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欢愉的声音实在是太大,薛惟把靠耳的听筒挪开一点,听她讲完才说道:“刚才在忙,忘记跟你说我人现在在403房。”
“什么?”姜欢愉脑子还跟被浆糊了一样,一时没跟上薛惟的节奏,“什么403?”
“就是在你楼下,这栋楼里的403房。”
“你怎么跑去403房,你连自己住哪里都说不清楚吗……”姜欢愉边嘟囔着边往楼下过去,“嗒嗒嗒——”,她落下的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台阶上——
她虽穿着高跟鞋,动作却飞快,因而没注意到在她离开503房后,有几道东倒西歪的身影从楼下遁上来,贴着墙根动作麻溜地拐进无人的503房。
罗宇非将尼|古丁一股脑地吸入肺腑,还没匀够气吐出个圆圈来,里头翻找的几个弟兄已经齐齐地踏出503房,其中一个人将罗宇非从上往下地打量一番,说:“罗哥,我们找了好几遍,这屋子里确实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闻言,罗宇非一口气堵在胸口,烟雾卡在鼻腔中要散不散的,他不得不擤擤气。可一吸,那被打歪的鼻梁就生痛得让他倒吸一口气,两三下后他才勉强将烟雾给醒出来。几人见他一双三角眼里又竖起那两团怒火,登时不约而同地各自往后退了一步——
罗宇非简直不要太狼狈,前些日子被追债的人堵在巷角里好一顿拳打脚踢,结实地被挨了整整半个小时的揍。对方临走前用水果刀削了几下罗宇非的半边侧脸,并放出狠话,如果到下个月一号之前还见不到债款,就让罗宇非身上的零件变得七零八碎,让罗宇非尝尝什么叫凌迟。
罗宇非的半边脸被纱布包得严丝合缝,只能从外层渗透出来的血迹中看出他当时痛哭流涕再三保证的狼狈样。他将嘴里叼着的那支烟吐到地面上,踏进房屋,用阴鸷的目光将薛惟曾经住过的地方扫了一遍——
原先拧紧卡缝的柜子被拉了出来,里头空空如也;客厅里小沙发的沙发罩被掀开,就连沙发缝隙都没放过,被仔细地摸了几遍;房间里的衣柜门被硬生生地暴力扯断,床垫被翻了个身,透过木制的承担架,能看见床底下除了灰尘还是灰尘;就连冰箱也没能幸免,隔层用的板甚至被徒手扯断……
几人已经将这里搅乱得那叫一个天翻地覆,也确实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薛惟那物件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罗宇非的眉棱骨疼得更厉害了,他欠得债,不是一般可以私下商讨归还的时间的债,是那种会要人命的债——高/利/贷。
最初,罗宇非欠了那帮人三千块,他在赌桌上上码,只想着赌几把,输几场没关系,只要能赢一场就被翻倍,到时候那区区三千块还还不上吗?可是他输得彻底,一分钱都没赢回来。眼看着离归还的时间越来越近,焦头烂额之际他猛地想起之前拍过的那个视频——郝延欠他钱的时候,因为没还上钱被他用手机录下来的那段视频。他再三把视频看了好几遍,确认录的时候郝延没说出当时具体的日期,只说了一句“今天晚上六点把钱给还了,还不上就翻倍还”。顿时心生一计,打算利用视频威胁郝延把钱给吐出来——是,郝延是已经按时地把钱给还了,但那又怎么样?是非黑白全凭一张嘴说道,没有纸条没有拇指盖印作证,他可以拒不承认,郝延哑口难辨,只能把这事给生咽了。
罗宇非自信这次能从郝延这个人形提款机身上把钱财给搜刮了,没想到成功将人给围堵在路口的时候,赵铭和赵单凌出现了。这小兔崽子生了一条利索的腿,趁几人的注意力放在赵铭身上时抓住机会逃跑了。想到这里,罗宇非含恨似地咬着后槽牙,此后几次,这小兔崽子都完美地避开了他找人埋伏好的路线,开始变得神龙不见首尾。有一天终于堵到了,谁知池越那多管闲事的疯子就跟在郝延身后,时不时举着手机拍摄四周的风景,一副“我就在这里,你们尽管开抢,看看我有没有能力把你们给送进派出所里喝茶”的架势。
罗宇非再三惦记着这茬事,最后碍于池越那条疯狗的不罢休,只得作罢。可钱还是要还的,一日还不上,一日就翻滚多一倍,他没时间了。
这时他盯上了赵铭接的单子——有个雇主花50万买薛惟手里的一样东西。
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值50万?罗宇非烦躁地一脚踢飞跟前的木凳,那木凳在地板上拉出一道刺耳的声响,将窗外那几只栖息在枝头的鸟给惊飞。
薛惟已经不住在这里了,他又该上哪里去找人?
都他妈是什么破事?罗宇非在心底将赵铭的祖宗十八代给骂个遍,当时他们几个人都将大门给砸开了,就差一步!赵铭居然听信了那个赵单凌的鬼话,说什么也不肯进门搜查!现在人被惊动了,不见踪影,东西自然是更难找了,而赵铭居然到现在还没有一点动静!
50万!罗宇非听几个弟兄私底下谈起过,赵铭计划把50万拿到手后,只给弟兄们留10万平分掉,剩下的40万一并进赵单凌的裤腰袋里。凭什么?罗宇非忿忿不平地想,凭什么赵单凌那个连毛都没长齐的高中生可以拿这么多钱?赵铭到底有没有想过他们这些弟兄的死活?
罗宇非想到这里,突然想起先前池越对他说过的那一番警告的话:你悠着点,勒索人钱财这事我可不会帮你兜着……
他冷笑一声,赵铭还是他们这些人中的头儿呢,居然能说出这么冷血的话来。继而,他又想,赵单凌不过是个在读书的文化人,赵铭为了这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改变原则,到底是在妄想什么?给自己培养一个未来的财主?还是希望供赵单凌读完大学后,自己能就此改变现下在走的路?可笑!不过是在烂泥里摸爬打滚的人,以为自己是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还痴心妄想能够有朝一日傍着光走出烂泥堆!
罗宇非不好将压抑的怒火发在几个随他来的弟兄身上,只得抬起脚发泄地踹起房间里的衣柜。“砰!”“砰!”……不消多久,那空荡荡的衣柜登时被他踢出一个窟窿来,碎木洒得满地都是。因为太气愤,他没防地脚底一滑,摔出一个四脚朝天的姿势。他连忙恼羞地站起来,抓起床头柜那面镜子往地面上砸,这还不够他泄愤,他随后又一把抓住床头柜的两只柜脚,抡起来对着窗户猛砸过去!
几人站在门外将这一幕收进眼底,却没谁敢冲进去让罗宇非消气。在他们这些弟兄之中,罗宇非的脾气是出了名的难搞,一旦发起火来,比起赵铭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是以他们都背过身去,倚墙的倚墙,低头抽烟的抽烟,心照不宣地假装不知罗宇非在闹这一出。
十分钟后,罗宇非那攀到顶峰的怒火终于停歇下来。只见他踩着满地的碎玻璃和碎木头,拎着一把斧头走出来。
“如果要抢在赵铭前头把薛惟那东西给拿到手,我们就只能先去找找薛惟的下落,否则被赵铭抢先一步,到时候我们几个手里就那到手的一万块钱,都不够塞牙缝的。呵,可别说我没提醒过你们!”罗宇非把斧头卡在门页上,开门见山道。
跟来的几人相互地对视一眼。的确,他们对赵铭这一单分成的方式早生不满,他们这些人辛苦地为赵铭跑腿办事,凭什么拿到手的钱还不如一个躺着等钱的高中生多?
见几人神色已经有异,罗宇非决定再添多一把火,将这火给烧得更旺:“是,他赵铭是说过,这一次委屈我们这些弟兄,等赵单凌考完试上大学交了学费了,就把那些没动过的剩下的款再挨个给我们结了。可是你们能保证赵铭就会说话算话吗?他才和赵单凌混了几个月,就这样帮着赵单凌,置我们这些弟兄于何地?是,他赵铭早些年对你们是很仗义,把你们从火海中救出来后还赏了一口饭给你们吃。可是你们别忘了,这是他赵铭惯有的收买人心的手段。”
“自古英雄难敌美人关,那赵单凌虽不是个胸前有二两肉的女人,但模样长得确实是俊秀,又是个在读书的文化人,赵铭渴望文化知识,这点我相信大家都心知肚明——上次是哪个兄弟在车棚里被他骂‘知识不比人金贵’来着?我记得好像是你吧,阿耀。”
罗宇非说完看向靠在墙面上的阿耀,在对方别开的视线中继续说道,“所以我才说他遇见赵单凌,哪能不动心呢?我看他那双眼睛都贴人身上去了,你们几个可别告诉我没见到啊。”
这时一人干咳两声,提醒道:“确实。上次我过马路,还见到大哥陪赵单凌去书店买书。”
赵铭从不主动去文化人的地盘,诸如书店图书馆博物馆这类,看到都得绕路走,这一点跟赵铭久了的弟兄们都知道。因而这一句话出来之后,两个一直低头听罗宇非讲话的人终于抬起了头。
“这一次他能够为了赵单凌先对不住我们弟兄,那以后呢?这种情况肯定还会出现第二次。而如果赵单凌在他耳边再次吹风,到时候我们还要忍着吗?凭什么好处都让他赵铭给占了?赵单凌是会舞刀啊还是会弄枪啊?他配拿那40万吗?你们也不用担心我出尔反尔,50万拿到手后,我会替弟兄们把钱给分均匀了,而且毕竟是我们这一批人先找到雇主要的东西,我相信那位雇主不会在意是谁找到的,东西拿到之后我们就可以立刻平分,到时候钱一拿到手,他赵铭即便是得知了,还能逼着你们拿出来不成?那是我们自己应得的。担心赵铭杀人?他赵铭可没那胆量。我们跟他那么久,他虽然每次都将人给打得下不了床,但哪一次不是避开死穴来打的?他有杀过人吗?”
若是池越在,大抵也会认同罗宇非说的那后半句话。的确,赵铭如池越所想的那样,虽然在萝堂村称霸已久,但要说他杀人放火,穷凶恶极倒也没有——先前,池越在赵铭手里救下薛惟的时候,赵铭不也是恼羞成怒,吩咐弟兄们把池越往死里打吗?但他们真下死手吗?
跟着赵铭混到大的弟兄们都清楚,赵铭不会杀人,口头里喊打喊杀的,实际上也不过是只比较让人胆寒的“纸老虎”而已。萝堂村虽盛传赵铭杀了自己父亲,还坐过牢。但这究竟是否属实,大概只有赵铭自己才知道。
池越觉得赵铭是块粘人的狗皮膏药,怎么甩都甩不掉,这并非是没有原因。因为如果有人得罪了赵铭,会被赵铭叫人给堵出一方天地吃教训,虽不至于出什么人命,可下次再见到时还是照打不误,如此循环,可不就是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吗?
是以这几句话,罗宇非说得可谓是掷地有金石声。他这样条缕分析地给几人指出问题所在点,句句将赵铭置于不仁不义的位置,仿佛他们几人要是再犹豫不决,有朝一日赵铭甚至能出卖了他们——毕竟赵单凌是个读书人,在他们这些没文化的人眼里,读书人的肚子里就是有许多弯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身边的人给埋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赵铭真的甘心一辈子活在泥泞里吗?
几人这次跟罗宇非过来,是依赵铭的命令过来搜查东西的。他们在跟罗宇非过去的路上,罗宇非就先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把话说开了。而现在,罗宇非在已经给他们做了功课的情况下,又再次将立场给说得更加明白,警告他们不要糊涂下去,是以几人不约而同地点点头,开始心甘情愿地出谋划策起来。
“成。薛惟应该是今天才搬走的,等下我就去探探消息。”
“我记得巷里有些地方是有监控的,我去看一下,看能不能找到薛惟的身影。”
……
几人你一言我一句地出谋划策,罗宇非见状,很想露出一个笑来以示尊重,无奈一扯嘴角那半边脸便生疼得厉害。不笑还好,一笑反倒更加滑稽,这疼痛感真的是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他能够耗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只听他清清嗓子,道:“大家齐心协力,我就不信了,这薛惟还能插翅逃不见踪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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