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打人?我还要问你们!你们为什么要多管闲事!”薛惟终于喘匀了气,指着他们的鼻子骂道。
他的怒意直冲头顶,刺头被他激怒,让人群殴他的时候,他本以为这次能够见到阎王爷了。
谁知天不遂人愿,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烦死了,多管闲事!
薛惟的平地一声吼,让池越吃惊。自懂事起,他没少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情,被他救过的人就算没对他感激涕尽,也不会出现薛惟这种反应。
池越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站在边上一动不动地看着薛惟。青年人那长得能够遮住眼眸的刘海正湿漉漉地贴在肿起的眼皮上,眼眶淤青,底下不知是熬了多少个夜晚才熬出来的乌青色。那没什么血色的脸庞已经肿起一个大山包,上面的掌印清晰可见。
池越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是在郝延家的店里,当时薛惟浑身上下就散发着一阵颓丧的气息。眼下被揍成这样,看上去比先前还要衰颓。
池越在生活中几乎没受过什么苦难,他不能理解一个人为什么能够活成这样。
丁宇济先前就叫薛惟扇过一巴掌。当时场面混乱,他没来得及发火。此刻见薛惟这种态度,不禁怒从心头起:“大哥,麻烦你搞清楚点!池越他刚才是救了你,否则这会儿你就被赵铭给打死了!你不感激也就算了,用不着这种态度对他吧?”
池越从小到大都是乐于助人的小雷锋,萝堂这片地谁不知道池越的品性?这会儿池越被薛惟又扇巴掌又怒骂,丁宇济便替池越感到委屈。
薛惟嗤笑一声,瞪着丁宇济,说:“你这话说得好笑,我被不被那个赵铭打死,我都乐意!用得着你们管?再说,是我让他救的吗?”
“你!——”丁宇济被驳斥得哑口无言,他指着薛惟鼻子大骂道:“你是不是有病啊!去他娘的刚才就不应该救你,就该看着你被活活打死!”
薛惟神经质地哈哈大笑两声,说:“没错,你们刚才就该看着我被打死。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结果呢,你们还讨不到半句好听的话。”
他蛮横无理,说出口的话如冰雪天里砭人肌骨的寒意,栗冽得人心里难受。
“你!”丁宇济气得握紧拳头,要扑上去凑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池越见状立刻抱住丁宇济,说:“别冲动!”
薛惟说:“拦什么?让他打!我绝不追究责任,我说到做到!”
丁宇济一脚踢空,怒骂道:“疯子!”
“是,我就是个疯子,但疯子也比你这个废材强。”薛惟有意激怒丁宇济,他冷哼一声,道。
“什么废材!你说什么呢!”丁宇济最讨厌“废材”两个字,当即怒斥道。
薛惟朝停在不远处的奔驰扬了扬下巴,说:“你驾驶证拿了吗?你还不知道吧,你中午在巷子里开车时差点撞到的那个人就是我。所以说你不是废材是什么?就一脚踩油门的事情,这你都办不好。”
“啪”的一声脆响,丁宇济狠狠地扇了薛惟一巴掌。
池越抱住丁宇济往后退:“丁宇济!”
薛惟说:“拦什么!让他打,我说过我不追究他责任!”
见薛惟再三用言语激怒丁宇济,池越吼道:“闭嘴!!”
池越的这一吼实在是太大声了,薛惟在他身上看见了别的影子,他一下子呆住了。
四周的人正伸长着脖子看着这出闹戏,薛惟这种反应和态度,给他们送去了饭后唠嗑的八卦。薛惟越发觉得自己无助,他陷入这几十双眼睛形成的包围中,无所遁处。这让他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夏夜。他就像是一只孤独的野兽一样,被困在牢笼之中。牢笼底下正生着火,烟熏入侵了他的视野,让他分不清到底是眼睛生出了雾,还是雾遮住了眼睛。
片刻后,薛惟像一具死尸一样趟在地上——
情绪一上来,他连路面特别脏这一点都不去嫌弃了。
池越看见他睁大眼珠子瞪着蓝天看,没多久眼泪就溢出了眼眶。
那些泪珠在薛惟白皙的脖颈上滚出一条线来,不知道哭的时候心里有多难受。
他踏步向前,想掏出纸巾递给薛惟。
“越哥,我跟你说,之前我练车时差点撞到的那个人就是他。正常人都会躲开吧?他倒好!站着不动由着我撞过去!要不是我一个急拐,他哪还能在这里跟我嘴硬?”丁宇济到这里算是明白了,眼前这个青年人就是存心的。他气得胸膛起伏,“我们走,别理他了。这人存了想死的心,我看他就是正愁怎么死!”
池越被薛惟扇了两巴掌,原本心中也有些恼怒,想要问一问薛惟是怎么一回事。此刻听完丁宇济这番话,他心中大骇。心想难怪他们救了薛惟之后薛惟会是这种反应。难道赵铭那帮人围殴薛惟,也是薛惟自己主动招惹的吗?
想了想,池越说:“你先上车。”
丁宇济:“你看他那样,乐意让人救吗?别管他了,我们走吧。”
池越:“成,我给他递个纸我们就走。”
池越说着两三步上前,从裤袋里掏出手帕纸,蹲下|身,递给薛惟。
“擦一擦吧。”池越盯着他那发红的眼角,放轻语气地说道。
“走开。”薛惟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打掉他递过来的纸巾。他抬起手臂擦掉眼泪,做完这个动作之后,翻了个身,背对着池越。
这是一个拒绝交流的姿势。
见池越还在看,丁宇济便抓住他的胳膊不由分说地要把他拉走。“越哥,阿星还等着我们。”
“嗯,走吧。”
可就在池越站起来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了薛惟背后的一个特殊标记。
池越以为自己看错了,他说:“等等!”
丁宇济脚步顿住,问:“怎么了?”
池越蹲下去,毫不客气地直接抬起两根手指搭在薛惟的后领上,往下轻轻一拉——
薛惟背上那两个粉红色的胎记瞬间闯入池越的视野里。
池越的瞳孔倏忽一缩。
薛惟转过头,问:“你干什么?”
丁宇济一头雾水,说:“是怎么了吗?”他凑过去,看见了薛惟身上的胎记。不禁感到稀奇,“粉红色的胎记?也太少见了吧。”
池越这才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来,先前那些不悦的情绪一扫而空。他对上薛惟看过来的目光,嘴角微微上扬起来——
他竟然笑了,不知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
“是啊,太少见了。”半晌,池越才说道。
不就是胎记,有什么好看的?
没见识。
薛惟把衣服往身上拉回去,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眼池越,对池越这番动作不作任何反应。他懒得废话,躺够了就撑着身体站起来,踉跄地往前面走过去——
他的那部酷派手机在打斗时掉了出来,也不知道摔坏了没有,他还得用它打快车回鹤津。
这破地方,他是一分一秒都不想待了。
他真的是脑抽了才会答应姜欢愉过来穗城工作。现在浑身上下挂了彩不说,还特别特别的脏!
他就是死!也要干干净净地,死在干净的地方!
他要回鹤津!
现在,立刻!
薛惟弯腰去捡酷派,但肋骨上传来的疼痛让他龇了牙,不住地抖着手。他缓了会儿才去捡,手指刚碰到屏幕,斜空中突然横出一只手,替他把手机捡了起来。
薛惟抬起眼皮,不耐烦道:“你干什么?”
池越这会儿已经不恼他这种能够噎死人的语气了,“不干什么。”他掏出手帕巾认真地擦了擦酷派,这才递过去,“帮你擦擦而已。”
薛惟夺过酷派,没道谢。只说:“多管闲事。”
池越嗯了一声,说:“那可怎么办才好,我还要继续多管闲事。”
薛惟翻了个白眼。作为一个已经三十岁的男人,他真的没有心思和一个大学生玩这种幼稚的文字游戏。只见他看都不看池越一眼,径直地迈步往前走去。
“等我一下。”池越没忘记要去接阿星,他跟丁宇济说了一声,便两三步地追上前去。
他比薛惟要高一个个头,几步路又跑得急,拦住薛惟时扑了薛惟一阵风。薛惟彻底烦了,他蹙眉道:“你是不是看不懂人的表情?就这么急着让人把你的脑袋按地上摩擦吗?”
池越笑了笑,说:“你是要去医院吗?我载你过去吧。”为了让薛惟对自己多一点信任,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对这片地很熟,不会迷路。”
“不用。”薛惟丢下这两个字,擦过他的肩膀继续往前去。
池越不依不饶地跟在薛惟身后,说:“哥,你真的不用我带你去医院吗?你伤成这样,还是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哪里不对劲比较好。”
谁他妈要去医院,薛惟默默地在心底翻白眼。他此刻巴不得伤口立刻感染,然后两腿一蹬见阎王去。
“原来你是要打车去医院吗?”见薛惟低头不停地尝试打开打车的软件,池越说:“别叫了,我带你过去。很方便的。”
见薛惟不搭话,池越也不恼,他继续说——
“哥,你手机好卡啊。怎么不换一个?”
“你的行李被赵铭拿走了,你放心,我会帮你找回来的。”
“谢谢你刚才在赵铭面前护着我。”
“年轻人别自作多情,谁护着你啊?我那是为了我自己。”听池越说出这句话,薛惟便忍不住开了口。他再次在心底翻白眼,心想现在的大学生怎么那么烦人,老揪着人不放。
干什么呢?脸皮这么厚,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没看见他满脸厌烦的神情吗?
“我没自作多情,我就是想谢谢你。”池越说。
薛惟不搭腔,他按了好几下屏幕之后终于把打车软件的界面给打开了。池越见他在键盘上艰难地输着字母,便说:“你打车也要时间啊。你不知道,穗城的车很难叫,要等很久。让我带你过去医院吧,你这伤也拖不得。”
“你是不是不敢去医院啊?没事啊我陪着你去啊。”
薛惟:“……”
他真是佩服这人的厚脸皮。
只见薛惟终于忍不住地说道:“你为什么非要多管闲事呢?难道我们认识吗?”
搞什么?如果他不是个男人,此刻都要怀疑眼前这个大学生是在找机会跟他搭讪了。
“不认识,但是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下。我叫池越,很高兴认识你。”池越眼睛一亮,大方地把手伸过去。
薛惟的前额飞过一排乌鸦,他说:“谁管你叫什么,滚开,别挡我走路。”他说着推开池越,往公交车站牌走过去。
几米开外的丁宇济见这两人僵在原地不上不下,便坐到奔驰的驾驶座上,把扩音器和池越那部还在响着尖锐警笛声的手机一并关掉,开火打着方向盘缓缓地往前开。
“越哥!我们走吧,阿星还等着呢。”丁宇济小心地把车开在池越身后,摇下车窗喊道。
“等等。”池越再次强调,“很快。”
丁宇济一头雾水,不明白池越为什么会这样。薛惟那一副能够噎死人的态度,池越怎么还用热脸去贴着人家的冷屁股?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池越吗?
薛惟那一巴掌本就让丁宇济心生不满,此刻见池越这样,他便说:“越哥,你别跟这人废话了,你看他理你了吗?阿星还有十分钟就下课了,我们再不过去就晚了。”
“就来。”池越说着往薛惟的手机屏幕上瞥一眼,见薛惟在打车软件上输入了“鹤津市沙流街20号”,便问:“哥,你是不打算去医院了吗?”
薛惟没搭理他,他快速地下了单,把手机熄了屏放回裤袋里,然后目视着前方。
在这几段的对话中,池越已经摸明白了,薛惟不想活。他甚至笃定薛惟想死,无论是以什么样的方式。
薛惟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正常人见到车冲自己过来都会下意识地躲避。但薛惟不是,他抓住机会,上赶着送死;被赵铭抢走了行李后,薛惟也不着急找回来。甚至可以说,他没想着把行李找回来;他和丁宇济两个人救了薛惟,薛惟却怒斥他们多管闲事;此刻薛惟明明受了伤,却不想去医院。
池越不知道鹤津是什么地方,但薛惟拒绝就医,要打车过去,肯定是在盘算着下一次要怎么做才能成功和这个世界说拜拜。
这不是池越想看到的。
他不知道薛惟经历了什么,才会活成今天这个模样。他见薛惟衣着简单,上衣布料皱巴巴的,一件被水洗得褪了色的牛仔裤上更是破了几个大洞。又想到之前看到的那两个28寸的行李箱,它们的外表已经被磨得掉了色。便猜想薛惟的经济应该挺拮据的。有可能是生活中的负荷压垮了薛惟,薛惟才会生出这种寻死的念头。
可无论是什么样的情况导致薛惟生出寻死的念头,池越都觉得那是心病。
心病虽然难治,却不是没办法医治的绝症。只要他尝试着去开导,薛惟便不会再生出寻死的念头来。
他知道自己此刻不该多管闲事,别人把自己的人生过成什么样子,和他没有半毛钱的干系。
可这个别人偏偏是薛惟。
池越想薛惟好好活下去——
今天的他能够完好无损地站在脚下这片土地上,是当时薛惟冒着被歹徒发现的风险通风报信换来的。如果当时薛惟袖手旁观,没有出手相助,那么现在的他有可能已经缺胳膊少腿,不知道被卖到哪个犄角旮旯里替人卖命数钱。所以于情于理,他都做不到视而不见。
想到在薛惟背上看到的那处粉红色的胎记,池越当机立断地抓住薛惟的手,强硬地说道:“跟我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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