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薛惟回去宿舍之后,池越便往郝延家过去。他最近都在找工作,投的简历都是穗城这边的,禅城过来穗城多有不便,便暂时在郝延家住几日。
回到时,他姨妈家的店铺还没有收挡,池越在几米开外就听见他姨妈李雯茗女士正揪着郝延的耳朵在大声怒骂着什么。他立刻大步过去,这才听清李雯茗骂什么:“你又去赌了是不是?我说过多少遍了,再让我发现你偷钱拿去赌博,我就砍掉你的手!”
说完李雯茗拖着郝延的胳膊,将人连拖带拽地往里间的厨房过去。池越冲过去,见李雯茗已经一只手从矮柜底下拖出一把亮锃锃的菜刀来。
郝延鬼哭狼嚎起来,鼻涕和眼泪糊了一脸,他颤巍巍地说:“妈!我,我不敢了!我保证下一次再也不敢了!”
李雯茗:“你上次也是这么跟我保证的,结果你都干了些什么?!单说不长记性,剁了你一只手你就不敢再犯了!”她说着扬起那把明晃晃的菜刀,不容拒绝地将郝延的手给一把按在桌面上,就要一刀剁下去。
池越在身后看得清楚,郝延生性顽劣,是个坐不住的孩子。整天不是想着赌博就是想着游戏,劣根性顽强,池越纠正过他好几遍都不见改进。这次李雯茗当着他的面教训郝延,他原本以为李雯茗只是想吓唬一下郝延,让郝延下次再也不敢胡来。谁知李雯茗认真起来,一双凌厉的眼睛蹬出十分的怒意,一张有力的大手硬是锢得郝延怎么踹脚,怎么用尽十二分力气去抽手都挣脱不出来。眼见李雯茗这一刀就要砍下去,池越都顾不上外面那深夜来买烟的老顾客了,他连忙上前一把抓住李雯茗的手腕,将那柄刀给劈手夺了下来。
“啪”的一声,池越将那把吓人的菜刀给搁到平台上,说:“姨妈!怎么了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李雯茗见池越回来,用诉苦的语气说道:“你来的正好,你猜猜这小子干了些什么?前些日子我放在柜台下的包里无端端少了三千块,我一查监控,原来是被这小子给偷了!”她说着狠狠地去拧郝延的耳朵,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我怎么就生养了你这个败家玩意儿!真是生块叉烧都好过生你!”
郝延的耳朵被拧得通红,他疼得嘴角都歪到太阳穴去了。池越从小就是道德模范生,成绩又好,没少被他妈当作比较,此刻他被他妈揪着耳朵,这副惨样别提多窘了,丢人都丢到池越跟前了。他因此恼羞成怒,当即叫道:“你别揪我耳朵!”
李雯茗说:“你什么态度!你还有理了是吧!”她松开手,抓起放在饮水机旁边的鸡毛掸子,朝郝延的大腿狠狠地挥了一下。
“啊——”郝延大叫一声,猴子似的动作灵活地蹿到池越身后,“哥!救我!”
“池越你让开。”李雯茗瞅准空隙,又是一记挥。
郝延的小腿被抽了个正着,他疼得叫道:“哥——”
外面没人看顾生意,这会儿又是深夜了,要教训也得把门关再教训。池越便将郝延给护在身后,抬手接下李雯茗的一记鸡毛掸子,提醒道:“姨妈,先别气了,外面没人看铺子。您要教训也得先把铺子给收了吧,您先别急了,这么多钱不翼而飞,应该不单单是拿去赌博了,我先替您问问情况。”
李雯茗这才瞪了郝延一眼,怒气冲冲地往外面出去了。
池越将身旁的塑料矮凳踢过去,说:“说说看吧,那三千块你真的拿去赌了?”
郝延没坐,他抓着校服裤,支支吾吾地说:“赌,赌了,没了。”
“你可真会给人添麻烦事。”池越冷哼一声,见郝延目光躲闪,心下已经猜到了几分,“你是欠人钱了吧?”
郝延说:“没有……”
“没有你为什么不答得干脆一点?”池越呵斥道,“你倒是会享受啊,姨妈一个人辛辛苦苦地将你给带大,你就是这么糟蹋她挣来给你读书用的钱吗?”
郝延瞬间红了眼圈,低声说:“我是欠人钱了,那三千块是还给人家的。”
池越拧眉,这笔钱要是拿去赌,赌光了收不回来就算了。但这钱如果是拿去还给人家的,搞得好就罢了,搞不好说不定会被人拿着把柄威胁。
于是他问道:“你还了钱,让人家当着你的面把欠条给撕了没?”
郝延一脸懵逼,反问:“什么欠条?没有这回事啊。”
池越的心咯噔一下,心道麻烦了。
“也就是说,你们只是口头承认?那如果人家转头不承认你还了这笔钱呢?你真的是糊涂!好歹是个初中生了,怎么那么没有防备心?”
池越一句话正中点上,郝延的心瞬间吊到嗓子眼。今晚他回家时被罗宇非给堵在马路,罗宇非凭着手里的视频拿捏他,要他还钱。
“哥……帮帮我!那个人拍了视频!”郝延这才反应过来,瞬间慌了,这事算是被勒索了吧?虽然罗宇非这次没有勒索成功,但不保证下次罗宇非不会再在路口堵他,他该怎么办?而且罗宇非狮子大开口,直接将金额提了两倍不止,一张口就要九千!
郝延三言两语将事情的经过给说清楚,池越越听越愤怒,特别想冲到赵铭那儿将那个叫罗宇非的人给揪出来教训一顿。但他知道这件事是郝延自己先招来的,只得再三叹气。他指着郝延的鼻子,骂道:“好的不学非要学人去赌博,这下好了,捅娄子了,知道找别人擦屁股了!”
郝延抽抽噎噎,不说话。
“这几天你出门的时候叫上我,我送你去上学。”池越想了想,觉得对方能堵郝延一次,肯定能堵第二次,毕竟没有成功过,他们是不会放过郝延的。“我跟在你后边,你就只管往前走,我看看那个人长什么样,有没有再来堵你。”
郝延边抽噎边坐在塑料矮板凳上,闻言吸了下鼻子,说:“好,多谢哥。”
池越:“去帮姨妈把铺子给收了。”
薛惟思绪万千,一夜辗转难眠,天刚擦亮,他才混沌地陷入睡眠之中。这一觉他睡到了大中午,好在今日是晚班,还赶得及。快一点半时,他才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洗漱后下了楼。
楼下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这会儿薛惟的肚子正饿得咕噜噜地响,他便拖着步伐在人来人往间穿梭着,想要找到上次出门时见到的那个推着车叫卖的老人家。但这会儿已经差不多两点了,所以他左看右看都没见到那个老人家的身影,倒是让他看见好几道鬼鬼索索的身影在附近乱窜,大概是附近惯会小偷小摸的贼,正伺机地找适合的肥羊下嘴。
他没心思去留意什么,继续往前走,随便在路边的一家包正宗店买了两个菜包子,囵囤地往肚子里咽下去。人才刚走出屋檐底下,天就下起了一场毫无征兆的大雨。
雨珠敲打路面,溅起连片的水花。薛惟看了眼手机,快到两点了,这时候如果不往地铁站赶过去,等会上班就要迟到了。
那个地铁站距离薛惟大概有十米这么远,此刻行道上过路人寥寥无几,下这么大雨,有事无事的都躲了起来。薛惟咽下最后一口包子,将手机放兜里塞好,毫不犹豫地俯身冲进了雨幕。冰凉的雨水裹挟着斜风拍打在他的脸上,他神色漠然,眼珠子都不眨一下,任由雨水从头顶淌到脸庞上,滑到下颌骨,汇成小雨滴,再落到衣裳上。
进了地铁坐了半个钟的列车,出来时天仍在下雨。薛惟自动忽视地铁站里的可供伞具柜,再次一个俯身冲进了雨幕之中,直奔广场,往锁心大药房过去。
到店门的时候他正踏中钟点,没有迟到。他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掀开店门放下来的塑料门帘,迎面就扑来一阵砭他肌骨的冷空气——店内的空调正运转着。
薛惟瞬间被激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赶快擦干净大拇指,往墙面上的打卡机按下指纹。
谭燕已经把白大褂给脱下来了,她今天上的是早班,这会儿到点准备下班了。此刻见薛惟浑身湿漉漉的进来,啊呀一声,赶紧从休息室里给薛惟翻出一条毛巾,说:“你赶紧擦擦,等会儿别感冒了。”
薛惟接过来,说:“多谢。”
“我记得我上次感冒吃剩几粒伤风停,我看看是不是放在柜子里。”谭燕说着转身进了休息室。
刘西见状,立刻从自己柜子里翻出一盒风寒感冒颗粒出来,递给薛惟:“我这儿有呢,你拿去吃,别感冒了,我们班还得靠你拉业绩呢。”
薛惟正低头写着今天的温湿度计表,听见刘西这句话,连头都没抬一下。他假装没有听见,若无其事地记录下卖场的温度,然后跑到阴凉柜里看温湿度表。
谭燕拎着一盒伤风停冒出来,说:“薛惟啊,我把药放在桌子上了,等会你记得吃啊。”
薛惟立刻应了一声好,谭燕这才抓起钥匙出了店门。
刘西将风寒感冒颗粒塞回自己的柜子里,她在心底默默地翻了个大白眼,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瞪向薛惟,恨不能将薛惟给戳出个千疮百孔出来。
薛惟填好记录表,将文件夹塞回原位。没等他翻开柜子拿出白大褂穿上,他就猛地打了个喷嚏。
刘西拿着一块搞卫生用的抹布,说:“你怎么还不吃药啊,谭燕都把药给放桌面上了。”
薛惟:“等会吃。”
说是等会吃,其实薛惟压根就不想吃。门外还在下雨,敲打着门前那棵小树,整个世界陷入雨幕之中。这场大雨下得来势汹汹,却也下得刚刚好,至少对于薛惟来说,这场雨是天赐的。
刘西在靠收银台的货架上搞卫生,擦了几下之后她转头看了薛惟一眼,薛惟正背对着她在擦另一个架子上的药品。她立刻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拿起搁置在收银台上的空调遥控器,将空调再调低两个度。
刚调完,薛惟就似有所察地转过头来,刘西连忙将遥控器塞白大褂兜里,若无其事地继续擦着东西。
薛惟在搞的那边卫生是处方药的壁柜,货架的设计是背面有一整块镜子,只要是拿处方药就都能照到自己的面孔。而刘西恰好背对着他,刚才那一番小动作因为有镜子在的原因,他都看在眼底。
他低头继续擦着药盒,对刘西这一故意的行为装作没看见,由着那空调吹出越来越冷的冷气,钻进自己大开的毛孔中。
下雨天也没什么顾客进来买东西,期间店内两人都在安静地各搞各的卫生,直到有个顾客拿着张药单过来捡药吃,刘西这才接过单子去收银台打价格。而薛惟像以往一样掏出手机拍下药单,拐去中药柜那边先把药给抓了。
平常薛惟的动作都是干脆利落的,没出几分钟就把十几味药给抓好了。但这次动作却慢了许多,刘西都把单给打完了,收了顾客的钱,他才顶着浑身骨头酸痛的劲,脚底踩棉花地拉开中药柜,将单味中药制附子用一个小纸袋给包起来。
他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燃烧,烧得他将秤好的制附子放进那几包小纸袋的时候,都觉得手在发抖。
他无声地咬了咬舌根,知道自己这是发烧了。
太好了,终于烧起来了。
烧得越厉害越好。
薛惟将最后一味中药倒在四方纸上,刘西人才走了过来,她的右手胳膊无意间碰到了薛惟的胳膊,她立刻怪叫道:“薛惟,你是不是发烧了啊?”
薛惟没应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径直地往休息室过去。刘西对了下药,确认无误后将药给一咕噜地包起来,然而就在她要打结的时候,她猛然间停了下来,往上头摄像头的方向看了一眼。
薛惟本以为要在店里呆到下班点才可以回去,谁知六点多的时候李元过来了一趟,他从收银台上摸了一沓纸钱夹在胳膊下,正要出店门,突然间想起自己前些日子有份文件还没有上交给药监局,便往休息室里过去,一进去就见薛惟眯着眼坐在板凳上,一张脸烧得通红。
他怔了一怔,摇了两下薛惟,说:“发烧了还上什么班?回去,请病假,烧退了再过来上班。”
李元在心底给薛惟竖了个大拇指,觉得薛惟此举实在是拼,发烧了都不吭一句声。
现在的年轻人啊,可真有拼劲,也难怪他销售那么好。
薛惟迷迷糊糊地站起来往大门口过去,李元将人给拉回来,提醒道:“工衣都还没有脱!”
薛惟三下五除二地把敞开的白大褂给脱下,抓起钥匙踉踉跄跄地拐出店门。
走出店门,还模糊地听见李元用欣赏的语气跟刘西说道:“所以说人就是得有这种拼劲,人家销售好不是没有道理啊,那肯定是下了苦功夫的……”
薛惟嗤笑一下,下了苦功夫,下了苦功夫……他的确是下了苦功夫的,可结果是怎么样的呢?
可笑。
薛惟就这样顶着一张烧得通红的脸,神色厌厌地混进人群里坐了趟地铁回去。出列车门的时候他还踉跄了一下,险些摔个四脚朝天,幸好被身旁一位好心人给扶住了。之后他一直脚踩着棉花,跌跌撞撞地拐进了月巷。
到了宿舍,他去掏兜里的钥匙,迷糊地想将钥匙拧进锁眼中。谁知他伸手过去,碰了个空。他抬头迷瞪地看了一眼大门,这才发现自己宿舍的门大敞着。
怎么回事?他早上没锁门?
走近一些,薛惟被门槛给绊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用手抓到门页上,谁知这一抓,整个人就往前扑了一下,脑门险些嗑到门边的鞋柜上。
薛惟摇了两下头,努力保持几分清醒。他往门页上觑了一眼,原来不是他抓了个空,是这门被砸烂了,门页的一脚就堪堪地挂在门轴上,像只断了线的风筝,正发出难听刺耳的嘎吱声响。
三个字快速地占据他的脑海:遭贼了。
薛惟苦笑两下,这他妈是不是该叫做屋夜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发烧是薛惟意料之中的事情,他淋了一场畅快淋漓的大雨,又在浑身湿透的情况下在店内吹了几个钟头的冷气,不发烧才是神人。但宿舍门被人暴力撬开,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他想起池越昨天给他的那个纸条,是那个人找人来干的吗?
薛惟无暇去想了,门坏了便坏了吧,反正他也没在宿舍藏什么稀世珍宝,就那么敞着吧。
他拖着千斤重的腿,在一片眩晕中,慢慢地往自己房间门拐进去。一进门连门都懒得锁了,只一头猛扎进床上。
他就这样在昏沉中陷入深眠,连裤兜里的手机振动了都没感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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