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刚换好里侧新衣,未着素袍,就看见玄参正站在门外和人说话。
玄参道过别礼,笑着转身进门,与站在厅前门口看他人视线撞上。
脸上的笑容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渐渐消下去,瞳孔微缩,眸中满是惊艳。
他还不曾见商陆穿过白衣,这白衣太衬他了。似冰莲绽放于负雪高山,似洁云托起清辉朗月,似琼玉置于雕花素盘,不过最像的还是年关涿山那场那梨花伴落雪。
玄参久久未能回过神来,直到商陆先一步惊叹道:“你穿这衣服很好看。”
其实商陆也是第一次见他穿白衣,玄参平日修炼,穿的是暗纹玄服,即便听课去也是穿涿山蓝灰道服。如今他身上这件虽比不得商陆的贵重,却也是一样的料子,衣摆处祥云环鸾鸟灰线绣纹,腰间银线勾祥云。
玄参勾唇一笑,半是真心半调侃道:“不及君也。”
商陆得意笑笑,那样子像极毫不推脱地接受了。
“方才钱仙师请我过去,问我要不要参加云山大会后的。”玄参走过去,主动开口解释自己出去的事情。
“你若不想去就不去。”商陆想起玄参在砚山的事情,眉头一皱。这几大仙门就是这样,有了些新奇规矩就争相效仿,不似涿山自在。
“没事。”玄参心里一暖,迈进屋,“我也想试试云山弟子的本事,就应下了。”
这样说不定能有所进步,走得再快些。
“也好。”商陆点头。
两人来得晚,第二日便是云山大会。
商陆还是一副不愿起床的懒散样,玄参看着人喝过药后问道:“师尊真的不去?”
“不去!”商陆一把将被子拽过头顶,沉默片刻又补充道,“我晚些时候再去。”
玄参毫不犹豫道:“你怕是寻不到路。”
商陆:“……”
哪有人卯时就开始比试的?
无可奈何地从床上爬起,玄参将衣服给人递着穿好,商陆跟在玄参后面不情不愿地去了观会台。
会场里东面锣西面鼓的,人群又议论纷纷,奔来喝去,商陆自然被吵得清醒了。
闲闲散散看了几场,商陆又不知跑去了哪里,等到傍晚放场也不见人回来。
玄参左等右等,得就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没准商陆又迷路了。
最后环顾了一下四周,起身去寻人。
都是仙门中人,你来我往皆是熟悉的面孔,撞上了也不好不行礼。玄参瞧见那熟悉的身影,经过时问候道:“凌掌门。”
“嗯。”凌诺漫不经心地瞥了玄参一眼,正打算转回头去,却发现了件让他始料不及的事情,眼睛瞪大看着玄参,万分困惑。
玄参无辜眨眼,这人怎么了?
心思转个不停,如今他已修得禁制的术法,就连屈舀也不能一眼就看出他的魔身,凌诺应该也看不出来才对。
凌诺仔细打量着玄参,心底狐疑不已,不过是一年未见,玄参就从天灵高阶跨到太行高阶了,这怎么可能?!
眼看着凌诺探究的眼神越来越重,玄参打算撤步离开,凌诺却道:“你等等!”
伸手就要探上玄参的手腕,玄参修为精进了不少,自是看清了凌诺的动作,可是要躲开却来不及的。玄参心如骤雨敲鼓,响个不停,完了……铁定会暴露的!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凌诺的手被人截住。
“哟,这不是凌掌门嘛,好久不见呐!”
凌诺一见来人是商陆,立马黑了脸。现在他一看见商陆就能想起化乐阁,没什么好气地将商陆的手甩开,切齿道:“也没多久吧!化乐阁还没修好呢!”
玄参躲在商陆身后,倏地松口气。
吓死他了。
凌诺却还在执着于玄参的修为,也不跟商陆拐那些个弯弯绕绕的,直截了当道:“商陆,你该不会给你徒弟用了什么不该用的术法吧?”
凌诺的双眼似鹰瞳,锐利又骇人,玄参被他看得十分不自在。
“没有啊。”
商陆想了想为何凌诺会有此一问,恍然大悟道:“奥,你是觉他修为增长太快了是吧,其实他去砚山的时候已经快是太行中阶了,当时我给他下了禁锢,掉了阶才到天灵的。”
“禁锢?平白无故你给他下禁锢干嘛?”凌诺更加糊涂了。
商陆道:“欸,这不是怕你嫉妒嘛。”
“我嫉妒?!”凌诺哪里听得了这话,指着自己大声道,“我嫉妒?!我嫉妒什么?嫉妒他吗?哈,是!我当年在涿山败于你确实心有不服嫉妒过你,也颇受打击,颓废了几年,可我从未……从未想过把你怎么样,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小人之心!小人之心呐!我呸!”
凌诺被踩了雷区,气得上气不接下气,片刻也不愿多待,立即甩袖离开。
一些云山弟子听见声响,都往这边望过来,细细听去还能听到有人幸灾乐祸。
“哈哈哈,凌掌门又被商仙师欺负了。”
“钱师叔今儿还特意嘱咐过,最好不要让凌掌门和商仙师碰见呢。”
“为啥?”
“咦?你不知道化乐阁的事儿吗?”
“什么化乐阁?”
“我知道,我知道,我给你讲讲!”
“……”
“可我怎么听说是商仙师醉酒误入化乐阁,不小心碰倒了烛灯起的火。”
“欸不对不对,你这个过时了,明明是砚山弟子歧视排外,挑衅在先,商仙师护徒心切,一怒之下这才火烧化乐阁!”
虽然隔得远,玄参太行的修为释去五识却也听得一清二楚,心里尴尬不已,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玄参不知道商陆有没有听见,抬头看着商陆道:“师尊……”
商陆扭头看他,见玄参脸色尴尬,以为他对凌诺还有所怵,毫不在乎地笑道:“没事,不必管他!他就是恼羞成怒了,不过……”
语气停顿,商陆又低头看着玄参手腕道:“你还是小心点儿,别让比你高阶的碰到你手腕。”
那就是没去听,玄参眸光一沉,点头道:“是。”
“商仙师!”钱烁跑到两人身旁,怎么他一转眼商陆就跑回来了,“你方才问我的事情我师妹可能会知道,要现在带你过去吗?”
“就现在吧!”商陆点头,又扭头对玄参道,“你先回去吧。”
“是。”
商陆跟着钱烁离开,玄参也转身回去。
走着走着,却被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挡住去路。抬眼瞧去,只见她:猫儿瞳,沁水眸,樱桃口,唇珠留。黄球绒儿头上戴,两腮稍鼓似桃红。右腕数圈百炼金,轻撞恍若泉鸣;右手一条雪银链,铃动犹如雀声。
“你就是商仙师的徒弟?”
那小姑娘盛气凌人地抬着下巴看他。
“万渡,不得无礼!”又有位少年过来将人拉回身边,对玄参道,“抱歉,师妹性子活泼,无意冒犯。”
玄参打量着两人,不在意道:“不碍事。”
眼前人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年少,差不多有十五岁,一双丹凤潋滟,俊雅随和貌。这人和他穿着一样的白衣,不过腰间云纹是红线勾的,窄袖处的丝线亦是朱红,衣摆绣赤鸾。
腰牌上写着“顾灼”二字,玄参视线一偏,又重新往刚才说话的那小姑娘腰间望去,果然颜色也不一样,用的是金线,衣摆绣的是缠枝莲纹。
玄参曾在涿山听人提起过,说云山胡掌门座下十位弟子五颜六色的,当时他还不明白为何那人如此调侃,如今一瞧还真是,忍不住抿了下嘴唇,差点儿笑出声。
“在下顾灼,”顾灼并不知玄参心中所想,规矩行礼,“这是我师妹,万渡。”
三师兄在跟前,万渡只好像模像样的行见礼。
“玄参。”玄参回礼道。
“那是我大师兄——朱绘和二师姐辛夷。”顾灼侧开身让出空当好让人看清。
玄参抬眼看去,青鹿、紫狐,这绣纹颜色不同用来分人还挺方便的,该不会胡掌门是个脸盲吧。
朱绘刚给外门弟子指完路,听到不远处有人念叨自己的名字,也看过来,与玄参的视线在空中一碰,朱绘朝他颔首示意。
玄参也点了点头。
顾灼道:“他们在忙,大会刚结束,还须准备明日开阳峰斗场的诸多事宜。”
开阳峰,是钱烁那天和玄参说的斗试场地。
“我们听说你应下了开阳峰的斗试,那就拭目以待了!”顾灼提起开阳峰,双眸一亮。他们几个都想知道商陆的徒弟本事如何,特地去求钱师叔说的情。
玄参笑笑,“拭目以待!”
待人走后,万渡才激动地拉拉顾灼的袖子问:“师兄,看出来没有,他本事如何?”
顾灼目光深沉,“比我强。”
“啊——”万渡小脸一垮,比三师兄还强,那开阳峰的比试岂不是又没她什么事儿了。却也没惆怅多久,嘿嘿一笑,拍拍顾灼后背以示安慰,她去看热闹不就好了。
第二日午后,玄参先去开阳峰熟悉了下地形,看着时辰还早,又在寻了处崖边清静之地,打算敛息凝气,这几日观会闲散,也不过是胡乱忙碌,懈怠了不少。
盘坐于山巅,崖上山风吹起青丝,幽幽青蓝光自腰腹的位置旋出,水波般盘绕飞旋在他周围。
调气固本元,凝气聚神魄,劲通四肢,力流百骸,而后散气于全身。一般的修者第一阶做到这一步就可以了,然而玄参由于体质特殊,在气将散未散之时又急剧收拢,需多一步转气。原本浮在他身周的青蓝先是变浅,而后又变色转深,由浅红变作朱红,汗珠仿佛晶莹秋露,从额角顺着玄参的脸庞滚落。
眉心微蹙,玄参睫羽颤抖个不停。这个过程最是难熬,魔气过于直接霸道,偏偏仙家炼的又是看似柔和实则刚劲的气,两者难以调和。
可他只有将体内两种气调和好后才能再继续往上运气。
丹灵慢移,树影变动,直到那红光之上附着上一层青蓝,玄参才再次凝气。
约莫两个时辰过后,耳侧气流之声有变,感受到下面有人,玄参急忙收了气息。
慢慢睁开眼,一只手突然从下面伸出,吓得玄参晃了一下竖瞳。
本来以为那人要翻上来,结果只听见“哎哟呦,我这老腰哦”的一声,那人手一滑竟又掉了回去。
玄参眼疾手快,动作快过了脑子,俯身靠近,一把拉住了下面人的手腕,递出另一只手去。
胡谷见上面有人接应,欣喜抬头,一开始还以为是钱烁,没想到映入眼帘的却是个模样俊俏的少年。胡谷松开另一只手抓的藤条,一把攥住他手腕,玄参稍一用力就把人拽了上去。
为师多年,有些个毛病实在是改不了,捏腕的那瞬间,胡谷早已习惯成自然,吓得心里一“咯噔”。
“多谢啊!”胡谷心跳有点儿快,玄参只当他没料到上面有人,把他给吓到了,也就没怀疑。
“你怎么从下边上来的?”玄参站在崖边往下望了一眼,深不见底。
“啊……”胡谷还在惊愕眼前少年的身份,没怎么缓过神来。
玄参又看这个中年男子身着一件朴素褐衣服,并非云山的道服,故而疑惑问道:“你也是云山的吗?”
胡谷也正将人上下打量,见玄参身上穿的还是云山的道服,可怎么方才探到其真身却像是个魔物。但少年周身灵力环绕,俨然一副仙魔两道双修的模样,不禁更加困惑。
这哪门弟子,哪个仙门收的?胆子不小啊!
“对,我是云山的。”胡谷寻回自己的声音,起身拍干净自己身上的土,眼睛却一直看着玄参,小心问道,“可我怎么没在云山见过你?”
“我不是云山弟子。”
玄参不清楚眼前的人是谁,只否认了他的话,却没吐露自己的身份。
胡谷眼神下移,腰间空空荡荡,没挂着腰牌。这反而更让胡谷怀疑他的身份和来云山的目的。正欲追问,冷不丁瞧见玄参手腕处的细银环。
那不是涿山的东西吗?!
胡谷抬眼认真看他,那银环镯分明是作屏障以掩魔气的,既是涿山的东西,那就不可能是偷的。凭眼前这个魔物的本事,怎么可能从涿山偷了东西还能安然无恙地出来。
那就是涿山送的,涿山……送的?
胡谷心里存着疑虑,但并未说破,善意地笑笑,“我还有些要紧事儿,就先告辞了!”
玄参点头,看着他走远。
“掌门师兄!您出关了啊!”钱烁老远就瞧见胡谷,看他心不在焉,嘴里嘟嘟囔囔也不知在说什么。
见胡谷不理他,钱烁又喊了他一声,“掌门师兄!”
可人还是没理他,钱烁只好扯着嗓子道:“胡谷!”
“啧!”胡谷被叫回神,瞧见是钱烁,眉头一皱,喝道,“没大没小的!”
钱烁:“……”
你就听见我喊你名了是吧。
不过他师兄这样子倒让他好奇不已,这人是怎么了?神游什么呢?
钱烁一路跟着胡谷回了清玄殿,想起商陆拜托的事情,“师兄,商仙师说,他有事情要问您。”
“商仙师?哪个商仙师?”胡谷茫然问。
边说边伸手敛了桌上的卷宗,都是因他闭关各门送来等他处理的,他要收回去尽快处理了。
钱烁这才想起,胡谷还不知道最近发生的事儿,急忙解释道:“这个说来话长……”
“停!”听见这熟悉的开场,胡谷急忙将人打住,“你就说他叫什么,哪个仙门的就行!”
钱烁没了大展口才的机会,悻悻然道:“涿山,商陆。”
闻言,胡谷诧异,“他怎么来了?”
钱烁一听立马犹如满血复活了一般,重获生机,兴冲冲道:“这件事也是说来话长。”
胡谷:“……”
无法,胡谷只得坐下,提起桌上茶壶倒了两杯热茶,一边等着茶凉,一边被迫听钱烁绘声绘色的长篇大论。从商陆收徒听到砚山赴会,再从砚山比试听到商陆火烧化乐阁,又从凌诺到涿山追债听到商陆带着玄参来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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