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惟被池越抓得手腕生疼,白皙的皮肤上很快被勒出一道红圈来。他转着手腕,企图挣脱,但是没用。只好皱起眉,呵斥道:“放手!你干什么!你是我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让我跟你去医院?”他还没有见过脸皮厚到如此地步的人,不禁多剜了两眼池越。
“因为你就没打算去医院,我说得对吗?”池越觉得还是把话挑明来说比较好。“所以我才坚持让你去医院。”
是没打算去医院,但那又怎么样?
在一个毫不相识的陌生人身上耗费精力,多管闲事管到这种份上,他还真的是大开了眼界。
看看,世界就是这么无奇不有。
“你的逻辑有问题吧。我问的是,你是我的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让我跟你去医院?可惜了你这张英俊的脸,是在娘胎里的时候把智商都匀给皮囊了吧。一句话都听不明白。”薛惟冷哼一声,“再说,我打没打算去医院,又关你什么事情?”
池越说:“因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现在这样,我没看见就算了,看见了就不会坐视不理。所以当然关我的事情。”他急切地把手伸向裤袋,想把手机掏出来。一摸,手机不在,这才想起手机还在丁宇济他爸的那辆车上。
薛惟的惊讶程度不亚于被雷劈了。什么?他是听错了吗?
眼前这个大学生说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
认错人了吧!他也没有长着一张大众脸啊。
“济,帮我拿一下手机!”
丁宇济哎了一声,立刻把手机递给池越。
池越单手解锁,把手机里的相册调出来,在收藏列表上找出一张图片。
“这个。”他把图片点出来,手机举到薛惟面前,“看看这个,那上面是你的字,当时就是因为你留下了这张纸,蒋叔才找到了我。”
薛惟抬眼去看,那张纸上画有十几根线条,像一团被拆散之后又重新拢在一起的毛线团,看起来杂乱无序。上面有几个用红色笔写下的歪歪扭扭的大字——
向左拐三十米。
米字后面还画着一个像北斗一样的图案,是一个用来指示方向的符号。
不仅如此,纸的边缘还有锯齿痕迹,应该是情急之下从某一个笔记本上撕下来的。
薛惟凭着这些信息在脑海里搜索,却没搜出个所以然来。抬眼又见眼前这个大学生一脸期待自己认出来的神情,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小时候是不是真的写过这么丑的幼儿园体字。
向左拐三十米……向左拐三十米……向左拐三十米……向左拐……
去他娘的不想了,他就是没想起来。
应该是这家伙认错了人,否则以他的记性,他又怎么会记不起来。就拿他早些年看过的医书来说,他往往都是过一遍就能记住——
五行的相生相克、体内的经脉走向、各部的穴位、一些疑难杂症案例……这些知识如果要全部不剩地刻进脑子里,那一定是记性要足够好才可以办到。
而他其实已经很久没碰过那些医书,但这些知识他还记得清清楚楚。所以他如果真的见过池越手机里的这张图,不可能想不起来。
“不知道。”薛惟推开池越怼向他脸面的手机,“你认错人了。”
池越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
薛惟说:“没有不可能。我的记忆不可能骗我,我就是没见过这东西,这字也不可能是我写的。所以得出一个结论,就是我根本就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现在,你可以放开我了吗?”
池越说:“你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先跟我去一趟医院拍个片子检查一下。”他再次强调道:“这事不急,你总能想起来的。”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我就再跟你说一遍。首先你不是我的什么人,也就没有资格干预我的行动。好吧大学生?”薛惟指着池越的鼻子,看着这个估计比自己小六七岁的大学生,“其次,别读个大学把脑子给读傻了,知道你现在这种行为叫什么?骚|扰!得亏我是个男人,如果我是个女人,骚|扰两个字面前还得再加多一个字。这个字还需要我教你吗,大学生?”
他这段话说出口是不带丁点儿的喘,连珠炮似的,轰得池越一时没反应过来。
“哔哔哔——”突然一辆车刹停在街道对面,司机见乘客的电话打不通,便按了好几次车喇叭。
“再者,我叫的车已经到了。所以现在你可以放开我了吗?”薛惟看了眼车牌号,说。
池越固执地不肯放开薛惟,他说:“好。这些我当然知道。可你背后的胎记又怎么解释呢?当年救我的那个人背后也有一个胎记,和我刚才在你身上看到的那个胎记,是一模一样的。”
薛惟感到好笑:“胎记虽然不是人人都有。但有胎记的,也并不代表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抱歉,我理解你现在激动的心情,但我真的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他说着咬牙奋力挣脱,片刻后终于挣脱掉了池越的手。
“可是这世上不可能有第二个人跟你一样,有一模一样的胎记,恰好长在背上,恰好是粉红色的,又恰好是并排的。所以我不可能认错人。”池越固执地回应道。
薛惟懒得跟池越就这方面费口舌了,他边往对面走过去,边说:“哦,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吧。今天多谢你和你的朋友救了我,虽然我并不感激。后会无期。”
池越哪里肯如薛惟的意后会无期?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薛惟的胳膊把人往自己怀里带。
“!”
薛惟的脸撞到池越的胸膛,他捂着鼻梁,还没来得及开骂。池越就弯腰抄了他的膝窝,一个扛米袋式的操作把他扛到肩头上,大步地往奔驰迈过去。
薛惟尝试挣扎,无奈池越臂力惊人,他是一点空间都挪不动,只好嘴上骂道:“你有病啊你!他妈的放开我!神经病吧!我就没见过你这种比猪皮还厚脸皮的人!”
“对不起哥,我怎么跟你说你都不愿意跟我去医院。”池越按着他的腰,不让他乱动,“我只好直接带你过去。”
“去什么医院!我他妈没钱!没钱!”
“我有。”
“什么意思,你要替我付钱?我告诉你,我一分钱都不会还给你的!”
“没事,我有钱,不在乎。”池越应道。
“你!你神经病!神经病!——”薛惟一口气闷在胸口,堵得他霎时间脑子短路,竟不知道要骂什么才好。
厚颜无耻!
丁宇济见池越猛然做出这般动作,顿时目瞪口呆。他用手扒住车窗的窗沿,一脸震惊地说:“越哥你干什么呢?”
池越说:“借你爸的车开一下,回头我把油费转给你。”他朝后门扬了扬下巴,“把车门开了。”
丁宇济没动作。他试图组织语言来表达自己的不解,但显然失败了。嘴巴比脑子快,话说出口居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你这是……要把他塞|进车里?”
“什么塞不塞的,我是要带他去医院。”池越说着探出一只手臂去够车门。“快把门开了。”
丁宇济不明白池越为什么执意要管薛惟的闲事,但池越表情严肃,想必有他的道理,便不再多说,把车门给开了。
在池越开了车门的那一瞬,薛惟抓住机会,一只手揪住池越的衣服,另一只手按住池越的肩膀,试图像一只在水里灵活游走的水獭一样灵活地从池越身上跳下去。然而池越的反应更快,他一只手握住薛惟的腰,另一只手护着薛惟的脑袋,将人一个囫囵地往后车座上放倒。
薛惟的屁股叫刚才几个混混砸了好几下,一直隐隐作痛着。此刻猛地碰到了座椅,疼得他倒吸一口气,但他顾不上了。只见他火速地用一只手抓住车顶盖的边缘,上半身往外探,试图钻出去。池越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只手揽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反向地从外握住他的手腕往下拽,一个推搡将人给老实地按在座位上。
只听“砰——”的一声,池越火速地把车门锁了。他打开驾驶座的门,朝丁宇济说:“济,你坐过去吧。”
丁宇济看了看薛惟两眼,最终没说什么。他坐到副驾驶上,看着池越将车开了火往中山六路驶去。
车窗外的景色在不断地往后倒退,薛惟盯着池越的后脑勺看,无数次地生出一拳把池越后脑给砸爆的念头。但丁宇济带着十分的警惕心,时不时地从后视镜里瞥过来两眼。于是,他只好将这个想法给扼杀在脑海里。
一直到池越把车停靠在一座小区门前,薛惟才别过视线。
丁宇济把安全带卸掉,下了车门迈大步地往小区的北门走过去。
“丁宇济的妹妹在这里上课,这个点是下课的时间,接上她我就带你去医院,很快的。”池越解释道。
解释个屁啊,这关我什么事?难道是我要急着去医院的吗?
分明就是你强迫的!
无耻!
薛惟默默地在心底翻白眼,他的视线在四周逡巡了一圈。这是一座名叫“雅惠苑”的小区,四周种满了茂密的绿植,虬扎的枝条从铁栅栏围成的墙里迫不及待地伸出来,几朵裸|露在外的紫色花骨朵在上面吹着柔和的夏风。
薛惟见过这种紫色的花,它们完全绽放的话会很漂亮。以前在学校的校道里他经常会打扫到。不过这种花的花瓣会黏着地面,怎么也扫不干净。
这种花是紫荆花。
片刻后他的视线往宽敞的人行道上飘过去,道中间有一条专门给特殊人群提供方便的盲人行道——
一道消瘦的身影手牵着另一道小小的身影,缓慢地从北门走了出来,踏上了这条盲人行道。
薛惟没去注意那道消瘦的身影,他的视线被那道小小的身影所吸引——
不知风从哪个方向来,吹起了小姑娘的刘海,将她那没有聚焦点的双眼惨白地暴露在晴天之下。
丁宇济跟在沈老师身后,看着沈老师手牵着阿星慢慢地在盲人道上行走。
池越的左手一直抓着方向盘,右手则指关节曲起,毫无节奏地叩击着骨架。见人出来,他立刻把安全带卸掉,下了车。
见状,薛惟立刻去开车门。但他慢了半拍,只听“咔哒”一声,池越从外面把车门给锁死了。
薛惟:“……”
这小兔崽子。
沈蕊的眼睛蒙着一条白布,她牵着阿星的手,耐心地,一步步地往盲道上踩踏着。
“像老师教你这样,用心地感受着脚底下传来的感觉。”丁宇济听见沈蕊跟阿星说,“是不是很奇妙?你现在正走在这条道上。如果我放开你,你也照样可以办到。”
阿星说:“是很奇妙,但是我不喜欢。你得牵着我。”
沈蕊说:“我也不喜欢。没有人会喜欢的,阿星。”她毫不留情地把这个事实说出口,又说:“但这条路,你总得试着走一走。你哥哥就跟在你身后,你能感受到的是吗?可他不可能永远走在你身后,护着你。”
阿星默然不语。
丁宇济见池越走过来,正要开口。阿星突然脚步一顿,转身对丁宇济说:“哥,是越哥哥来了吗?”
池越的步伐总是走得很稳当,这是阿星自己感觉出来的,她的判断从不失误。她虽然看不见了,但听觉却是一等一的灵敏,能从发出不同频率的脚步声中判断出来的人是谁。
当然,这也仅限于熟人了。
丁宇济说:“嗯。今天越哥哥正好有空,就过来看我们阿星了。”
“今天过得怎么样?”池越站到阿星跟前,蹲下|身看着她。
阿星勉强地扯出一个笑来,答道:“今天过得很好。”
池越牵住她另一只手,说:“那现在,我和你哥哥带你回家?”
阿星点点头。
丁宇济这才跟沈蕊说:“今天辛苦沈老师了。”
沈蕊摘下白布条,将飞扬起来的发丝别到耳后。她眨了几下眼,在适应了扎眼的光线之后,才笑道:“不辛苦。”她盯着阿星的背影看,“她今天的中午饭还没有吃,回去记得给她煮点好吃的。”
丁宇济点点头。
阿星由着池越牵着自己走出几步路,随后停住了步伐。她说:“老师也跟我一起走。”
丁宇济说:“老师不跟我们一起的,你叫老师干什么呀,是有什么事情吗?”
阿星说:“沈老师还没有走完这条盲道。”
“可是……”丁宇济的话还没说完,沈蕊就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拒绝。
丁宇济立刻把嘴闭上了。
“那你把手给老师,老师想让你带着老师走。”沈蕊温柔地说。她蹲下|身,把手放在阿星的手掌心里。
阿星用冰凉的手掌心包住沈蕊的手指,拉着沈蕊,认真地,一步一个脚印地踩着盲道往前去。
奔驰就停在三米开外的拐角处,三人越走越近。薛惟铆足了劲,等池越把后座的车门打开后,就把脑袋往外伸。可他的脚刚踩上路面,就被池越按着肩膀塞回了后座上。
“坐好。我这就带你去医院。”
薛惟的肩伤被池越的大拇指给按到,他倒吸一口气,骂道:“你个王八蛋。”
池越:“不好意思。”
他说完扭头对阿星说:“阿星,后座这儿坐着一个大哥哥。等一下你越哥哥想带他去医院,因为他受伤了。就占用你一会儿的时间,好吗?先送大哥哥去医院,然后越哥再送你回去。”
阿星点点头,一只手摸上车门的边框,在沈蕊的帮助下,一个矮身往薛惟身边空出的位置坐了进去。
薛惟就这样抬眼对上了沈蕊吃惊的目光。他僵在座椅上,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开口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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