又干脆。
玄参一步步走近,低头俯视椅子上的人。
头顶阴影洒落,商陆抬头看他,四目相对,一人目光黯淡,一人目光澄明。
突然冰凉的指尖按上颈部的淤青,商陆疼的缩了一下,却招来更重的力道。
没等商陆意识到危险,玄参就松了些力气,复性地揉了揉那处淤青。
他是想起西阁底的事情,还欠着商陆人情。
“师尊受伤了,我去拿药。”玄参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而后将手里的绳子扔给他,转过他身侧,往前堂走去。
迈步至最高的那一层台阶,商陆突然站起身来看着他背影道:“你刚才想杀我。”
肩膀一僵,眸光一错,玄参愣在上面,过了会儿才稳住心神,转过身来。
余晖落在少年脸上,镀了一层薄薄的金光,整个人显得暖意融融。睫羽微颤,玄参双手捏拳垂在身侧,低声对他道:“如果我是你,就不会现在说这种话。”
怎么说也要等到亥时三刻过后。
商陆却毫不在意,继续道:“为什么又放弃了?”
玄参垂眸片刻,故作漫不经心,懒散姿态道:“杀了你,恐怕出不去这涿山。”
这倒是个合理的说辞。
商陆上下将人打量一番,认同的点点头,“凭你现在的本事,确实出不去。”
“不过你若是真的想杀我,就该好好修炼,什么时候你有把握了,我们大可公平对决。”
闻言玄参猛地抬眸直视他,那人就站在那里,脸上的神情认真到连他想骗自己说这人只是缓兵之计都做不到。商陆灰衣锦袍被剑刃割破数处,满脸青红痕迹最是狼狈,可那人就那么落落大方地站在暖光里,好似自己才是不堪的那个。
玄参自嘲般勾了勾嘴角,收回目光,进屋拿药去了。
只是让玄参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商陆就将这不大不小的插曲忘了,是彻底忘了。看着这人和自己毫无芥蒂,玄参一时间竟不知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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