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薛惟走了十几分钟的路程,拐了几个弯道,果然见到一家旅店还亮着灯。走进去的时候,前台还在打瞌睡。池越轻叩柜台把人叫醒,本来只打算开一间房,但薛惟却抢先开了口,说要两间。
池越没说什么,今晚薛惟的行为举止有些奇怪,从阿pear家出来之后,他没有提过任何一句关于沈蕊和阿pear之间的事情,反倒是问他:你也会等我吗?
池越不知道薛惟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但薛惟能问出来,想来心中正打算着什么事情。而当他问薛惟还好吗?薛惟却避而不答,心情也肯定不会好到哪里去。人在自己面前强颜欢笑,总归是端着般的累,不如一人一间房独处——
留点空间给薛惟,薛惟也好整理下情绪。
薛惟接过前台手里的房卡,径直往三楼上去。池越那间房也在三楼,只是和薛惟隔了好几间房。他们一个在廊前,一个在廊后。
那楼梯拐角处放有棵盆栽,是几株簇拥生长的富贵竹,长得郁葱叶繁,别说是搁在路中央,即便是角落也是显眼得很。池越跟在薛惟后面,眼睁睁地看着薛惟一头猛地撞向那棵盆栽,他立刻将脚步刹回去,拽着薛惟往怀里抱,心惊道:“哥哥,看路。”
薛惟梦醒般回过神来,眼前那富贵竹抗议地摇晃几下,池越腾出一只手,堪堪将瓶子给扶好。随后他探头看向薛惟手中的那张房卡,3b02房。他抬头逡巡一圈,见房间在走廊的左手边,不禁在心中叹气,说道:“哥哥,你走错方向了,往左拐……”话未完便顿了顿,心想还是带着人过去吧,免得……
“走吧,我陪你过去。”
薛惟点点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池越替他把门刷开,他还魂飞天外似地杵在门前一动不动。
走廊顶上的照明灯光线很足,薛惟心不在焉的神色被池越一分不差地收入眼底。
池越静默片刻,突然二话不说地一个囫囵把人扛到肩上。见薛惟还没反应过来,池越便在他屁股上拍了几下,他才“啊”地叫了几声。随后骂道:“池越你个王八蛋打我屁股干什么?”
门被池越用后脚跟带上,池越将薛惟丢在那柔软的床上,虎狼似地扑上去压住薛惟。
这一幕让薛惟想起什么,如果不是头顶上的灯,和池越身上清新的青柠味,薛惟几乎都要怀疑自己回到了十一年前的那一幕。十一年的那个晚上,大抵也是这个时候。他本已经睡着了,却因为夜里喝多了水被憋醒,不得不起床拐去上厕所——
他路过薛貌生的房间时,被迎面扑过来的空调冷气冻得哆嗦几下。
他往前探身,原来薛貌生的房门正半掩着。天气虽然在逐渐变热,但这个时候开空调还为时尚早,薛貌生开空调干什么?有那么热吗?
从外面看过去一片黑,薛貌生没开灯,应该是睡着了。怎么不关门?他走过去,正当这时,他听见里头传来一丝丝微弱的哽咽声,如果不仔细听压根听不见。
但听上去,那声音似乎是欢愉的,又是压抑的,更是难耐的……
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种声音从薛貌生房间里传出来?
心中疑惑,他没有思考地,轻轻地推了一下眼前那扇半掩的门。“咯吱——”,门应声开出一道缝隙……
房间里居然连一盏亮整夜的微灯都没打开。很黑很黑,靠近房门,那哽咽声听得更清楚了。旋即,传来里头薛貌生调情的话语——
“怎么样,觉得舒服吗?”
“我一见你,就觉得你跟她很像。不,你在这里要比她温柔得多,你才是那簇水花……”
“嗯……还要继续吗……”
那声音还是嘶哑的,又是压制的。与薛貌生平日里说话的调子全然不同。
黑漆漆的,是在跟谁说话呢?
他当时还未经人事,不知道薛貌生在干些什么。只觉得好奇,便偷偷地又推开了点门缝——
屋内两具纏繞的軀體毫无预警地闯入眼前,白花花一片,好是难堪。宛如五雷轰顶,他僵在原地,一时间,迈步不是,不迈步也不是……
“啊——”
池越咬了一下薛惟的耳朵,将薛惟的思绪从天外扯回来。
池越说:“哥哥,在想什么呢?”
池越呼出来的气息炙热,一下又一下地拱在薛惟的颈窝上。薛惟此刻的魂魄已经扯回体内了,他闭着眼,任由池越吻着自己,让池越那不间断的热情将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给驱散。直到池越掐了一把他的后颈,他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
“我……”薛惟眨眨眼,对上池越乌黑的眼珠。他双手捧着池越的脸,痴迷地,用眼神描绘池越的五官。池越将他眼里那些柔情蜜意收进心底,伸手揉揉他的背,温柔道:“怎么了?醒过来了吗?”
两人头顶上是暖色调的灯光,迷离又梦幻。四周安静得落针可闻,彼此的呼吸交错,分不清是谁的呼吸声更不安。薛惟揉了揉池越的脸,在暖色调的灯光下努力看清池越的脸色。嗯,红润白透,气色还是不错的。他四指内扣,拇指按在池越的下唇边上,弹了又揉,说:“张嘴。”
池越不明所以,从薛惟身上下来,坐直身体,乖乖地张嘴。张开嘴巴的池越有些呆,薛惟被逗笑。他把两根手指探进去,挑/逗似地触摸着池越那柔软的舌头。池越呆住,这是在干什么?还未有动作,就听薛惟说道:“伸舌头,让我看看你的舌苔。”
池越握住薛惟的手,惩罚似地咬了一下他的指尖,问:“怎么?哥哥还懂舌诊?”
这话一出,薛惟的眼神便黯淡了一瞬。他勉强扯出个笑来,答道:“略知一二。”
池越想了想,带着薛惟的手搭到自己的左手腕上,问:“那这样呢,把脉?”
薛惟眉峰一挑,微微启唇,话说出口却还是跟先头那句一样:“略知一二。”
略知一二到什么程度?池越想起锁芯大药房的老板不惜从营业额上挖提成点给薛惟,也要让薛惟回去上班的事情。他嗯了一声,到底没有细问,只说:“那我暂时信你一下。”
这话不能细品。
池越瞳眸里闪着熠熠星光,这样直白地看着薛惟,似乎要将薛惟内心里的想法给洞穿,又似乎要维护着薛惟那份好不容易表露出来的,小心翼翼的预警。薛惟哪能感觉不出来?他心中虽暖,却还是忍不住惯常地呛道:“那你要怎么样?”
池越:“不是要看我舌苔怎么样吗?看吧。”他说着吐出舌头。
多年的锻炼已经让薛惟能够在一分钟内判断出对方的状况,但他还是仔细地看了好几眼,才嗯了一声,说:“可以了。”
池越问:“怎么样?健康吗?”
薛惟被他这话逗笑,这话从男朋友嘴里说出来,怎么就不那么健康了呢。他收回心神,说:“健康。就是得偶尔祛祛湿,你有时候会觉得卷怠乏力吗?”
池越没回应,他歪着脑袋看薛惟,听薛惟继续道:“你的脾胃有点差,偶尔还会觉得喉咙有痰,我说得对吗?”
池越还是没回应。薛惟掐住他的下巴,那胡茬扎着指腹,怪痒的。哪有池越这样看人的?怪害臊的。他咬牙切齿地说:“答话。”
“嗯。”池越亲了一口薛惟,夸道,“哥哥怎么那么厉害?这不是略知一二的程度吧?妄自菲薄可不是一种健康的心理。”
妄自菲薄……
薛惟笑了笑,没就这话说些什么。他从池越的裤兜里摸出池越的手机解锁,点开备忘录,在软键盘上敲字。
软键盘被敲得嘎嘎响,池越从身后抱住薛惟,把下巴放在薛惟的颈窝上,低头看薛惟毫无停顿地敲下几个中药名——
党参、白术、山药、炒薏苡仁……
敲到茯苓后,薛惟拍拍池越的脸,说:“手。”
池越把手横放在薛惟的大腿上,薛惟拍拍他,抽过枕头垫着他的手,随后才认真地用指腹轻柔地,循序渐进地探着池越的脉,感受着池越皮肤底下那一次又一次跳动有力的脉搏——
这样磅礴的、喷薄欲出的、燎原的生命力。
强劲有力;生生不息。
把完脉,薛惟火速地敲下剩下几味中药名,随后把手机递还给池越,嘱咐道:“回去就捡一个星期的药吃吃看,应该不会再觉得犯困了。但是你要忌口,不能吃辛辣的东西,还有冰冻的。”说到冰冻,薛惟想起上次池越推荐给他的芝士威化奥利奥麻薯奶茶,又想起两人第一次去一品居吃饭的时候,池越点的珍珠奶盖厚多士。当时他记得池越点了两份,不过他没吃,最后全让池越一个人吃掉了。
池越喜欢吃甜的东西。
薛惟又想到当时池越对他说过的那句话:甜品能够分泌多巴胺,让人产生愉快的感觉。
什么愉快的感觉?越吃甜的东西,脾胃就越差。想到这里,薛惟便严肃地跟池越说道:“甜的东西你也少吃一些,不要总吃那么多,对脾胃不好。”
池越一一听进耳朵里,心中已记了七八分。却说:“那你得经常监督我,不然我肯定做不到,我记性不好。”
“记性不好?”薛惟说,“给你开的方是健脾益气的,可没有给你开气血不好的方。小把戏,你骗得了谁?你什么情况,我一把脉就知。”
池越耍无赖,固执道:“总之,你得经常监督我才行,不然我肯定做不到。”
这话里的小心思再明显不过,薛惟本该觉得甜蜜,此刻却觉得难过,只得抿嘴不答,又把池越的手机摸过来,打开备忘录敲一堆注意事项。
“你经常喝奶茶喝冰饮的坏毛病要戒掉,那样对你的脾胃不好。我这么说吧,本身脾就是阴土,是运化水湿的主要脏器,喜欢燥不喜欢湿。如果你每天一杯冷饮,脾阳很容易受伤,运化无权就会让水湿停聚,抵抗力一低,你就会出现腹泻的情况,或者水肿、腹水……”
“穗城这边的气候本就是潮湿的。你看这段时间临近端午,龙舟水下得多猛?空气湿漉漉的,吸一口都觉得鼻腔里都是湿水。涉水淋雨,又或者是住的地方变得潮湿,都会产生外湿侵扰人体。而你如果不听我的话,还是每天一杯冷饮照旧,内湿和外湿就会夹着一起来,很容易就会招来疾病……”
“你不要以为这只是一件无可厚非的小事。湿邪发病,可以与寒邪相合,变成寒湿。与风,与热相合,就是风湿,湿热之证。一些瘟疫的产生,也和湿邪不无关系……”
……
池越耐心地听薛惟一字一句地跟自己讲中医知识,心中已经对刚才的猜想笃定了十分。
薛惟学过中医这门技术。
这些话里的一字一行,池越都打算作耳边风听。他已经从薛惟的言语中嗅出不正常的气息,薛惟交代得太过认真,几乎是掏心掏肺地跟他科普着这些知识点。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话里话间的意思但凡与交代沾上边,总是没有好的事情发生。
池越觑视一眼薛惟,心想:他是打算做什么吗?
要打算做什么,才会有这决绝般的,不厌其烦的叮嘱。
“这方子你如果吃得好,可以经常拿去药房捡几剂喝。”薛惟说着终于抬起头,见池越一语不发,他心急地问:“听见没有啊?”
“不吃。”池越拒绝道。
“为什么?”薛惟拧眉道,“我开的方……”
话到这里却梗住,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和池越解释自己学过中医,并且功力还不是一般的深厚;他没有考取资格证,虽然在药房工作的时候,那些被他把过脉开过药方的顾客会回头找他复诊,但他还是没有勇气和人说起自己其实是会这个技能的。
薛惟的脸色变得很差,心情可以说是过山车般起伏了,从高处往下冲。当然,每一次都是这样的,每一次,他一想到自己的医术没有办法施展出来,没有办法救更多的人,都会这样难过。
池越的眼珠子就没离开过薛惟,见薛惟面露难过之色,他霎时慌了。生怕薛惟多想,凑上前就是一个深吻,解释道:“因为我怕苦啊。”
薛惟这才吃笑,说:“不怕,我又没有给你开黄连,苦什么苦?”
“没有你在身边哄着我吃,就是苦的。”池越说着吻了一下薛惟的鼻子,“你哄我吃药,就算是再苦的药,我都吃得下。”
薛惟没注意到池越的言下之意,他的脸腾得烧起火,连带着耳郭都烧红了尖,明明他们两人更亲密的举动都做过了,他却还会因为池越的一句话而心湖荡漾。完蛋了,这家伙说起情话来怎么一套一套的?搁哪里学来的?
他捏了捏池越的脸,说:“谁教你的?整天说些肉麻的话来撩拨人家。”
池越又重复了上次他说过的话:“你教的。是你,就不算撩拨。”顿了顿,他强调道,“这些都是我的心里话,哥哥,我是认真的。”
说着池越不安地紧抱住薛惟,小心翼翼地问:“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吧。”
会吧?
薛惟鼻子一酸,该如何回答?是与不是,这么简单的问题,却还要犹豫。
许久不见回答,池越也没有逼着薛惟许诺。他撩开薛惟的刘海,在薛惟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深情的吻。
“不早了,快洗洗睡吧,晚安。”池越说完站起来,人已经走出房门几步,却又突然折回来。
薛惟:“……”
池越在薛惟直视的目光中补充道,“明天见。”
“明天见。”许久,直到那清新的青柠味彻底消散掉,薛惟才喃喃地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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