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点长安侯府的财物只花了一个时辰不到,其实也没多少财物可清点,白银只有两百多两。按照这个数目,长安侯府有人共计二十五人,每月吃穿用度花费,再加上工钱,这些银子不能支撑一年。
卫长缨早就想到李星回的境况不好,但没想到会是如此不好。也许这二百两银子够普通人家用上几十年,但对一个侯府来说是远远不够的。
比如尚书府里下人有四五十人,每月的开支在二十两左右,而父亲一年的俸钱也才是一百两银子,只够五个月用度。
虽然除了俸钱,每年还有俸料、食料、衣物等发放,但折合银两也是不够开支的。
这缺的钱就需要自谋生路,因此尚书府在京畿外购置许多土地放出去,这样才能使尚书府不至于入不敷出,甚至还有盈余。
“君侯,陛下不是赏赐你很多财物吗?”小珠感到不解,她听说李星回的聘礼是一把黄金匕首,那时就很疑惑,只是不便说出来。
虽然昭元帝具体赏赐了多少财物,小珠并不知情,但总该不止二百两银子吧。
李星回望着卫长缨脸红了,小珠这句话他不知如何回答。
赤骨看到李星回难堪,他心中极是不爽,便咳嗽一声,道:“夫人,陛下确实赏赐君侯许多财物,但君侯将它们都分给族人,侯府只留了很少的一部分用度。”
此言一出卫长缨才恍然大悟,她先是以为是他们不懂得中原物价,被人所骗才致财物有限。
“为什么要分给族人?”小珠还是不解。
“小珠,你别问了。”卫长缨赶紧制止她。
赤骨更加不爽,他无视李星回打过来的眼色,瓮声瓮气地道:“君侯说,那些人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才能来到中原,他看待他们就像家人一样,他有照顾他们的责任。”
小珠脸红了,揪着衣角,嘴唇嗫嚅不知如何是好。
“阿郎,你做得很对,那些跟随你来到中原的族人,你有责任照顾他们周全。”
在中原人的印象中,北狄人都是茹毛饮血的野蛮人,可李星回却是对族人有情有义,不知多少中原人不如他有这份心和责任感。
李星回喜不自胜,只感叹自己幸运,得遇上卫长缨这样善解人意又美貌的妻子。
“阿郎,你的族人住在何处?”
不等李星回回答,赤骨便抢着道:“我们跟着君侯一起来的族人有一百多人,君侯将他们安置在城外的白柳树村。”
卫长缨略为思索,便道:“阿郎,此时我与你去白柳树村看望你的族人。”
昨夜新婚,卫长缨也未得空与李星回的族人有所寒喧,她既然嫁李星回为妻,自然要待他的族人如自己的族人一般。
“好!”李星回高兴坏了。
明日是三朝回门的日子,择日不如壮日,卫长缨令小珠去开了自己的箱子,从里面取出了一些布匹绸缎,各色裁剪成十尺一块,三色一卷各用纸包起来,系起红丝线。
小珠有些心疼,本来李元青就防卫长缨防得紧,生怕卫尊多给她嫁妆,这些布匹绸缎都是在李元青过目的情况下装起来,数目也不多,送给李星回的族人后基本上不剩什么。
但卫长缨执意如此,小珠也不敢劝。
卫长缨将果品和糕点也各分装许多,便让李星回搬到马车上,共装了三架马车。
“缨娘,我和你一起去。”
小珠作为卫长缨唯一的陪嫁婢女,她觉得自己有必要事事冲在前面,给自己的主子撑面子。
“不用了,你就留在府里,这飧食我想饮莲子汤润润喉咙,只能麻烦你做了。”
小珠心直口快,凡事不经细思,虽是好心但容易言语造成误解,卫长缨便留她在府中。
“缨娘,我会把莲子煲得软软的。”
卫长缨点头,与李星回出门。
门外又套了一架马车,每架马车都是两匹高头大马,最前面的马车是空的,卫长缨正要踏上马车,李星回却伏下身,双手掌心朝上并拢。
“长缨,你踩在我的手上去。”
马车虽高,卫长缨其实不用脚凳也能上,但她还是踏着李星回的手上了马车。
她相信李星回的力量,他的双手可以安安稳稳地托起自己的身体,甚至是整个生命。
李星回坐在马车前,鞭子一挥,骏马仰头长嘶一声,踏出四蹄向前奔去,赤骨等三人驾马车尾随其后。
长安侯府在城西,马车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便到了宣华门,很快出了城。
此时正值仲春时节,城外草长莺飞,绿树郁郁葱葱,繁花争奇斗艳,各种花香诸如梨花香、桃花香、杏花香,甚至是淡淡的青草香,顺着被风拂起的帘子扑入卫长缨的鼻端。
卫长缨不禁心旷神怡,忽然李星回挑帘而进,便坐在她的身畔。
强烈的阳刚气息如同飓风刮至,鼻端的花香被遮掩,卫长缨白皙的面孔转而浮上红霞。
“你怎么进来了?不用赶车吗?”
“不用,老马识途,它们会自己走。”
他直愣愣地盯着卫长缨瞧,眼珠仿佛定住,卫长缨更加面红耳赤,索性撇过头去看马车窗外,但李星回却扳过她的头。
“长缨,我总是看不够你,想要多看你几眼。”
“等日子久了你就不想看了。”卫长缨故意激他。
“不会,我要么不看,要么就看一辈子。长缨,从昨日到此刻,我心里都充满庆幸。真的,我很庆幸,我何德何能娶你做我的妻子?我像做梦一样,有时真怕这就是一场梦,醒来你就没有了。”
他神色诚恳,每个字眼都说得极慢,吐词清晰,好像生怕卫长缨听不懂似的。
“这不是做梦,此刻你便是睡着了,醒来还能瞧到我。”卫长缨被他的神色感动,瞧着他额头上渗出的一滴晶亮的汗渍,卫长缨轻轻地用袖子拂去。
李星回抓住她的手,顺势将她拥入怀中。
两人的脸只隔着两三寸的距离,彼此的眉目一览无余。
卫长缨在他的注视下闭上眼,他看她的目光总像野狼一样,仿佛要吃掉她似的。
那炙热的火风扑面而下,在薄薄的面颊燃烧,然后嘴唇上烧着了。
“啊——”
卫长缨轻轻叫了一声,睁开眼。
“怎么了?”李星回不解。
卫长缨摸了摸嘴唇,道:“你的胡须扎到我了。”
丰润的唇瓣上有一个浅浅的小印痕,果然是被胡须扎到了。
“哈哈。”李星回也伸手去摸嘴唇,唇上的胡茬极硬,根根像钢针一样。“回去我就把胡须刮了。”
他粗厚的手都觉得胡须太扎,莫说是卫长缨这娇嫩的肌肤。
“不要。”卫长缨轻轻摇头。
“会扎你的。”李星回不解。
卫长缨手指抚上他的嘴唇,那硬硬的胡须扎着她的指腹,有些疼意,但心里却很快乐。“我不要你刮胡须,我中意你有胡须。”
如果没了这胡须,大草原上的雄鹰就如同失去展翅高飞的翅膀。
这又硬又扎手的胡须是适合李星回的。
她的手指继续抚弄李星回的胡须,然后又去触他的面颊,他面上的皮肤很粗糙,摸起来也有刺痛感,仿佛有沙粒。
可这粗糙不光溜的面孔,居然也能生出俊朗的五官,甚至一点都不妨碍他的英俊。
显然,男人的英俊并不依靠皮肤的光洁,也不是一白遮三丑。
在未见到李星回之前,卫长缨不能想象得出世上还有这样一种俊法。
用来形容美男子的词,如面如冠玉、玉面朱唇、唇若涂脂等等,这些都是和李星回无关的词。
李星回的英俊是一种原始粗犷野性之美,是一种未经雕琢的璞玉之美。
申时中到了白柳树村,这是一个相当偏僻的村庄,从远处观望几乎看不到里面的人家,完全被茂密的树林遮挡住。
村口有一条从山里淌出的溪涧,涧上架有一座石拱桥,桥宽一丈,略容马车通过。
长安侯府只有三四十亩地,房屋少,住不少太多人。李星回原想在城内购置房屋,不说京畿房屋寸土寸金,便是有钱也没宅子可卖。一旦有人要卖房,京畿贵人早闻风而动,先下手为强了。
只有这白柳树村地处偏远,宅子大,才容得下百多人居住。李星回便将年老体弱的和独身一人的收留在府内,其他人安置在白柳树村。
“王子来了。”
大家还是习惯性地称呼李星回为王子,亲热地叫卫长缨夫人,可卫长缨完全不懂北狄语,李星回便将他们的话耐心翻译出来。
“夫人给大家都准备了礼物,每个人都有。”
这时候赤骨开始分发马车中的物品,女人们得到布匹绸缎喜不自胜,这往后天气炎热,正需要扯布匹做新衣裳。
卫长缨瞅着这宅院占地虽多,但房屋比较老旧,房间里布置也相当简陋。
院落地面上散落许多的马粪,有的已经干透,有的半干,还有些很新鲜。卫长缨提起衣裙,小心翼翼,避免踩到马粪弄脏鞋子。
李星回凑近她,笑道:“长缨,还是我来抱你吧!”
“才不要。”
大庭广众下让李星回抱像什么样子,虽然他的族人不会在意。
越往宅院后面走,马粪越来越多,数十匹马被拴在树桩上,见到人来了,那些匹一齐看过来,嘴里嚼着草,尾把摇着,只听啪地一响,一大砣飘着热气的马粪掉出来。
此时虽是初春,但太阳一出来稍显热,院落里粪臭熏天,空中小蚊虫飞舞。
“这是你们从北狄骑过来的马?”
马匹高大俊美,毛发赤红发亮,极富光泽,是北狄名种骅骝。
据传骅骝能日行千里,追风逐日,体形比中原的战马要高出一尺,有诗赞:”骅骝开道路,鹰隼出风尘”。其声名可与西域汗血宝马相提并论,因此大周虽有几十万大军,但仍和北狄苦战数十几年也未能分出高下。
李星回点头,道:“途中母马又产下二十匹小马驹。”
“那这宅子怎养得下?”
“他们白日将一部分马赶到山上,晚上再放回来。”
离卫长缨最近的是一头雄马,皮光水滑,卫长缨忍不住想要摸它的毛发,但刚走近,那匹雄马便抬起后腿向卫长缨踢去。
骅骝性烈,若非主人靠近便会主动攻击,如果强行乘坐,骅骝便会想方设法将人摔下马背。
“小心。”
顿时李星回急了,拽住卫长缨便往后扯,好在他速度快,那一马腿子才没踢中卫长缨。
“好险。”李星回擦着额头上的汗,那一惊差点把心肝都急得蹦出来,骅骝腿部的力量足有百多斤,能踢断胳膊粗的树桩。
要是踢到普通人,只怕会把内脏踢移位,重者踢碎。
卫长缨也吓到,没想到这匹马会攻击人。
“长缨,有没踢到你?”李星回不放心地要替她检查。
“没有,你拉开了我嘛!”卫长缨按住他的手,哪有大庭广众下替她检查的。
李星回这才放下心,转身谆谆告诫那匹雄马,道:“我妻子这么美貌,你看清楚,以后不许踢她,要臣服她,她是你们的女主人。”
卫长缨见他有煞有介事的样子,笑道:“它听得懂吗?”
“听得懂。”李星回向她眨眼睛。“这里的马都臣服我,自然也要臣服你,以你为主人。”
“那我可以骑它吗?”
看着这健壮的骅骝,卫长缨动了骑马的念头,京畿士族女子从小不但学琴棋书画,这骑术虽不要精通,但也是必备的。
“你来。”李星回伸出手。
卫长缨握住他的手,霎时整只手都被李星回的大手包裹住,火热从手心中蔓延。
当靠近那匹雄马,果然马没再踢她,扭头瞧着卫长缨,眼皮眨了几下,然后身躯匍匐下来。
卫长缨跨上马背,那马立即起身。
“长缨,我和你共乘一骑如何?”李星回眉开眼笑。
“不要,我们各乘各的。”
卫长缨握住缰绳,掉转马头向院落处行去。
李星回笑着摇头,然后解下身畔的一匹马跨上去。
在村口他追上卫长缨,道:“长缨,我们来赛马,如果你输了就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我先听听。”卫长缨不上当。
“让我亲你。”
卫长缨羞得满面绯红,真是的,他什么话都能说出来。她回头看了看,四下除了她和李星回无其他人,遂松了一口气,双腿一夹马肚,便向前冲去。
“长缨,我且让你。”
李星回骑在马上不动,等卫长缨跑得变成一个小黑影时,他才纵马追上去。
他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输,从他出生就在马背上过日子,在陆地上他是驰骋的骏马,在天空里他是翱翔的雄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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