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时夏坐在身边上课的日子，闻夕渐渐也习惯了，虽然窗外偶尔有风吹草动，还是难以控制地，会想一想他。
他还逃课么？有没有改过自新，在认真听课？他的新同桌是不是女生？漂亮么？他……
闻夕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腕，强行停止思绪的乱飞，试图让自己集中注意力。
白皙的皮肤红了一团，几秒后浮现出青紫的痕迹，看起来像是被人凌虐过似的。
闻夕：“……”算了，还好最近还穿着长袖，别人看不见。
这天课间，徐娇娇总是欲言又止，她摸着桌子抽屉，像是有什么话想要对闻夕说。
闻夕心下纳闷，眸子没什么感情地看过去，“有什么话就直说。”
徐娇娇被吓了一跳，赶紧往抽屉里藏什么东西，嘴上说：“没、没有，其实……”
闻夕再次看过去。
他不笑的时候，面上透着不耐烦，像是稍微不顺心就会一拳揍出去。
徐娇娇声音很小：“其实也没什么，就是……”
闻夕皱眉。
支支吾吾个什么？要说就快说，不说憋回去。
——要是对方是个男生，他就直接开嘲了，可惜是个女生，闻夕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暴躁。
“你能不能……”徐娇娇终于从抽屉里把那个她摸了半个小时的东西拿出来，貌似是一个信封。
粉色的。
闻夕心头一跳，他看着似曾相识的信封，意识到那是什么。
“帮我把这个交给时夏。”徐娇娇一个大喘气，把信封推过来，说完了她的话。
闻夕：“……？”
妈的。给时夏的？
闻夕心里又是咯噔一下，他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许多念头在心里浮现出来。
似乎之前发生的事情，以及那些被忽略的、从未注意过的细节，都有了答案。
原来她喜欢时夏？
靠……为什么偏偏是他。
“喜欢他……”闻夕眼皮耷拉着，一个余光都不再给她，看起来像是不大高兴，“就亲自告诉他。”
将自己的心意，让另一个人代为传达，这算什么？
他问自己。
这算……什么？
闻夕看见徐娇娇往教室门外走，纤细的手指间夹着信，粉红色的泡泡浮动着少女的心思。
他攥紧了手，又在下一秒松开。他说：“算了，给我吧。”
“……”
楼道的灯光拉长两个少年人的影子。闻夕拿着信，对时夏说：“给你的。”
时夏愣了下神，眼里闪过一丝惊异，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喜悦。
“你……”他有点不敢相信，摸了摸耳朵，“你给我的？”
闻夕看傻子似的白了他一眼：“可能么？”
“女生给的。”
“……”时夏的表情像泄了气的皮球，肉眼可见地写满失望。
“哦。”他说。
闻夕又看了看他，将手中的信往前递了递，时夏似乎不太想要。
“既然是别人给的，那就丢了吧。”他往前走，声音冷冷的，“看了也没什么用处。”
闻夕：“……”
他想起徐娇娇犹豫了一上午，数次欲言又止，才将这封信交给他。大概便是因为觉得他们俩关系不错，更加有机会把这封信成功送出去。
感情的事不能强求。
既然时夏不收，那就把这封信原封不动地退回去吧。
事实证明，闻夕还是低估了女生的承受能力。
徐娇娇肩膀一抽一抽，趴在课桌上哭得昏天暗地，直到放学都还在哭呢……
奈何她人缘不好，并没有一个人上前去安慰。
闻夕有点看不下去了，他冲着徐娇娇的背影，没什么感情地说：“欸，别哭了吧。”
呜呜呜呜呜哇——
徐娇娇哭得更大声了。
闻夕：“……”
算了，还是走吧。
他也没遇见过这种情况，束手无策啊。
时夏和往常一样，晚自习下课后就会来一班的教室后门等他，然后一起回宿舍。
此时时夏正抱着双臂，面上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抬了抬下巴，调侃道：“啧，你怎么把女生惹哭了啊？”
他语气有些酸，“还不哄哄。”
也许是听出了他的声音，徐娇娇突然收了声，她从胳膊里透出气，露出早已哭得红肿的眼睛，一下又一下地抽泣着。
闻夕冷笑一声：“还不是因为你？”
时夏：“？”关我什么事。
徐娇娇停顿了片刻，突然大哭：“呜呜呜哇！时夏！！”
时夏：“？？？”
天可怜见，他哪经历过这种大场面，当时拔腿就想跑，可是闻夕眼疾手快把他攥住了，嘴角还带着有点蔫坏蔫坏的笑。
徐娇娇还在哭喊：“时夏！你为什么不收我的信！！”
“呜呜呜呜你连封信也不愿意收……呜呜呜呜……我就这么让你难以接受吗……”
时夏算是明白怎么一回事了，上次闻夕拿的信，多半就是这个女生给的。
唉，又是一个沦陷于他魅力的无辜少女。
说着说着，徐娇娇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冲到了时夏身前，“你为什么……”
但是，她的话被时夏冷漠打断。
“抱歉，我不喜欢女生。”
教室里落针可闻，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徐娇娇：“……”什么意思？
这句话没头没尾，就连闻夕也愣住了。
时夏也没料到自己就这么说了出来，但说出的话毕竟不能收回去了，他一不做二不休，继续说：“就是字面意思，所以你……大可不必如此伤心。”
像是为了印证刚才那句话，他拉住闻夕的手腕，“走了，夕崽。”
三月的春风，即使在夜晚也是和煦温暖的，吹生了心头的草长莺飞。
那里一片蜿蜒的小路七拐八拐，让闻夕有些找不到方向，四处乱撞。心跳如同鼓点，敲得他头昏脑胀。
他想问。
但不知从何问起。
时夏攥着他的手温暖而有力，两人一路沉默，秉承着一种默契，心有灵犀，任由路灯照着，进入熟悉的男生宿舍单元门口。
他们走得比平时要快许多，像是在一路奔逃。逃过身后人烟寥寥，逃过世俗虚妄，逃过方才那句突然冒出来，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话。
虽然在场的不过三人。
闻夕把书包放了，坐在椅子上，平复着自己不争气的心跳。
他说假的吧。
只是为了应付徐娇娇而已。
对，一定是这样。
时夏似乎察觉出他的异常，朝这边看过来了。闻夕感觉自己出了很多汗，脸上散发着潮热，不用看也知道，一定很红。
他的皮肤很白，一点点轻微的颜色都会极为明显，无处躲藏。
时夏看着他，几乎是就着那股冲动开了口：“那天你拿的信，就是她的？”
“嗯。”闻夕答。
“为什么要帮她。”时夏忽然自嘲似的笑了笑，他望着窗外，透明玻璃折射出外边茂密的树枝叶，正在初生的嫩芽，“你明知道我不会收的，对不对？”
这句话打得闻夕哑口无言。
他知道吗？
外面透进来的光如同碎星，风也是凌乱的。
那人站在昏暗里，垂下的眸子温柔，却掺着一丝微妙的挑衅意味。
在那双深潭一般的黑眸的凝视下，他有点罪恶地想。
我是知道的。
可我故意一脚踏入了原本不应该窥探的领地。我在试探他，我比谁都更在乎他的反应。
“你真的……”闻夕有点艰难地开口，时夏挑眉看他，好像已经猜到他要说些什么。
他似乎很是挣扎，吞咽了一下，才接着说，“真的喜欢男生么？”
听到预想中的提问，时夏笑了一下，窗外的风抚过面颊，他很轻地回答：“啊。”
闻夕：“……”
“说清楚点。”
“唔……”时夏看着他，反问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你来说很重要？”
闻夕想了很久，点点头，神情认真：“嗯。”
“那就是。”时夏说。
得到肯定的回答，闻夕突然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他有点局促地“哦”了一声，呆看着书桌上铺着的白纸，又点了点头，像是对着桌面自言自语。
他说：“……嗯。”
窗户被推开些，早春的风吹进来，携着夜晚的凉意。
闻夕听见打火机响，那人应该是在窗边点了支烟。虽然时夏熬夜、打游戏又不爱学习，坏习惯一大堆，但他很少在闻夕面前抽烟。
淡淡地烟草味道飘散在空气里，许久，时夏才问：“你呢？”
什么？
我……
闻夕脑子“轰”的一片空白，用了三秒才反应过来时夏问的是什么，他有点说不出话，声音很哑。
“我、我不知道。”
时夏熄灭了烟，朝他走过来，投在墙上的影子微微躬身，双臂几乎将他圈在椅子里。
“不知道？”他低哑着嗓音，不难听出平静克制的外表下，有情绪在涌动。
他双眼直视着闻夕，微一侧身，骨节分明的手指搭上边沿。
“哗——”
抽屉陡然被拉开，露出里边的一叠画纸。
“那这些是什么？”时夏没再继续动作，只是询问似的看着闻夕，像个毫无感情的审判者。
闻夕吓了一跳。
他无意识地攥着椅子把手，心脏快要蹦到嗓子眼，紧张和压迫感几乎令他难以呼吸。
“审判者”发现了他的罪行，这厚厚堆叠着的画纸，就是证据。
那上面每一页都曾被细细描绘。
每一页都在不同地点，留下了时间。
“这么重要的东西……”时夏有点无奈，叹息似的，“你该好好藏着。”不该让他发现了秘密。
或许他应该庆幸。
庆幸闻夕的疏忽大意，他才能够看见这些难以解释的隐秘。他才知道，自己念着的人，说不定在念着他。
少年人的心事，即使是小心翼翼地捂着，也会在不经意间被春风吹开一角，若隐若现，能得几分遐想，以此窥见全貌。
教室角落翻飞的纸页，也在告诉他，闻夕喜欢自己。
那不是无聊，他上课从不无聊。
一幅画说明不了什么，可是……很多幅，很多很多幅呢？
他可能在无数个深夜里，还有清晨的阳光里，午后的昏昏欲睡里……
在任何一个地方、任意一个时间点，反反复复、细细碎碎地念着自己。
性别，不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他在那处名为“可能”的缝隙里瞧见了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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