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位风波过后,梁兆又重新给商陆配了一副新药,这次的药比上次的好太多。
商陆现在除了偶尔说话有问题,大体还算正常。
玄参能忍则忍,也就留了下来。
只是随着体内灵气逐渐成形,修行渐深,剑修新弟子也到了该练剑的时候。然而凭商陆现在不着边际的性格,指导玄参练剑是不太可能了,好在他也就收了玄参一人,屈舀索性把玄参塞到梁兆门下。
前几日,梁兆给新弟子每人发了一个金笼,里面装着一只金黄色的小鸟,名唤銮铃。这鸟尾羽朱红,瞳孔湛蓝,站在里面的小木架上,歪头瞅着玄参,“啾啾”地叫,摸它头时,也不会躲开,低着头让你摸。
玄参看着里面蹦跶的小东西,心思却不在那上面,只心想这东西养肥了应该味道不错吧。
这銮铃鸟能日飞万里遥,是涿山用来传递消息的,梁兆是要传授给他们传递御鸟之术。
然而这日课前,玄参却发现放在床头的銮铃鸟不见了。
玄参左寻右找,仍不见那小东西踪迹,站在屋内思索半晌,突然心底一慌,算了算时日,商陆确实有段时间没折腾了。
玄参从二楼下来,对院内正用黑白棋子列军阵的人问道:“师尊,你看到我的銮铃鸟了吗?”
“嘶。”商陆皱眉想了想,摇头道“不曾,不过我上次见它……”
商陆在玄参期待的眼神下缓慢开口:“还是上次。”
玄参:“……”
“那师尊用过饭了吗?”玄参依旧心存疑虑,明明昨日他才将銮铃鸟锁好在金笼里,那金笼又没有坏,不可能就凭空消失了。
“用过了。”商陆点头,宽慰一笑,没想到他这个徒儿还挺贴心的。
顿时玄参的脸色暗沉下来,阴恻恻开口:“那师尊吃的什么?”
商陆早就辟谷多年,哪里需要吃饭。
“銮铃鸟。”
“那是我的!”他就知道!
商陆拿出以前的话来怼他:“这次又没有写着你的名字,怎的就是你的?”
“那你从哪里找的?”
“从你屋里捡的,我看没人要,才拿走的。”
“……”
他屋里,捡的,没人要???
“那它是不是被关在笼子里!”玄参咬牙切齿。
商陆皱眉仔细想了想,像是这问题很难回答,半晌才艰难开口:“它被关在笼子里的时候,的确是在笼子里,但是它不在笼子里之后,它就不在笼子里了。”
玄参气急,当场拔出佩剑直指商陆鼻尖。
“你不该和我计较,这样显得你小肚鸡肠。”商陆淡淡垂目扫过剑尖,出声提醒。
玄参此时有一万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玄师兄,你还走不走了,你不走我可走了!”门外李筱探头喊他,再不走就要迟到了,梁师伯可不是好惹的。
玄参生气归生气,也不能真的将商陆怎么样,只得愤然跟着李筱去听课。
等到上课的时候,众人都拿出自己的銮铃鸟,只有玄参手中空无一物。
“玄参,你的銮铃鸟呢?”梁兆问他。
“被我师尊吃掉了。”玄参瘪嘴,委屈巴巴,示弱这招屡试不爽。
梁兆叹气,这孩子跟了商陆也是不容易,这几日玄参对那只銮铃鸟爱不释手,他都看在眼里,以为玄参这副委屈样儿是舍不得自己的銮铃鸟,故而安慰道,“无妨,你……”
话音未落,窗户被猛地撞裂,从外面探出一个巨大的青鸾头,商陆兴奋地开门朝玄参道:“徒儿,看为师给你带来了什么?!”
那鸟身披五彩-金霞衣,状似孔雀圆斑羽,尾羽长于身,扬起一屋尘。赤黄波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青色瞳孔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玄参同它眼神对上的那一瞬间,就感到大事不妙!
青鸾被绳子绑住脖颈,可能是商陆绑得太紧了,整只鸟蹦来蹦去,扑闪着翅膀,将学堂弄得稀巴烂,支离破碎。
一众弟子见此,却是喜上眉梢:“走了,走了,今日这课想来也是上不成了。”
“等会儿去哪玩儿?”
“快溜快溜,出去说,一会儿梁师伯听到就不好了。”
梁兆将书摔在桌子上:“我听得见!”
玄参:“……”
一众弟子如同由河入海之鱼般涌出去,不消片刻,满屋弟子徒留玄参一人。忽而,玄参觉得后背有些发凉,转身一瞧,梁师伯对他怒目而视。
他尴尬一笑,正要溜走,却被梁兆抓了个正着,“玄参,你就留下来将学堂修好了再走吧。”
玄参双手一摊,“不是,这不能怪我吧!”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父不教,子之过。”
“……”
于是,整个下午,商陆蹲在旁边看玄参修学堂。
过一会儿,商陆站起身了,玄参以为他要帮自己,没想到一开口却又是一份让他意想不到的惊喜:“徒儿,为师不该吃你的銮铃鸟。”
哼,玄参只是冷哼一声,没理他,玄参觉得商陆绝对还有下文。
果然,商陆又慢悠悠地开口:“这一开了吃戒,嘴巴就容易寂寞,为师饿了,这青鸾为师能收回来吗?”
青鸾本来被拴在树上,听罢又开始挣扎,扑腾着翅膀,脖子都快被绳子勒断了。一副宁做吊死鬼,不做商陆嘴下魂的贞洁模样。
“你瞧,青鸾已经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喜悦了,都有些迫不及待。”
青鸾:我谢谢你!
最后商陆还是将青鸾就地烤着吃了,玄参看他吃得满嘴流油,觉得这人比自己恐怖多了,他身为魔君自愧不如。
或许是玄参修了一下午学堂,过于疲惫,没瞧见商陆留下的一地火星,等到傍晚,就看到商陆趴在三楼栏杆处瞅着远处。
“师尊,你在看什么?”
玄参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远处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嚯,这谁这么大胆子,敢在涿山放火?”玄参看过入门手册,放火烧山这种事情情节严重可是要被逐出师门的。
“玄参,你快跑吧!”李筱溜烟地跑到商陆住处,抬头看到商陆和玄参正倚栏赏景。
当然,李筱并不知道二人并非在赏景。
“怎么了?”玄参直接从三楼纵身而跃,落到他身侧。
李筱缓了口气,“南山纵火,师祖要来拿你,若是严重些可就不只是逐出师门那么简单了。”
南山纵火?他何时南山纵火了?
“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徒儿自南山修好学堂后,就跟我回了北山,怎么可能去南山纵火?我师尊莫不是老糊涂了!”商陆闻言,面露不悦,跟着跳下来,站在玄参身旁。
等等,玄参好像想起来什么,歪过头盯着商陆的嘴角回想片刻,他记得……商陆……是不是,南山……学堂?
不对,他好像明白了。
但玄参并不担心,于他而言,这可是个离开商陆的大好机会啊!
此时不走何时走!
“想来许是误会,待我去看看。”说罢,玄参就要跟着李筱走,商陆却拉住了他,说要一同前去。
“不用了吧!”玄参急忙甩开他的手,“放心吧师尊,肯定没事儿的!”
到时候自己认罪走人,一气呵成,这里面还有商陆什么事儿!
“不行!”商陆却义正词严,“我怎能眼看着他人诬蔑你!”
玄参: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结局显而易见,无非商陆同屈舀解释了起火缘由,两人领了罚,禁足一月不准踏出南苑。
这惩罚对商陆而言简直就是聊胜于无,因为自从他上次夺位风波后,就被下令半年不准踏出南苑一步,但这对玄参来讲,纯粹就是折磨,还是超级加倍的那种。
“玄参!你为何总坐在房顶啊!”
因为这里安静!
但这话能说吗,不能说。
玄参吹着冷风,冻得瑟瑟发抖违心道:“这里……风景好!”
商陆又喊道:“李筱将梁兆今日讲的道法给你送过来了,你不下来看看吗?”
玄参:“……”
无法,玄参只得飞身而下,修行不能落下。
玄参坐在桌边看着李筱用朱笔给他画出的一段段话直犯晕。
好些个东西他不是很懂,里面竟然还夹了梁兆的亲笔:下月考核。
无奈起身,打算出去问问商陆。
玄参习惯性地从二楼翻身跃下时,他才后知后觉。
回头看了一眼商陆的三楼,一开始他还奇怪三层为何没有楼梯,如今他也开始贪图方便,即便二层有,也再没走过二层的。
玄参卷着书册走到商陆身旁。
那人正躺在摇椅里晃悠。
“师尊,今日梁师伯讲圣人道,说: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弟子不是很理解。”
商陆闻言,皱眉不悦道:“这么多年了,他怎么还在讲这个?”
一点儿新意都没有。
“那师尊一定很了解了,可否提点弟子一二?”玄参也很无奈,梁兆明明讲的是道法,他以为这人最多就是考他背诵理解,结果这人结课时偏要考剑法,还说什么剑道即人道,懂得人之道义,施予剑身,日后他们剑法才能入上乘境界。
这……是个什么道理?
“简单!”商陆坐在摇椅里晃来晃去,朗声回他,“世间万物,皆存有矛盾,无曲就无所谓直,无亏就无所谓盈,无旧就无所谓新,无少就无所谓多也。你不在低处,就到达不了高处,你不在近处,也无所谓去什么远处。”
玄参懂了点儿,点点头。
“故而,矛盾是无法避免的,既然无法无视矛盾,我们就要转移矛盾,一件事,只要别人看不懂你在做什么,他就不知道你做的是对还是错,只要他看不懂你的剑术走势,自然也就无法评判你好与坏。”
商陆的话,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但是玄参细想一番,总感觉哪里不对。
“那……怎样才能让梁兆看不懂呢?”
玄参选择开口的那一瞬就该料到,凭商陆这清奇的脑子,他就不该心存侥幸。
“你不让他看,他自然就不懂。”
“……”好他么有道理啊!
罢了罢了,他累了。
玄参长叹一声,似桥边枯树,若古寺破钟。疲惫地离开,脚步略踉跄地往回走,他还是好好去琢磨吧。
商陆若有所思地看着玄参离开时的背影,总觉得他周遭有种孤寂的气息,像是南迁时掉队的寒潭孤雁,执着的等待再也不会回来的雁队,最终冻死在天寒地冻的季节里。
很显然,商陆想多了,好在玄参也不知道商陆心中所想,玄参就是单纯觉得和他说话让人疲惫罢了。
这夜,玄参挑灯夜战,翻读古卷,查阅注解。也不知看了多久,慢慢开始觉得灯影在眼前恍惚,书上的字也开始飘忽不定。
小鸡啄米了半晌,玄参一头扎进书里,见周公去了。
夜风徐徐,蟋蟀的叫声忽远忽近,夏夜的涿山还是颇为凉爽的。
商陆伏在桌案边,毛笔在宣纸上勾画。偶尔打个哈欠,又起身出门洗把脸,回来接着画。
终于在东方既白,破晓时分。商陆停下了手中的笔,此刻已是烛尽红泪落满台。
商陆甩了甩手腕站起身,揉了揉脖颈,悄悄将一摞宣纸给玄参送过去。
进门就看到玄参趴在桌上枕着手臂,衣服都没脱,估计是就这么睡了一晚。
商陆皱眉,这等会儿起来脖子不得痛死?
伸出手,本想帮他揉一揉,却又怕将他吵醒。
商陆盯着趴在桌子上的人看了半晌,想到一个妙计。
于是果断抬手照着雪白的脖颈一记手刀,看到人头一歪,商陆满意点头,才放心地给人揉揉脖颈。
然后,自觉做了件聪明事儿的商陆出去了。
“啊!”
嘶~醒过来的玄参差点以为自己脖颈断掉了,颤抖着手扶着脖子抬头。
往后一摸,果然肿了……这绝对是遭人暗算,被人劈肿的。
谁啊?他不记得同谁结仇了啊!更何况,那人……
还没等玄参细想,就瞧见了桌边被砚台压住一脚的宣纸。
这是什么?
玄参伸出右手翻了翻,画的都是一把剑,只是剑在纸上的位置不同罢了。
什么鬼……玄参缩回手接着揉自己的脖子,谁放的,商陆?那人画这些做什么,这画又是做什么用的?
若真是商陆来过,恐怕自己这脖子也必定是那人所为!
直到有风吹进来,玄参才发现窗户也被打开了。
头上竹帘“刷刷”作响,一排毛笔“叮当”,桌上的宣纸也被吹得飞起。
玄参扶着脖子起身打算去关窗户,站起来时余光扫过桌面,愣住了。
纸上的剑……好像……在动!
玄参急忙盯着纸张,只见上面的剑好似活了过来,偶有几页未分开,但那剑法走向,一招一式,灵动异常。
不过就是有点诡异,怎么第一张会是收势?
玄参又翻到最后一张,果然,是起势。
最下面还附了一张信纸。
上面写了对古语的释义阐述以及一些独到见解。另外也注明了这套剑法是商陆初临仙师大选时,自己琢磨出来的。当时屈舀的出题和梁兆的有些相通之处。
玄参立即将宣纸从后往前翻了一遍,瞬间明朗。
不过既然是商陆当年在屈舀座下悟出的剑法,那肯定是人尽皆知,玄参自然不会蠢到照抄。
翻着翻着,玄参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儿,商陆还没吃药,怎么会记得?
那人该不会……一晚未睡吧。
“嘶~”脖颈处的痛意传来,玄参咬牙收起心底那一抹诡异的感觉,一码归一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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