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对, 你什么都没说,你只是差点儿把陛下气死了!
有人暗暗点头,原本以为文人出喷子, 头一次发现莽夫也这么会气人。
结果那人刚感慨完,就看见明庭跟着顺帝后面跑了两步, 踉跄了一下,怀里掉出一副画像。
随着卷轴展开,画中人的模样出现在众大臣眼里。
一看这眉眼,哟, 不是楼贵妃是谁!
“哎呀, 哎呀呀呀……”
明庭慌忙地想把画收起来,结果不知为何,另外几张卷轴画像也滚了下来, 一张张摊开, 全是楼锦绣。
“这真不是臣对陛下不敬啊,都是那孽子藏在书房小阁楼上的珍品……”
高壮老头手忙脚乱, 一脸委屈。
好不容易把这些画像收起来, 明庭还托太监将画像转交给顺帝。
“父王, 可以了——”
贺老四自觉脸皮已经够厚了,没想到姜还是老的辣。
今天看到明庭的骚操作后,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叫杀人诛心。
果然,你爸爸还是你爸爸啊!
“陛下放心, 老子回去立刻把这孽子除族!他不是我贺家人!我没生这种不知尊卑、惦记皇帝女人,狗胆包天的畜生……”
明庭身子晃了晃, 撑着膝盖艰难地站了起来。
即便顺帝这个当事人已经被人抬走,明庭的演技依旧丝滑顺畅的无可挑剔。
因为后面这番话他根本不是说给顺帝听的,而是让大臣们知道楼贵妃私德有亏。
有这样一个品行不佳的母妃, 九皇子别说当储君了,连他的身世也会被人怀疑。
没办法,这世道对女子严苛。
哪怕你是被癞哈蟆惦记的白天鹅,哈蟆内心的渴望和天鹅无关。
可谁叫你私底下联络呢?谁叫你收钱呢?谁叫你千里迢迢送定情玉佩呢?
在文武大臣们被烈王的骚操作弄懵了之后,明庭利落地穿好衣服带着儿子和亲兵撒腿跑了。
他边跑还边回头喊着:
“陛下,臣有罪,臣自知罪孽深重,这就回北地闭门思过,臣自罚俸三年,不,五年,罚五年!”
一出皇宫,明庭立刻翻身上马。
“走了,回去!”
烈王府的人马浩浩荡荡地来,浩浩荡荡地溜,弄得人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原本有大臣还在想这回的事情会如何收场,自己该怎么站队,结果搅起风云的人直接挥一挥衣袖,跑路了!
路上,贺老五一脸不解地问明庭:
“爹,我们跑什么?不等着看皇帝笑话吗?夏敏德那个狗东西还没被砍脑袋呢!万一皇帝放了他怎么办?”
“就这么守着?守几天?五万人马的吃喝拉撒你来出钱?”
明庭哼了一声。
“这次咱们过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任务完成,是时候跑路了!你是不是忘了,皇帝手里有虎符,要是调动人马前后包抄,到时候狼狈逃窜的可是我们。”
明庭懒得跟贺老五说太详细,光有武力没有脑子的人,最后只能沦为工具。
他摸出一本《孙子兵法》丢给几个儿子,督促他们好好学习。
首先全文背诵,还要默写!
“为什么?”
贺老五一脸受伤,他只是问题多了一点,为何要承受这么大的恶意?
“爹这次来,一是揭穿夏敏德跟赤烈族勾结,变相打皇帝的脸;二是把九皇子从皇位候选人中拉下来;三是震慑朝臣;四是卖惨,赢的民心……”
贺老四仔细地将书塞进怀里,这可是父王给的宝贝,他决定晚上挑灯夜读。
至于先帝赐婚,让父王绿云盖顶,所以他特地在大朝会上揭穿楼贵妃和贺启越不可言说的二三事,反手一个帽子盖顺帝头上报复回去……
贺老四不敢说。
他怕老头子听见。
毕竟人上年纪了后心眼小得很,连老大和老五都是父王手下败将,他更是打不过彪悍的父王。
“这一次还丈量了路程,从北地到安阳城,一马平川,急行军三日能到。”
听到他们对话,贺老二沉声补充道。
被两个哥哥碾压智商,贺老五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长着聪明脸,其实是个笨蛋。
看着手里的《孙子兵法》,他怎么觉得这名字像是在骂人?有被内涵到!
不过,四哥这么珍惜肯定是好书,贺老五打算这回不躲懒,老老实实地读书。
安阳城里,文武百官一脸八卦,兴冲冲地回了家。
今天上朝可真是刺激啊!
不知道谁嘴巴大,不到半天时间,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
如今街头巷尾,茶楼酒馆,大家都在八卦这件事情。
有人夸贺启越痴情,说顺帝拆散了一对有情人,让他们咫尺天涯;
有人觉得,贺启越脑子拎不清,有娇妻和亲生子女,还对过去十几年的感情念念不忘;
还有人认为楼锦绣好手段好心计,勾搭了一个又一个。
前任是烈王的儿子,一表人才,现任是当朝皇帝,坐拥天下,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等以后九皇子当了皇帝,她更是说一不二的太后……
此女恐怖如斯!
“生女当如楼锦绣!”这句话一日间火爆京圈。
安国公府里,安国公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好哇,烈王这一招来得妙!”
原本安国公还在猜想,明庭到底会如何帮助李贵妃和八皇子?
得知他挥师南下,安国公还以为明庭会用强硬手段,逼顺帝立储。
当时安国公急得跺脚。
以强权逼迫君王,哪怕八皇子成为太子,名声也不太好听。
“没想到啊,烈王府能屹立北方百年,不是浪得虚名!烈王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安国公捋着胡子,吩咐儿子去推波助澜,把话题往皇室辛密上引,一定要将九皇子拉下马。
特别是听说明庭跑了,带着五万人马回了北地,安国公哈哈大笑。
“兵油子!滑不溜秋!就算陛下醒来问罪,也奈何不了他……”
安国公觉得跟烈王府合作是自己做的最正确的事情,只要八皇子能当上储君,安国公府的荣华又能延续两代!
既然明庭这么讲诚信,已经将戏台子搭好了,接下来轮到安国公府唱大戏了!
皇宫里,楼锦绣觉得天塌了。
从得知贺启越的死讯,她的眼皮就开始跳得厉害。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两只眼皮一起跳,楼锦绣心慌不安,总觉得有事情会发生。
直到现在她终于明白原因了,自己的好日子这回是到头了!
“陛下,您相信臣妾,臣妾和贺启越真的没有什么……”
楼锦绣脱簪戴发,跪在床边,哭得梨花带雨。
顺帝浑浑噩噩地躺着,御医说原本轻微的中风被刺激得变成了重度,甚至连影响日后行走。
顺帝心里知道楼锦绣是冤枉的,儿子是谁的难道他不清楚吗?给贺启越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对皇帝的女人做什么!
更何况,当初他也确实是在知道楼锦绣跟贺启越的事情后,把她“抢”进了宫里。
先帝告诉了他唐云芝和贺启越的身份,这两人是埋在烈王府的棋子。
顺帝本来是想扳倒贺明庭后,扶持贺启越当烈王府的傀儡。
没想到,玩鹰的人最后被鹰啄了眼。
现在已经不是他信不信楼锦绣。
他的看法不重要,真相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亲国戚怎么看?勋贵大臣们怎么看?臣民们怎么看!
一个名声坏了的贵妃,她的儿子已经不可能坐上皇位了……
而且,得知了宫外的流言蜚语,哪怕清楚是怎么回事,可顺帝在看到楼锦绣那张脸的时候,心里还是很不对劲。
打发走了楼锦绣,顺帝看了明庭转交给太监的东西。
画像有八张,栩栩如生,看印章是贺启越的作品。
画中人物极为传神,可见贺启越画楼锦绣的时候,倾注了饱满的感情,是用了心的。
和画像一同呈上来的还有一个匣子,里面是贺启越保存的楼锦绣的书信。
一看字迹和纸张,顺帝就知道信没作假。
太监一封一封地念着,顺帝一口一口地呕血。
哪怕殿里的奴才们全部跪下来求陛下别听了别看了,可顺帝就像魔怔似的,居然从头到尾,每封信都听完了。
明庭在大朝会上没说谎,光是信里,就提到了赏荷、赏琴、赏秋月,还真是浪漫啊!
“朕……输了……”
顺帝嘴巴歪斜,嘴唇颤抖。
明知道明庭采用了攻心术,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特别是明庭挑起了他的嫉妒和怀疑,让顺帝忍不住去想,楼锦绣的心真的宫里吗?
她和贺启越当年年龄相仿,男才女貌。
从书信可以看出来两人情意绵绵,心意相通。
更何况贺启越仪表堂堂,少年时英俊不俗,还上过京城美男榜,曾经在安阳城也是小有名气的才子。
楼锦绣是不是迫于无奈才进宫?
她会不会在一个人的时候默默地思念着少年时候的情郎?
甚至,她承宠的时候想着的人……
顺帝脸色发白,呼吸急促,口中又有了血腥的铁锈味。
烈王他好毒啊!!!
等得知明庭带着五万人跑了,回北地了,顺帝一股无名火憋在心里,上不去下不来。
烈王是不是有病?!!
带兵南下,弄得他还以为会被逼宫,甚至打算叫亲信偷偷带着虎符去搬救兵。
结果人跑了?
那你到底折腾这么一回是做什么?还弄这么大个烂摊子丢给朕……
顺帝觉得自己现在不止头上绿的发亮,脸也气成绿色了。
等顺帝好不容易容易缓过神,冷静下来,重新复盘思考这件事情时,他发现明庭哪里是揭露丑闻?
他是郑重其事地表明,若是楼锦绣的儿子接任,烈王府第一个不答应。
到时候贺明庭就有充足的理由率领烈王府的铁骑踏平安阳城。
这一次,只是他的小小警告!
被臣子如此逼迫,真是君王之耻!奇耻大辱!
“拟……拟旨……”顺帝脸色阴沉。
即便他心里不愿意,毕竟八皇子身体不算健康,也不怎么聪明,还有个愚钝不机灵的母妃。
可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八皇子是顺帝唯一的选择。
烈王匆匆而来,告完状后又匆匆回去,仿佛他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揭露顺帝身边的奸逆,没有半点儿私心。
不少原本非常紧张,担心会发生什么事情的百姓们,一下子对明庭很有好感。
怎么看这种行为都有些耿直憨傻!
听说烈王还大义灭亲,揭露了自己的儿子。他真是一位忠心耿耿,毫无私心的王爷啊!
民间,烈王的声誉不断高涨。
百姓们看不穿里头这些复杂的斗争,朝中大臣们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等着皇帝的下一步。
很快,圣旨下来了。
夏敏德因为勾结赤烈族被五马分尸。
八皇子被立为太子,顺帝定下了四位辅政大臣,还给他订了亲。
九皇子被封为晋王,楼锦绣贬为贵人。
顺帝给太子订的太子妃,来自赫赫有名,传承数百年的世族大家,影响力极大,足以对抗烈王府。
这回他没有立明庭的孙女为太子妃。
因为不敢!
明庭还活着,顺帝怕一旦贺家女生下男孩儿,明庭会立刻扶植外孙,直接给晋国皇室换血。
消息传回烈王府,明庭拿着现成的例子给孩子们上课。
“皇帝的圣旨你们怎么看?说说想法,放心大胆地说!”
“九皇子被封为晋王,似乎不太合适。”四孙女说道。
“晋是国号,封九皇子为晋王,真是太奇怪了。”
“对,这是一招错棋!一个深得父皇宠爱,曾经强有力的竞争者,封号还是‘晋’,封地也是好地方,让即将继位的掌权者如何不忌惮!”
贺小一补充道。
“孙儿觉得,皇室很快就会兄弟阋墙。”
“不错,接着说——”明庭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我!”
贺小三举手发言。
“太子身体不太好,据说性格也很文弱。可太子妃母族强势,这让世族有机会渗入朝中,恐怕日后朝廷会成为大族一堂言,皇权形同虚设。”
“说得对!”
明庭拍手,大笑了起来。
看来,还是贺家以前的教育方式有问题。
瞧瞧,跟着他念了一段时间的史书,孩子们的政治敏感度大大提高。
孺子可教!
“你们说的很好,晋国的安宁日子要到头了……当然,不破不立,这也给了我们的机会……”
如今烈王府里,四个儿子被明庭使得团团转,唯有孩子们过得轻松一些。
不过这种轻松也是相对的。
除了随堂抽查,明庭的学堂七天一小考,半个月一大考,一个月还有一次摸底考。
考试内容除了军事、时政、历史、地理、文化,还有武术、科学实践、战略战术和番邦语言……
各种考核名目,五花八门。
六个年纪大的是大班,他们是明庭的重点关照对象,考试难度翻倍。
贺小五有一次瘫在床上跟贺小一诉苦,他很好奇爷爷为什么六十了还这么老当益壮,精神充沛?
如果贺小五知道“内卷”这个词,就能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痛苦”了。
不过,孩子们也是痛并快乐着。
明庭打开了新世界大门,让他们站得更高,看得更远,爷爷也成了所有孩子心中不可逾越的高山。
他告诉他们为什么天圆地方的错的……
他知道深海里有什么,海那边是什么……
他说月亮本无光,只是借用了太阳的光芒……
他做了一个木盒大小的蒸汽机安放在小木船上,这船竟然不需要人划桨,自己就能在湖上航行……
他们甚至认为,如果条件允许,爷爷可以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贺家第三代,无论是17岁的贺小一,还是5岁的贺十一,都如饥似渴地像海绵一样,吸收着明庭传授给他们的知识。
烈王府的孩子们每一天都在进步的同时,北地七郡也在发生着变化。
贺尔单送来的牛被钱太守分发下去,用于开荒。五百头牛,这可都是壮劳动力呢!
至于肥羊和骏马,进了军营。
金银之物,充了军饷。
张刺史也天天忙得昏天黑地,肉眼可见地瘦了下来。
不得不说,被顺帝派来的钱太守和张刺史是能干人。
两人搭档多年,合作默契,制定了一系列发展生产的政策,得到了明庭的高度赞扬。
虽然明庭没有直说自己的计划,他们还是凭借蛛丝马迹猜到了一些。
这个猜想,点燃了两人心里的野心。
大丈夫在世,当努力建功立业。
现在有一个成为开国功臣,封侯拜相的机会摆在面前,就问你动不动心!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反正已经上了烈王府的大船,那就一条路走到底吧!
正因为有了这想法,二人干劲十足,像打了鸡血一样,都把成为股肱之臣当成了自己的奋斗目标。
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入了冬下了雪,明庭才发现他似乎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等跟着孙子们喝了酒,尝了炙烤的新鲜鹿肉,又打了一场雪仗,泡了一个舒舒服服的澡后,明庭想起来了。
他把唐云芝、顾蓝玉和贺启越忘了!!
贺老大被明庭叫过来的时候,推开门看见父王正在吃章鱼小丸子。
立刻,嫉妒得眼泪从他嘴角流下来。
自从得了赤烈族的海域,王府食谱里多了很多海里的美食,其中最受孩子们推崇的是这个小丸子。
贺老大有幸从小儿子嘴里抢走一颗,章鱼肉弹牙得很,真是老少皆宜的美食。
后来,他一直忙得跟骡子一样,每天披星戴月,甚至连续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时间回家。
今天难得回来一次,贺老大本想和妻儿好好团聚一下,结果被老父亲叫来了,还看着他一口一个小丸子,甚至因为太烫,嘴里不断哈气。
贺老大委屈的像个快四十的孩子。
真是好气哦!
不过,一想到老二老四和老五日子每天都马不停蹄,累得像狗,他的心又被治愈了。
反正,还有弟弟们作伴,总算不是他一个人受累!
贺老大最近忙着明庭说的政务改革,如今北地政务细分出了六部,和小朝廷一样。
不止如此,明庭还丢给他一本《民法典》和《刑法典》,让他好好研究,结合北地的实际情况,编写律法。
老二在军营,按照明庭说的方法训练士兵,什么机动性,游击战术,闪电战……
不但要学,还要实践。
明庭甚至提出,将兵法运用到战争中。
小队长要能做到熟知一些基础的阵法和兵法,能指挥零散小团体作战。
如今军营改革,侦察兵,弓骑兵,重骑兵,技术兵,工程兵……
一些兵种是贺老大从没听说过的,他听老五说,父王好像还想建一支能在海上作战的军队……
至于老四,所有工匠和工程兵都是他在负责,听说他们已经把抛石机造出来了。
还有双曲复合弓,贺老大已经见过。
这种弓相对于他们之前使用的弓箭来说,穿透力惊人,射程更远。
一把双曲复合弓的射程甚至超过300米,可以轻轻松松地射穿锁子甲。
若是受过良好训练的战士以3匹马配合,百人就能发起一场小型战役。
据说,工程兵还要学习挖河渠和修大坝……
至于贺老五,听说弄了一个商业街,还在忙碌中,大概年前开业。
之前老五媳妇儿生了个胖闺女,贺老五回来后天天忙得不着家,导致上次回家亲闺女,胡子拉碴的,吓得小胖妞哇哇大哭,还被大家笑话了一场。
每当贺老大觉得自己重新认识了一遍父王,明庭又会再一次打破他的认知。
他私底下和弟弟们讨论,觉得父王以前是扮猪吃老虎,只想当个王爷,守住烈王府的基业,这是他最大的抱负。
可后来被顺帝的事情一刺激,父王有了危机意识,才展现出不为人知的一面。
当然,明庭说这是梦里神仙指点的。
有了前面祖宗托梦的事情,神仙托梦这个解释,四兄弟也不是不能接受。
如今的他们对父王佩服的五体投地,不敢有半点儿不敬。
“坐,来吃!今天特地给你弄了一只烤鸭!”
明庭拍拍手,立刻有人端来烤得金黄的烤鸭、面皮、切成丝的大葱和酱汁,以及一碗热乎乎的胡辣汤。
“喝两口,暖暖胃。”
明庭拿着刀麻利地片着烤鸭。
被亲爹压榨久了,忽然享受这种待遇,还是明庭亲自服务,这叫贺老大很有点儿受宠若惊。
等喝了一口胡辣汤,咬着劲道的肉丸,贺老大身上那些奔波的疲惫和归来时落在肩上的风雪,一下子被这一碗热乎乎的汤给治愈了。
明庭和儿子闲聊了一会儿,问了外面的事情,提了些建议后,说起了唐云芝。
“他们现在还过得好吧?!”
明庭擦了擦手。
“她这一辈子心心念念的是和心上人在无人认识他们的小村庄过不被打扰的生活。”
“我给他们找的村子就不错,有山有河,门里还有一棵桃树。她是不是感动地快哭了?有没有给我立个长生牌?”
咳——
贺老大呛了一口,心里暗道果然不能得罪父王。
想起上次见到唐云芝,那个几十年来在烈王府养尊处优的妇人,脸上冻得紫红,头发白了一半,和三个月前判若两人,贺老大当时还同情了她一分钟。
“爹,你想不想去看看?”
贺老大有时候忍不住想,父王是不是被唐云芝给刺激了,才这么丧心病狂地压榨他们。
对,不止他们四兄弟,不止钱太守和张刺史。
整个烈王属地,北地七郡的官员,现在已经开始了打卡上班的职业生涯。
原因无他,打卡跟每个月的全勤奖,年底的年终奖挂钩。
自从出了全勤奖这个奖项,官员们工作的积极性大幅度提高。
毕竟全勤奖是采取抽奖模式,奖品有三指肥膘的猪肉,有柔软的绵绸,有沾墨汁的羽毛笔,还有稀奇古怪的小孩子的玩具等等。
曾有官员的同僚,抽到了骑着可以自己跑的小木马,成了孩子圈里最靓的仔,导致自家孩子羡慕,天天哭着闹着要木马,还被媳妇儿揪着耳朵骂他平时偷懒不努力。
结果,他跑遍济城都没找到同款木马。
全勤奖里许多东西拿钱能买着,可还有很多只有抽奖里才有。
甚至有一个同僚抽到了明庭写的“休假三天”的批假条,带着全家人出城踏雪赏梅,真是好不安逸!
特别是快到年终,整个北地官员的积极性被拔高了一大截。
因为据说今年的年终奖里有终极大礼包,是来烈王府跟王爷共进午餐。
自从出现熊岭山谷的事情,大家私底下已经把明庭神化了。
有人跑去熊岭山谷看热闹,那地上一个个好几米宽的坑洞,还有被烧毁的山林,显然非人力能为。
好多人私底下说烈王得老天庇佑,这是北地要兴旺的征兆!
现在只要抽到终极大礼包,就有机会和北地之主,还是天佑之人吃饭,这是多大的荣幸啊!
说不定还能沾沾烈王的福气呢!
所以北地上到太守,下到捕头,一个个干劲儿十足,大家铆足了劲儿,看得贺老大还以为自家父王有什么蛊惑人心的妖术。
贺老大的建议,明庭很心动,奉天也在旁边闹着要去看热闹。
它刚从安阳城吃瓜回来。
顺帝时日不多,如今太子监国,四大辅政大臣各就各位,京城的人已经在准备白布了。
“自从楼锦绣倒了,李贵妃终于扬眉吐气,在宫里嚣张得不行。”
“结果顺帝担心自己走后,李贵妃会对晋王下手,给了一堆赏赐,让他赶路去了封地。顺帝还给了晋王安排了几个忠诚有才干的臣子,李贵妃气得砸了好多东西……”
奉天最近吃瓜吃得乐不思蜀,没想到一回来还有瓜吃。
明庭一直很宠奉天,便同意了贺老大的提议。
第二天雪停了,明庭在贺老大的陪同下出发。
他给唐云芝安排的村子叫百柳村。
据说这地方曾经大旱五年,寸草不生。后来一位老婆婆诚心祈祷,感动了路过的神仙。
神仙随手折了一支柳条为武器,抽在地上,立刻出现一条溪流。
从此以后,不管别的地方怎么干旱,百柳村的溪水从来没有断流过。
为了纪念神仙,村里人在溪边种了许多柳树。
明庭来的时候,天寒地冻,小溪上结了一层晶莹剔透的薄冰。
隔老远,明庭就看见了蹲在石头上洗衣服的唐云芝。衣服湿重,她右手拿着棍子,边洗边敲打着衣服。
“她怎么老了这么多?”奉天吃惊不已。
唐云芝虽然快五十了,但是这么多年一直被贺明庭锦衣玉食地养着。
明庭记得,她有一套从宫里学来的保养秘方,用牛乳泡澡,再用花瓣水清洗,能让皮肤白皙嫩滑。
在烈王府的时候,唐玉芝每三天都要洗一次牛奶浴。
长年累月的养护,再加上仔细打扮,让唐云芝看上去只有三十五六,很显年轻。
这才过去多久?她居然显出老态?
奉天有些不适应,差点儿以为换了人。
明庭静静地打量着唐云芝,她的脸颊上冻了两团暗红色的冻疮,原本抚琴的纤纤玉指,肿得像红通通的胡萝卜。
“看来有情虽然可以饮水饱,但是不能防冻抗寒,可见爱情不是万能的——”
明庭发自肺腑地感叹道。
咳咳!父王的嘴好损!
贺老大捂着嘴,他怕自己笑岔气。
唐云芝蹲着捶洗衣服,不时动一动蹲麻木的双脚。
不过五六件衣裳,她洗了大半个时辰。
等洗完衣服,唐云芝抱着沉重的木盆往坡上的家里走。
别看这小山坡不是特别高,可是因为下雪,路面滑,手里的木盆又沉,唐云芝只能小心翼翼地挪动,生怕会摔跤。
等她好不容易爬上坡,看到破旧的小土屋,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从屋里传来。
换成最开始来的时候,她肯定会急匆匆过去关心顾蓝玉,可是现在,唐云芝已经没力气关心别人了。
她现在每天想的都是怎么吃饱穿暖,怎么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活下去。
这里实在是太冷了,小土屋在山坡上,有阳光的时候很暖和,晒着太阳也舒服。
可是当冬天到来,特别是刮风的时候,呼啸的北风从门缝、窗户眼和头上的瓦片里钻进来,里面冷得像个大冰窖。
唐云芝长这么大何曾吃过这种苦头?
哪怕当初父兄战死,她除了在井底过了两天提心吊胆的日子,后来很快被先帝接进宫中。
之后,她嫁到北地的烈王府,住的地方华丽堂皇。
烈王府冬天有充足的炭火,屋里暖烘烘的,出门有暖炉有貂绒暖手套,有各种皮子做的披风……
前面那么多年,唐云芝根本没有体会过挨冻挨饿的滋味。
看着自己冻得僵硬的手,和紫红色肿大的关节,唐云芝后悔了。
她怀念之前的生活,哪怕烈王府是她的仇人,可贺明庭确确实实地给她提供了几十年的安逸富贵生活,没叫她吃过一点苦头。
唐云芝有时候会产生幻觉,认为曾经那些安逸稳定的日子是南柯一梦。
而现在,梦该醒了。
她揉着酸疼的腰,把衣服一件一件晾晒在门前搭的竹竿上。
今天的阳光很弱,不过好歹雪停了。
就在唐云芝把最后一件长袍搭在竹竿上的时候,绑着杆子的麻绳突然断了,原本洗干净的衣服全部掉在地上。
唐云芝慌忙把衣服捡起来,可是地上有化雪后的脏泥,原本洗干净的衣服沾了泥巴,又弄脏了。
看着地上的衣服,唐云芝忽然委屈得不行。
她鼻子酸涩,自打来这里之后一直积压的悲楚一下子涌上心头,她哭了。
坡上很安静,一开始唐云芝只是小声抽泣,可随着一阵寒风吹得人后背发凉,让她越发觉得连这鬼天气都在欺负自己,最后顾不得形象,张开嘴嚎啕大哭起来。
“云芝,怎么了……咳咳……”
屋里躺着休息的顾蓝玉听到哭声,连忙撑着身子下床,捂着嘴边咳边走了出来。
等看到地上的衣服,明白是怎么回事,顾蓝玉上前将衣服一件一件地捡起来,放在盆里。
“我去洗……咳咳……你回去休息……”
顾蓝玉伸手用袖子给唐云芝擦泪。
他瘦得厉害,皮包骨,皮肤惨白,脸颊的颜色却红得很不正常,看起来像是生了大病一样。
“蓝玉,我们为什么要受这样的苦?为什么啊……”
唐云芝哭得很没有形象,委屈得像个孩子。
就在这时,一个疑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这怎么叫吃苦呢?这不是你理想中的生活吗?世外桃源,和心爱的人在一起,远离仇恨,携手到老——”
明庭穿得新做的紫貂大衣,手里抱着暖炉。
他大步走进来,打量着土房子。
“本王得知了你的心愿,看在你忍辱负重,辛苦多年的份儿上,特地给你找了这个绝佳的景点。”
“你看,这是桃树,是不是有种世外桃源的感觉?而且这位置多好,能看到附近的美景,天天站在这里看看蓝天白云,清澈的溪流,身边是自己的爱人,是不是有种返璞归真,回归自然的感觉?”
唐云芝看到明庭大吃一惊,顾蓝玉更是将她挡在身后,像个保护者一般。
“是你!你是来看我们笑话的吗?”
唐云芝推开顾蓝玉,愤恨地盯着明庭。
“咿,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只是路过,顺便来看看。”
明庭抖了抖身上的紫貂大衣,把手里的暖炉递给跟着进来的贺老大。
“太热了,我要把领口松一松。”
他扯开了领口,放了点儿冷空气进去,嘴里埋怨着贺老大:
“现在舒服多了!我就说不用穿紫貂,会把我热出毛病来,你非要我穿,等回去我要喝一壶清火茶,败一败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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