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惟没想到能在穗城这座大城市里找到沈蕊。
是的,没错。薛惟这一刻只能想到这两个词——
是找见,而不是遇见。
整整二十六年。
这算是重逢吗?
可他们不是故人。他们是血脉相连的关系,此一生都断不开。
薛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汇去形容这种突如其来当头一棒,然后致晕的感觉,他僵在座位上,不错眼地接收着沈蕊变幻的神情。四目相对,沈蕊显然也已经认出了他,她从满脸震惊到惊魂未定,在见到薛惟鼻青脸肿,身上特别脏污,裸·露在外的肌肤还有些淤青的时候,更是当场没法克制住地流下了眼泪。
“你……”阿星坐好之后,说了句什么。但沈蕊听不进去了。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关上这扇车门。她几次张嘴开口想跟自己的儿子说两句话,但该死的,她哽咽住了,一开口眼泪就哗哗地流。
有那么一刻,薛惟怀疑自己认错了人。但沈蕊和记忆中那个女人的模样毫无差别,或者应该更准确一点,是和相片里的那个女人一模一样。她依旧是鹅蛋脸,有着一双含情的杏眼,小翘鼻头,底下是山茱萸般红艳的嘴唇。
唯一不同的是,沈蕊的发鬓多了几道白霜。那是岁月赋予她的痕迹。
整整二十六年,没想到再见面,沈蕊已经在慢慢地变老了。
薛惟顿觉自己的内心酸涩起来。
他的眼泪在夺眶而出,那样太丢人了,只好抬起手臂遮住自己的双眼。
“小惟……”
薛惟将眼泪憋回去,他想叫沈蕊一声妈妈,可一开口却如梗阻喉,怎么也说不出口。好半晌他才问沈蕊:“你是在这里住吗?”他指了指眼前那座小区,“雅惠苑。”
沈蕊缓了两口气:“是。你这是……”
薛惟咬了一下下嘴唇,抬眼盯着沈蕊的眼睛,打断了她要说的话:“所以……你这是再婚了?”
“我没有!”沈蕊立刻应道。
薛惟沉默了。
四岁那年的圣诞节,他坐等右等都没等到沈蕊本人和沈蕊答应带给他的圣诞礼物。他在家门口的台阶里坐了半天,直到薛貌生一脸疲倦地从医院赶回来,告诉他沈蕊将不再和他们住在一起了。原因是沈蕊几个月前出了轨,跟人跑了,他和沈蕊早在圣诞节前夕离了婚。
“小惟,你妈妈有她自己的生活。我们已经没有资格去打扰她的生活。”
四岁的薛惟不懂什么是出轨,什么是离异。他只知道自那以后,沈蕊果真如薛貌生所言,不会再出现在家里的每一个角落。
长大之后,薛惟零星地从左邻右舍里得知了一些有关沈蕊的消息。他从他们的言语里拼凑出一个人品好,待人处事很真诚很温柔,压根不可能会出轨的女性形象。
那时薛惟刚上小学不久,他询问过薛貌生沈蕊人究竟在哪里,薛貌生给他的回应是不知道。后来为了让薛惟心情好点,他把联系电话给了薛惟,告诉薛惟如果想念沈蕊,就打电话给她。
可是电话拨过去,冰凉的机械音告诉他,号码是空号。
这时池越咳了一声,打断薛惟的思绪。他说:“阿星,和老师说谢谢,我们要带大哥哥去医院了。”
阿星还没说话,沈蕊就胡乱擦了几下眼泪,说:“真是不好意思。薛惟是我儿子,我有太多年没见到他,失礼了。”她看了两眼薛惟,又说:“我跟你们一起去医院吧。”
池越点点头。沈蕊绕过去,开了另一边门,坐到薛惟身边。
奔驰往医院的方向开过去,一路上薛惟都没怎么出声,沈蕊虽然坐在他身旁,但他总觉得这是一场梦。
倒是沈蕊开口说了些话:“你爸爸一直不给我接近你的机会,所以这些年我只能通过你奶奶寄过来的照片去了解你。现在我倒是觉得对着照片看那么是一回事,亲眼看着你又是一回事。你都已经长那么高了,从前你才到我的小腿处。”她说着看了看薛惟蒙着灰的双眼,又说:“你是怎么受的伤?”
薛惟抿抿嘴,说:“没事,我就是不小心摔的。”
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块好皮肤,哪里是摔能摔出来的。沈蕊没有揭穿他的谎言,只说:“等会到了医院好好检查一下。”
“嗯。”薛惟不与她对视,他低下头,还不习惯沈蕊就在身边的事实。
“你现在是住在哪里?在哪里工作?妈妈现在是一个人住在雅惠苑。对了,妈妈还养了只猫。我记得小时候你很喜欢小动物,有空可以过来看看。”沈蕊说着抬手摸了摸薛惟柔软的头发,“或者也可以看看……”
薛惟知道她后半句要说什么,他吸了下鼻子,说:“我是今天才过来这里的,还不知道住的地方在哪里。”他对上沈蕊疑惑的目光,“只是出了点小意外。我会安顿好自己的。”
池越正往左打方向盘,听他这么说,突然插嘴道:“我知道你住哪里。”
薛惟:“……”
他还没来得及毒舌两句,就听池越解释道:“忘了跟你说,我就是中午给你打了两次电话的房东。”
薛惟:“……”
这是什么天赐的缘分。
“其实我是迷路了,找不到房子。”薛惟想起之前那通电里他跟池越说的那最后一句话,便解释道。
池越眼底闪过一丝戏谑,他想起中午薛惟问他主街道的路怎么走,他明明说的是往左拐,薛惟却偏偏往右拐。
“萝堂路杂,巷子又窄,你迷路很正常。等去了医院处理完伤口,我再带你过去。”
“多谢。”薛惟应道。
对今天这趟出门后的收获,薛惟不知该做什么感想。他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然后被池越这个大阎王拉住,硬说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怎么都不肯让他离开。他只好妥协一下,反正去医院看个病而已,看完病之后再打车回鹤津也不迟,池越总不能从萝堂管到鹤津去吧?谁知池越这一坚持却让他碰见了沈蕊。现在他就是不打算待在穗城也得试着待一待。
虽然沈蕊的出现,让薛惟生出一点留在穗城工作的想法。但也仅仅是一点而已,毕竟姜欢愉替他找的那份工作还是一直不变的药店营业员——他非常厌恶做这一行。
很快,池越把车开到了医院门口。
薛惟原先就被打得腿脚不便,先前池越跟着他的时候,他就一直崴着脚走路。沈蕊见他慢腾腾地挪脚,便去搀扶,却没防薛惟一个大男人比自己重,两只细胳膊圈住自己儿子的半边手臂都没站稳。池越看在眼底,走过去,说:“沈老师,我来吧。”
薛惟抬眼看去,池越朝他笑,嘴角的小梨涡若隐若现。他便不自在地别开眼,随后他看见池越抓起他的一只胳膊往自己肩膀上搭过去。另一只手则从他的身后绕过去,扶住他的腰往前走。
池越的体温有些高,他靠过来的时候薛惟觉得自己靠的是个火炉——
那样磅礴的,不熄的生命力。
强劲有力。
薛惟啊薛惟,你看看这个年轻的大学生,是不是特别特别羡慕?这样有活力的生命,似火种,是希望。如果当年沈蕊和薛貌生没有离婚,薛貌生没有收养姜欢愉,你是不是也会像他一样,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意?
可是,回不去了啊。
不,
沈蕊来了。
沈蕊,你妈妈,她出现了。
你能不能试着振作一点,哪怕只是一点。沈蕊不会想看到自己的儿子挂着一张如丧考妣的脸。
何况,你不是还想知道当年沈蕊为什么和薛貌生离婚吗?她真的是像薛貌生所言那样,出了轨才离婚的吗?
想,但是这有什么意义吗?
那这些年,你为什么一直在找她?
我不知道。
这么多年不见,可沈蕊看我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她知道我的存在,她知道我长什么样,可她为什么不联系我?在我最困难最无助的时候,她在哪里?
她是你母亲,你是她怀胎十月,从身上割下来的肉,没有一个母亲不紧张自己的孩子。也许……沈蕊是有什么苦衷。她不是告诉你了吗,薛貌生不让她见你。
……
薛惟觉得自己的脑海里有两个小人在拉扯着自己的思绪,让他头疼难耐。
“哥哥,小心脚下。”池越用力地将薛惟给往回拽。
薛惟猛地回过神,看向刚才自己显些踩到的那块地,那是个下水道井口。
那上面没有盖上井盖。
底下隐约有声响传来,应该是有工人在作业。
薛惟垂下眼睛,说:“不好意思。”
池越以为他是在紧张。很多人一去医院就会血压飙升,东想西想。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薛惟还是有救的,这说明,起码他的心病病得并不严重。他便说:“哥哥,有我在。你不用怕。”
薛惟没说话。
从医院的大门口到大厅内,也才十几步路。进去之后池越将薛惟放在休息区的靠椅上,便替他挂号去了。
薛惟默默地看着池越的身影。
沈蕊看他的手机屏保裂开了,用的牌子还是不知名字的那种。便问:“你现在是在哪里工作?钱够用吗?他对你还好吗?”
薛惟奶奶还在世的时候,沈蕊曾从她嘴里得知薛惟高中毕业以后,薛貌生就断了他的生活费,连上大专的学费都没有给薛惟掏。她得知后曾匿名地给薛惟寄了好几笔费用过去。
当然,这件事沈蕊并不想在薛惟的跟前特意提起。
薛惟知道沈蕊说的“他”指的是薛貌生,“别担心,我是新找到的工作,不过是后天才去上班,钱够用。”
薛惟没有提起薛貌生断了自己的生活费和学费,他觉得这个畜牲的名字不配叫出口。
感觉到沈蕊在看着自己手中的那部酷派手机,薛惟便勉强地笑了笑:“手机这东西,打得到电话就好。我也没想着换。”
“还是换一下屏幕吧。太花了,对你的眼睛不好。”沈蕊说。
“嗯。”
很快薛惟做了个全身检查,医生给他拍了几个片子,说他身上有几块骨头差点就被打折了,给他开了好一些跌打损伤的药,吩咐他要按时用药。
沈蕊替薛惟把药给拿了,池越便扶着人往奔驰过去。丁宇济在车上陪着阿星,见他们过来,便说:“越哥哥回来了。”
阿星在座椅上蜷缩成一团不说话,闻言只点了点头。
池越将阿星丁宇济送回去后,便打算先送薛惟过去,再送沈蕊回雅惠苑。但薛惟却跟他说自己不急,让他先送沈蕊回去。
沈蕊想看看薛惟住在哪里,但薛惟态度强硬,只好妥协了。
一趟折腾下来,中午的时间已经过了大半。池越觉得自己腹中空荡荡的,便把车开到了一家粤菜馆。
薛惟正独自发着呆,车往一品居门口停下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
池越已经下了车,他打开后车门,把手递给薛惟,示意对方把手给他:“哥哥,你肚子一直在响,还没吃中午饭吧,我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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