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声音窸窸窣窣,纪卿听不清楚,等了半晌,见还是没人应答,于是便说:“你去拿吧,煤油灯就在堂屋的桌子上。”
门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江一军背过身子靠在门框上,不自在的皱了皱眉,声音压的很低:“你先穿好衣服出来。”
“江一军?”纪卿语气惊讶,“你怎么在这?林顺呢?他拿到灯了吗?”
江一军一听见林顺这个名字就烦,语气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么多问题,我答哪个?”
纪卿一边整理好一衣服,一边跟外面的人说:“你等一下啊,我马上。”
她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和那天一样,只有天上的星星在散发着光亮。
“林顺去哪了?”
淡淡的皂香味从纪卿身上飘散,江一军站在离她不近也不远的地方,自上而下的看着纪卿浅棕色的瞳孔,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洗澡不知道锁门?”
纪卿把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不甚在意的随口说了一句:“我给忘了。”她看了一眼江一军,“对了,你要喝水吗?我去给你倒。”
纪卿刚一转身,手腕就被人一把抓住给拉了回来,江一军扶着她的肩膀转了半圈,把纪卿扶正,老老实实站在了原地。
她因为刚刚洗了澡,漆黑柔顺的秀发用发簪盘了起来,此刻由于动作掉下来几根不听话的发丝。看着江一军板着的脸,纪卿两个眼睛像小鹿般眨巴了两下:“怎么了?”
江一军闻着这股淡淡的皂香味,也发不出火来了,于是便郑重其事的说:“下次洗澡记得锁门。”
每个字都说的诚恳又用力,就像是在教育小孩子。
纪卿拂开江一军的手:“好了知道了,你这么唠叨怎么跟我娘似的。”她从堂屋里搬出两个小木椅,放在院子里,朝江一军招了招手,“坐。”
“对了,林顺到底去哪了?我看堂屋桌子上的煤油灯他也没拿啊。”纪卿右手拿着一把扇子,边扇边问道。
江一军显然不想提到林顺,于是便糊弄了一句:“他有事走了。”
纪卿眯起眼睛看他:“你不会把他怎么样了吧?”
看江一军没说话,纪卿又接着说:“他这个人其实不坏,就是像个狗皮膏药似的怎么甩都甩不掉,他要是把这劲头用在别的地方估计现在都能光宗耀祖了。”
江一军眉间拧起:“你怎么知道他不坏?”
“我认识他四年了,我能不了解他吗?他其实挺照顾我的,有事没事老来给我家送东西,但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我不想要他的东西纪国昌也不答应。”纪卿扇走了在耳边一直嗡嗡嗡的蚊子,脱口而出,“要不是他我也不会——”
说到一半,纪卿把剩下一半深深的咽回肚子里,抬眼看了看好像在走神的江一军,松了一口气。
“不会什么?”
她在心里琢磨了一下,现在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她要是跟江一军说实话了,估计自己的尸体都没人能找到!
纪卿眼神飘忽,就是不看江一军的眼睛:“要不是林顺我也不会天天跟纪国昌吵架。”
“哦”江一军被耳边嗡嗡的蚊子扰的不厌其烦,终于受不了了,拧着眉跟纪卿说“出去走走?”
纪卿也不想在院子里闷着,于是便从凳子上站起身,跟着江一军往门外走。
“你今天怎么突然来找我了?”纪卿问道。
江一军垂在腿侧的手轻轻攥了一下,又松开:“我……有点事要问你。”
“什么事啊?”
“那个,彩礼的事儿。”江一军似乎难以开口,顿了好久又说,“我好像还没说拿多少。”
“这个啊”纪卿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已经狂风大作,她已经做好回家暴揍纪雪的准备了,一定是这丫头告诉江一军的!
她脑子飞速旋转,刚想瞎扯一个理由先糊弄过去,就听见江一军清冷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格外突出。
“你是不是不想让你爹觉得我很没用才这样说的?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把我家的地全都翻了一遍,都种上了玉米红薯和麦子,我会努力把彩礼攒出来,我娘说了,男人就要负责任,不能像我爹那样,那样不是男人。”
纪卿还是第一次从江一军的口中听到有关于他娘,记忆中,自己好像只见过他娘一面,整个人温文尔雅,样子也好看,说话时候细细柔柔的,只不过后来出事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其实你不用这样。”纪卿的良心受到了极大的谴责,她的脑袋偏到另一侧,声音虚虚的,毫无底气。
江一军没听清,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纪卿定了定心神:“没什么。”
乡间的小土路坑坑洼洼的,天色暗淡,走路时得格外小心,不然很容易就被那些突出来的石块绊倒。
纪卿低下脑袋专注的看着地面,每一步都踩的很实:“江一军。”
她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口,再抬起头时对上江一军认真的神情,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明天我们村子放电影”纪卿弯了弯嘴角,“你要来看吗?”
“好。”江一军攥着的手放松下来,鼻尖还充盈着淡淡的皂香味。
两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大化村村口,再往前越过一条小路就到了小化村。村子口的槐花树开的明艳,浓重的槐花香给两个村子都套上了一层甜腻的外壳,沁人心脾。
纪卿远远的看见西边林子里纪雪和纪琰他们的身影,于是便跟江一军说:“咱们就在这儿分开吧。”她指了指林子的方向,“我妹妹他们在那边抓知了,我去看看。”
江一军顺着纪卿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应了声:“好。”
俩人在村口分开,江一军沿着乡间小道一路走回家,家里漆黑一片,一盏煤油灯都没点,他打开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爹?”
没人回应。
他又叫了一遍,还是无人应答。
江一军在堂屋和侧屋都找了一遍,不见江老七的身影。江老七以前也有过夜不归宿的情况,一般都是在外面喝多了,随便躺在地上就睡了,江一军从来没管过他。
他走进里屋,躺在自己床上,床上铺着一张凉席,丝丝凉意顺着后背传入他的身体,鼻腔中的皂香味淡淡散去,脑子却不听使唤的又想起刚到纪家时油纸上映着的身影。他也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大小伙子一个,血气方刚,再怎么正派可脑子却总是忍不住回想那一幕。
江一军使劲晃了晃脑袋,把纪卿的身影从自己的脑袋中晃出去。轻轻呼了几口气,才慢慢让自己平静下来。
翌日,万里无云,烈日灼灼。
纪卿用了一上午把棉花地里浇了一遍水,又喷了一遍农药,薅了一揽子的杂草回来喂牲口。干完了活,汗水打湿了一整个后背,纪卿累得要死,赶紧到堂屋里歇息,拿起桌子上的白瓷缸子咕嘟嘟灌了一大口白开水。
纪国昌昨日半夜才回来,回来以后倒头就睡,现在正一脸惬意的坐在堂屋床上。
纪卿灌完了水,才注意到纪国昌歪歪斜斜的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个旱烟管子,两只腿翘着一抖一抖的。
纪卿心里咯噔一下:“你哪来的烟管子?”
纪国昌抬起眼皮子抖了抖烟管:“你个小兔崽子管起你爹来了?还能哪来的?肯定是别人给的呗!我怎么说原来也是个大队队长,送个烟管子怎么了!”
“爹!”纪卿音调高了一些,“你没听说前几年西边王家的二儿子就是抽这个抽死的吗?人家队里的人都说了,抽这种东西没几年肺全给你抽黑了,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
纪国昌拿那烟管子“啪”一声一拍桌子:“知道我快死了你还不赶紧嫁出去!天天在家看着你我糟心,你比那烟管子还害人呢知不知道?”
兜兜转转又绕回来了,纪卿不想跟纪国昌再因为出嫁这事吵架,纪国昌脾气倔的跟头驴似的,他想抽烟管子没人能拦得住他,纪卿也懒得再管,就随他去了。
“行!你自己在家慢慢抽吧!”纪卿扭头就往门口走,“我就不打扰您了!”
纪卿出了堂屋去侧门把马牵出来,这马在家呆了很多个年头了,现在身子越来越差,纪卿每天准备的一盆饲料它连一半都吃不了。纪琰上学总是没时间遛马,是时候牵着它出来走走了。
纪卿在前面使劲牵着马,以前大哥放它出来的时候它总是撒了欢的跑,现在却变得懒懒的,一步不愿意多走,要是没有纪卿在前面拖着拽着,估计它就直接席地而卧了。
纪卿伸出手在老马身上摸了摸,牵着它走到村子口那颗巨大的槐花树下,把绳子拴在树干枝上。槐花瓣在空中盘旋了一圈,最后落在地上。
纪卿席地而坐,倚靠在老马身上,看着一片飘在空中的槐花瓣,不禁困意上涌,太阳斜斜的照射下来,被树木遮挡着,得以片刻阴凉,没一会纪卿便熟熟的睡了过去。
那老马尾巴扑闪着,身子□□的像一棵古松,嘴上不停的吃着地上落下来的槐花瓣,可能它也喜欢吃甜的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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