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谷吩咐疲惫不堪的众人先回去休息,剩下商陆和他边往回走边闲聊。
玄参跟在商陆身后,并不打算先回去,商陆看他愿意跟着,随手把狄犬递给他,让他抱着。
狄犬抬头看了玄参一眼,方才竖瞳压制,它还有些害怕这个人,小爪子扒拉着衣衫怕掉下去又怕给他抓坏了。
“顾辞与我交情深厚,他当年把顾灼托付给我,是想保顾家一条血脉。”胡谷走得慢,商陆跟在一旁听着。
“他心火旺而不稳,悟剑颇有天赋但难以掌控,恐他日后引火烧身,我本欲将若水传与他,两者相克,以防不测。”
“不然历炎更适合他。”商陆点明胡谷的遗憾。
按理说,修至太行,便可以有自己的佩剑,这剑最好与其体内心气相合,日后修炼才能事半功倍。
世间事总这样,无法尽善尽美。精美玉器上发丝般细的裂痕也比土罐的缺口来得让人惋惜。
“我还是觉得不如你再考虑考虑。”商陆思忖一番,看着玄参怀里的狄犬道,“以毒攻毒不也是个法子,这小东西虽然火爆,也是个谨慎的,不至于把人弄死,你把他们支得偏一些,省得燎了云山不就行了。”
“再者,有时候越是凶险便越安全,这‘火形严,故人鲜灼;水形懦,人多溺’的道理,你岂能不知?”
胡谷面露难色,商陆见他有所动摇又劝他。
“怎么说若水也是占了天下名剑第十二的位置,名剑剑性对心性的影响更大,顾灼若是认了若水,那日后修行慢一半还是好的,就此止步也不是不可能。”
胡谷最一开始选若水,就是因为它是名剑,这剑柔而内敛,不焦躁,对持剑者讲求心绪稳而静,压得住顾灼,可胡谷确实没有去想,若水对顾灼修为的影响。
商陆将狄犬从玄参怀里提出来,扔进胡谷怀里:“你想想,不急,若是觉得可行,你便给他送去,我看他挺喜欢这小东西的,若是真的不合适,你便自己再把它栓回去吧。”
胡谷:“……”
这不是你放出来的吗?凭什么要我弄回去?!
狄犬:“……”
它不是很想回去。
众弟子满身狼狈往回走,衣衫或多或少都被火燎破数处。可面上却是兴高采烈的,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着方才的战况,全然忘了队里丢了人。
只有许子丘猛地想起,又急忙奔回去找。待他赶到万渡身旁时,才发现小姑娘累得睡着了。
无奈勾唇,轻轻将人抱起,往山外走去。
“许师弟。”
许子丘听见有人轻声叫他,抱着人侧过身望去。
“二师姐。”许子丘以为辛夷是来接万渡的,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人,才恋恋不舍地送出去。
“不用,我还有事,还是你抱她回去吧。”辛夷摆手小声道,“我过来是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许子丘道:“你说。”
辛夷将视线转到他怀里的人,斟酌着开口,“其实……这话算是我多嘴了,你若是并非我所想的那样,就当我没说哈。”
虽然许子丘还不清楚她到底想要说什么,但师姐就是长姐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坦然道:“师姐不必同我客气。”
“你以后别总欺负万渡了。”
话一出口,许子丘就愣住了,正张口想解释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我……”
他那不是……欺负……他是想让她多和自己说几句话……
怎料辛夷又道:“她有四个师兄,可自打前年起,她独独不再叫你,因为她说……她说她不想你当他师兄……”
辛夷眼看着眼前的男子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心里一跳,慌张试探道:“不是,你懂我意思吧?!”
“我明白。”许子丘心底酸涩不已,苦笑道,“我不配做她师兄。”
“不是。”
真是越说越乱了,可万渡又不让她告诉这人,她还想着旁敲侧击委婉点儿,这样也算不上告诉,结果……
算了,都是为了师妹的幸福,不然两人这样拉拉扯扯,得到什么时候去。
辛夷谨慎地看了一眼许子丘怀里的人,确定万渡还在睡着,欺身靠近他耳旁道:“万渡她喜欢你。”
“真的?!”
许子丘一声惊呼,把怀里的人吵醒了。
万渡迷迷糊糊醒过来,揉揉眼,半梦半醒间问:“什么真的?”
辛夷人都傻了!
许子丘见状将人放在地上,看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认真道:“二师姐说你喜欢我!”
辛夷此刻才瞧见许子丘眼眸中的亮光,后知后觉惊讶道:“你故意的?!”
万渡这下子算是清醒了个彻底,脸色霎时变得通红,紧张到眼珠乱转,直到将目光锁定在辛夷身上,怒吼道:“二师姐!”
“欸师妹你听我解释!”
许子丘看着两人跑远,脸上憋了许久的笑意才终于露出来。
会试也看完了,比试也比完了,商陆想拿到的东西也拿到了。
此时不溜何时溜?
当日商陆来,是钱烁亲自去接的,今日商陆走,也是钱烁亲自去送的。
“几日观会多有叨扰,承蒙款待,不胜感激!”商陆站在结界前同人告辞,玄参跟在他身后行过仙门辞礼。
钱烁道:“商仙师说得哪里话,仙师能应邀前来,实乃我云山幸事。”
“那我们有缘再会!”
“再会!”
两人离开云山,却没有原路返回。御剑出了云山山界,落地往五国地界走去。
玄参不由问他:“师尊,我们不回涿山?”
“回什么涿山!”商陆道,“好不容易出来,过几日再回去。”
梁兆不让他早来,他还不会早走吗。
商陆突然想起什么,停步回头看他,“你可不能给涿山通风报信。”
玄参笑道:“我若通风报信,你怕是都出不了云山。”
商陆想想也是,满意点头,领着人往北走去。
云山往北穿过枫林谷便是南梁西南境,定安城。
松篁妆点黄翠色,一径往深渐浓红。清秋疏雨落丹枫,断鸿掠碧空。寒霜几经桂华冷,猩血间梅英。红霞点染,迎面西风,空山人静。赤锦铺地,草露沾衣,过步声轻。怕惊去了,秋神相思万重。
两人漫步出了枫林谷,步入定安城,寻了家客栈。
商陆本想要两间上房,结果就剩一间了。
“最近来定安城的人很多吗?”商陆疑惑问。
“是啊,”那小二收了银子,领着人往上走,“公子有所不知,最近城里不少武修在南岭遇害,死相甚奇,五国不少能人异士前来一探究竟。”
武修遇害?
商陆又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小二道:“就最近一个月,听说面色黑肿,口鼻生疮,双耳各有一个窟窿,像是被什么东西穿伤了似的,着实吓人。”
玄参看商陆很感兴趣的样子,等那小二走后问道:“师尊想去看看?”
商陆点头笑笑,“去也无妨,正好无事。”
两人用过晚饭,便到了夜晚。
红烛昏昏,玄参坐在床上看着商陆伏案在那边练习画符,担忧问道:“你真没留下什么痕迹?”
“没有没有!”商陆头也不抬肯定道,“我模仿胡谷的笔记写了封启书,又偷了他的印章盖了戳,他们看见那红戳就放我进去了,这一页是我抄录下来的。”
玄参没有说话,商陆以为玄参是怕自己又牵连到他,信誓旦旦道:“欸,若是出了事儿,我担着好吧!”
“我是……”玄参眉头一皱,他是怕再出什么岔子,商陆再挨罚,又不是怕他牵连到自己。
回想起商陆那血淋淋的膝盖,玄参心尖一痛,懒得和这人说。躺下敛眸闭口,靠着墙自行先睡了。
第二日两人用过早饭便去了府衙后院儿的停尸房,那里果然聚集了一堆人。商陆路过门口两个衙役的时候,正好听见他们念叨着。
“又死人了。”
“这次还是个武修。”
“真不知道造什么孽了。”
“……”
商陆从人堆里挤进去,靠近最新的一具无头尸首查看情况。旁边恰好有三人正在分析致命伤,只听见皂衣男子道:“陈兄,要我说啊,这致命伤该是在心脏处,你看这处的伤口。”
青衣男子道:“非也非也,这人手指指尖青紫,脚筋绷起,定然是剧毒毒发身亡所致。”
白衣男子道:“欸,陈兄此言差矣,若是毒发身亡,又何必破开心脏处的肌肤,依我看这致命伤定是在背部。”
这伤口……
商陆蹲下身仔细查探颈部的伤口,切割面整整齐齐,即便是剑也划不出这么整齐的伤口。绕到右侧又发现在血口处好似沾着柳絮似的东西。
定睛去瞧,才看清那东西竟然是千丝结!
涿山北树生千丝,无数千丝经过千锤百炼方炼得一根,为何这武修身上会有千丝结弄出来的伤口。
玄参看商陆眉头紧锁,忍不住问他,“怎么了?”
商陆小声道:“是千丝结造成的伤口。”
千丝结?
玄参惊讶看他,“是……不能吧。”
涿山离此地甚远,会有人千里迢迢来此犯事?
三人看商陆嘀嘀咕咕,青衣男子忍不住道:“唉,这位仁兄有何高见便说出来嘛,何必小声言语呢,难不成还怕我们听了去冒领赏银?”
商陆抬头看他,笑笑道:“非我隐晦,只是我说了你也不信。”
皂衣男子道:“唉,这有什么,你尽管说便是。”
“这致命伤……”商陆顿了一下,谨慎地望向三人,“在太阳穴。”
三人:“……”
他妈的这武修头都没了,你怎么敢说的?!
果然,商陆此言一出,别说是方才说话的男子,满屋人都沉默着看他。
商陆出了府衙,才同玄参解释:“方才那人浑身青筋绷起未消退,我猜他死前必然是受着极大的痛苦,这千丝结只有穿过他太阳穴时,才可能造成这种等级的痛。至于心脏处的伤口,并非锋利器物所致,而是血全部流入心脏,崩开的。”
不过……方才那武修手指青紫,他不明白为何杀人之人要给武修用药。
毒药也好,其他的药也罢,确实是给人服用过外物。
玄参了然点头,不安道:“真的是涿山的弟子做的?”
商陆回想了一下,涿山是否能有这么号凶狠人物,怎料念头一深,就头痛不已。
握拳敲了敲脑袋,商陆双目紧闭,含糊不清道:“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他忘了很多事情,很多。
“别想了。”玄参看他难受,心也跟着一紧,将他敲头的手拉下来,“不记得就算了,或许遇上了就想起来了。”
商陆左手揉了揉额角,点点头。
正说话间,玄参突然被人撞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还是商陆拉住了他。
那人神色匆匆,只迅速说了声“抱歉”便拖着微瘸的右腿离开了。
被扶起来,玄参抬眼望去,是一位瘸腿的老者,约莫五六十岁左右,身穿一身褐色破衣裳,头发黑白参半,身子佝偻。
玄参总觉得他有些眼熟,暗自思量是不是刚才见过。
“怎么了?”商陆看他走神,问道。
“师尊觉得那个老者眼熟吗?”玄参看着老者离开的方向问。
商陆朝那边望去,皱眉半晌,道:“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他头上插的那根树枝……”
那根树枝确实显眼,枯枝上一抹嫩绿,任谁看了都印象深刻。
商陆沉思片刻,忽然想起来,好像在方才放尸体的屋里见过这个老者。
“欸!老伯你等一下!”商陆张口喊人,谁料老者一听见有人喊他,反而跑得更快了些。
商陆一个纵步窜出去将人拦下。老者见有人挡住去路,急忙转身往回跑,又被玄参挡住。老者进退两难,只好跪地求饶道:“别……别杀我,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商陆皱眉问道:“你知道什么?”
老者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发黑的双手胡乱摆动着,“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商陆像是明白了什么,急忙问道:“你见过?”
老者被吓得快要哭出来,“没见过,没见过……”
商陆轻声道:“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老者却是一副很难开口的样子,嘴唇哆嗦个不停,对商陆欲言又止,眼神不住地乱飘。
商陆见状,知晓他有所顾虑,劝道:“您别担心,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老者将两人反复打量,将人领到家中。关门时颇为谨慎,在门外观望了两眼,又将门小心翼翼关上。
“坐。”老者回屋给两人搬出两张破木椅,自己也坐在了石桌边。
先是叹了口气,而后沙哑开口:“我今日,是去看我儿子的。两个月前,他与我发生一些口角,我一气之下便将他赶出了家门,谁知……”
说着说着,老者又想到了伤心处,不由哭泣起来,“谁知他竟然在昱山遇害了!”
商陆眼底划过疑惑,看了玄参一眼,玄参立马轻声问道:“那老伯怎知他一定是去过昱山呢?”
“唉!”老者落寞开口,“孩儿他娘的坟在昱山,我曾经在旁边建了间竹屋,每次他被我赶出去,都会去那里。”
商陆身子稍稍后倾,原来如此。等老者止住哭泣,商陆才问道:“那……老伯您可愿意带我们去一趟昱山?”
老者一听骇然失色,连忙摆手道:“哎呀,不能去啊,你们不知道这妖物在何处,怎能冒险?”
“不碍事。”商陆笑笑道,“您只管领路,带我们到山脚下即可,不必上山。”
“这……”老者有些犹豫。
商陆急忙掏了些银钱,送到老者手中,“这些钱就当是给你儿子入殓的葬礼吧。”
“行吧,说好的,只送到山脚下。”老者将银子收下,领着人出门往昱山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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