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侧传来凉意,玄参低头看去,只见梨木腰牌上的字正闪耀着冰蓝的微光。
师尊?
玄参顿时放心了些,与其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乱跑,还不如等商陆过来。
刚要收剑,身后狂风骤起,发丝飞扬。
玄参一个箭步向右闪过腰侧的手掌,往后滑地数米,拉开距离。
苍术挑眉,还以为他一无是处,看来速度还不错。
玄参定睛朝来人看去,男子一袭青蜀锦云纹衣落拓,皮肤白皙。双眸澄澈似明珠镶嵌于内,眼尾一点多情痣,眉间藏半缕秋愁,面如皎月生冷辉,气似仙玉落凡尘。
苍术扫到他腰侧的木牌,冷淡问:“商陆的徒弟?”
玄参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反问道:“你是谁?”
“你不配知道。”苍术召出凌魁剑,信手一甩,“阎王会告诉你的。”
说罢,苍术便提剑而上。
玄参在心里抱怨了句,跟着商陆准没好事儿。
剑术百转,玄参第一次见到这般古怪剑法,忽而春秋,忽而冬夏。好似毒计暗藏,又若狠招明昭。苍术的动作干净利落,不像商陆的剑法那般花哨。这人几乎不会做出什么多余的动作,无论是劈、刺、挑、戳,每一击都精准至极。
玄参看不到分毫的破绽。他记得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商陆酒醉同他打《仙人醉》的那晚。
山高巍峨,十足的压迫感几乎要绷破他的心脏。
脚下鲜血飞溅好似泼墨一般,他和这人的差距之大犹如萤火之光同明月之辉。
玄参无法,只得放出血契,竖瞳一晃,刹那红光流转让苍术愣了片刻。
居然是个魔物。
周身魔气暴增,玄参按下心底的躁动,提着稚离主动出击。
万星陨落,霞光纷乱。急如暴雨,快似闪电。稚离压来崩泰山,凌魁掀海包山峦。一时冷光闪,蛟龙啸九泉,动四海,撼川巅。
苍术对玄参突然变换的剑法十分欣赏,表情略惊艳。没想到他在涿山不仅修仙法,还不忘自家的本领。他早就听说魔物生来力有神通,不必修习仙法便可徒手搬山。如今看来,并非全是谣传。
虽说搬山略夸张了些,但他手中凌魁剑被震动得嗡嗡作响,玄参的力道不是一般剑修可以比拟的。
这人十分适合修习一下武修的招数。
苍术想得远了些,竟也陪着他过了几招。待回过神来,才发现险些自己落了下风。眉头一皱,表情有些不悦。
他想了片刻,招式突换,笑问道:“见过魔蛛吗?”
玄参看见他势在必得的表情,心生胆战。不知敌之所动,乃为大险。
苍术左手持剑,右手甩出几根千丝结。掌心被千丝结割破数道也毫不在意,鲜血全部被千丝结吸取,变作红丝。那红色愈变愈深,黑箭般朝他袭来。玄参匆忙闪躲,却没能尽数躲开。
脚腕手腕和腹部均被千丝结穿过,深入皮肉,绕在了骨头上。
玄参痛的竖瞳猛缩,几乎成了一条细缝。
吸收了魔血的千丝结突然有了生命一般,从他身上崩断出来,环绕着搅弄他周身的空气,形成风茧。
风茧一圈又一圈地缩近,玄参被困在里面。他能感觉到圈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本就是筋疲力尽之躯,此刻出气多入气少,使得他大脑混沌又朦胧。
玄参擦掉糊在脸上的血,收敛呼吸,双脚错开,勉强还能算站着。
眼前的白雾越来越浓,局势再清楚不过。若是这么下去,他不被这风茧割成碎片也会被憋死的。可是破茧之法,又该如何呢?
玄参闭眼沉思,脑海中走马灯似的回想他学到的甚至看过的一切。
商陆的仙人醉?
不行,没有一式他能做到商陆那样,达到破开这东西的威力。
砚山的长辞剑法他也只记得商陆打的那三式,画在书册上得太模糊了。
与秦宇的比试?与路泽的比试?与其他人的比试?
没有,还是没有,玄参越来越心急,手心满是汗渍,他都没有被人困住过,又怎么可能遇到过那种……
等等,风卷着一片叶子割破了他的臂膀,痛意让他清醒了几分。
风,他想起那日晨风入窗来,笔架上玉杆毛笔“叮当”响,案桌上白色宣纸飞,商陆曾给他画过……是那份剑法!
其中好似有一式,因为当初只是借鉴了几招,他……不记得了啊!
玄参快急疯了,无数次在脑中回放当初的场景,一遍又一遍,太模糊了,叫什么来着?那一式下面写的字到底是什么?他开始寄希望于依托名字想起招式,好像是叫什么……叫……
对了!
化蝶!
想起名字的那一刹那,顿时整个招式在他脑海里明晰起来。
只要集聚所有灵气于剑尖,刺中最薄弱的一点,以点带面,就能破开整个禁锢。
玄参凝气于剑尖,合眼释放五识,整个风茧的转速在他感知内逐渐慢下来。
待寻到那薄弱的一处,瞬间抬剑刺去,手腕一旋,风有那么一瞬停了下来,玄参心中一喜,咬牙又用了些力气,破开一个缝隙,整个人好似离弦之箭般从破碎的那处钻出来。
他拖得太久,只能碎开这么一个不算太大的口子,飓风刮过他身侧,绞碎了些皮肉。
看到玄参满身血迹地从风茧中出来,苍术先是一愣,而后笑了笑,是商陆的化蝶。
苍术站在原处没有动,等着玄参过来给他一剑时再出手,那是化蝶的下半式,上半式只能算得上破茧。
要完成整个化蝶的过程,还有剑似蝶羽凌厉过身。
奈何苍术并不知晓玄参根本就不记得这东西还有下半式,跳出来后就跑了。
苍术愣了好一会儿,心底骂了句脏话,纵步追去。
还真是有什么师尊就有什么徒弟!
玄参自知不可能逃脱这人,只能尽力拖延时间,跑远一些,再远一些。
等商陆来。
玄参也不知道要去哪,只是无方向地往前奔,可他又怎么可能逃出苍术的手掌心。不消片刻,苍术就遭林间追上了人。
凌魁脱手,一剑刺穿了玄参的心脏,而后又抽出剑来,手腕一颤,就鲜血从剑身上尽数甩下。
“你跟了商陆这么久,就学了这些?”
哈,真是废物。
“咳咳……”玄参直接倒在地上,嘴里鲜血呕个不停,心脏上的伤口愈合速度是最慢的,玄参捂着嘴说不出话来。
即便魔身愈合能力再强,心脏被捅了一剑受到的损伤不是简单的外伤能比的。
刚才打了那么久,又跑了这么远,也不过是在被这人逗着玩儿罢了。现如今他已经筋疲力尽,浑身酸痛不止,手腕好似不存在了一般,这剑就算咬牙提起来,也用不了几招了。想必苍术很快也能察觉到这一点,届时,他的下场无非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不行,他不能死在这儿,绝对不能!
他不想死!
冷静,冷静,玄参硬撑着从地上爬起身,不断地吸气呼气,稳住思绪,试图回想起商陆用过的一些能保命的招式。
握剑的手不停地颤抖,就算有那种招式存在,恐怕他也挥不动剑了。
但是那一瞬间,不知为何,玄参突然想起一次午后,他同商陆的对话。
“师尊,如果有一天你碰到了打不过的人,会怎么办?”
“跟他聊天。”
玄参:“……”
不是!不是这个!跟他聊天是什么鬼啊!
他就知道商陆只会说废话罢了!
玄参低着头,脸色暗沉,忽而嘴角一勾,放声大笑。
苍术却被他这不合时宜的笑声弄得摸不着头脑。
皱眉问道:“你笑什么?”
玄参收声,冷静道:“我笑,你也不过如此。”
“什么?”
玄参抬起头,微笑看他,将剑收了回去。
苍术眉头锁得更深了,他不明白玄参为何突然收回了剑。
伴着缓慢的收剑声,玄参不紧不慢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现在是大乘中阶。”
“无境初阶。”
玄参:“……”
“可我的仙修也只到天灵高阶而已。”
苍术明白了,勾起抹嘲讽的笑容,“小子,你想说我胜之不武?”
“不,这不是重点。”玄参却道,“你猜得没错,我确实是个魔。”
苍术反驳道:“我不是猜的,凭我的本事我看得出来。”
玄参:“……”
这人怎么总注意在这种奇奇怪怪的地方。
玄参道:“可有件事你不知道。”
“什么事?”
“我亦是玄冥宫宫主,魔域新君。”玄参看出苍术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继而多添了一句,“我入涿山,拜商陆是为了杀他。”
果然,闻言苍术表情很是玩味,双眸闪过微光,“所以呢?你想说你我是一路人?哈,那你就错了,我苍术不屑于跟任何人为伍。”
果然如此,玄参明白了。
在确定苍术的品性后,玄参大了胆子讥笑道:“我欲取他性命之事,商陆也知晓,但他却并未将我逐出涿山,你可知为何?”
苍术果然愣了半晌,似乎在斟酌着什么,没有开口。
玄参缓口气,平和道:“当日他说,他说等我有把握取他性命之时,再与我公平对决。所以,我笑你与商陆比起来也不过如此。”
跟商陆比起来……
苍术气息忽地沉重,周身浊气更胜从前。
跟商陆比起来?苍术浑身微颤,死死捏住剑柄,脖颈额角的青筋暴起,厉声喝道:“你找死!”
完了,玄参心底一跳,说过了。
玄参只当苍术自视甚高,却不知晓其中缘由。本欲激他,怎料想正好戳到了他痛处。
转眼间凌魁剑照着玄参头颅急速落下,速度快到玄参根本就反应不过来。
突然眼前蓝光一闪,剑声在耳边炸裂,青霜飞来截断了苍术的剑。
扭头看到那再熟悉不过的人,玄参终于松了一口气,猛地瘫坐在地上,浑身直冒冷汗。
苍术略惋惜地看了玄参一眼,啧,真可惜,就差一点儿。
不过不重要了,商陆来了便是。
苍术歪头朝商陆笑了笑,“好久不见啊,商陆。”
那语气温和的像好友重逢。
苍术……果然是他。
商陆对这个人有一点印象,但也只是一点儿罢了。
他听说当年屈舀亲自将他逐出师门,这人在山门前跪了整整十二日,秋季多雨,他的膝盖未动过分毫。然而也没能换来屈舀的回心转意。
看着眼前分毫未变的人,依旧是翩跹公子,依旧是如玉仙师,苍术原本自以为淡化的恨意又全部涌回来,在心中翻腾。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多少年没见过商陆了,阴灵侵蚀了他的意识,污血阻塞了他的神识,所有的记忆都变得模糊,就像多年前下过的一场大雨,记住的只是灰蒙蒙的天气和满地泥泞。
但对商陆的恨却是痛彻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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