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里的冬小麦一寸一寸的长大，冷风一阵一阵的刮，不知不觉间，一九七三年就只剩下一个小尾巴。
腊月二十以后，生产队都放了假，村子里挨家挨户的都在制备年货，章爱莲把这一年做的新衣服拿出来给仨兄妹试穿，哪里不合适的还要再改一改。纪雪等的不耐烦了，吵着闹着非要现在就穿身上，被章爱莲抡着扫帚赶了出去。
城乡结合部的地方每到过年就被围个水泄不通，一条大马路两边全都挤满了铺着麻布，买小玩意儿的商贩，中间的间隙堪堪只够过一辆车，再加上围观的人群，一不小心就能磕磕碰碰，所以一般开着车的人都不会从这条路走。
章爱莲叫纪琰和纪卿去集市卖红薯和玉米，俩人一人扛了一个大麻袋，从村子里走到集市要走三四公里的路程，纪卿脊背被压的直不起来，纪琰见了便停下来对她说：“要不把江一军叫上吧，叫他来帮帮忙。”
纪卿把那仿佛千斤重的玉米麻袋放下，喘着粗气应了声行。
俩人刚走到村子口，纪卿叫纪琰在槐花树下面等着，她跑的飞快，一路跑到江一军家门口，站在门口大声叫他。
今天阳光不错，江一军正在院子里晒芝麻，听见有人喊，便从院子里出来。
“快来快来，带你去个好玩儿的地方。”
江一军任劳任怨的跟着她走，走到村口不用别人说便像个勤勤恳恳的老牛一样二话不说扛起装着玉米的麻袋。
三个人并肩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纪琰和江一军长得差不多高，纪卿只到他们肩膀的位置，她站在中间无端的感到一种压迫感，她抬起脑袋看看纪琰，又转过去看看江一军，最后笑了出来，觉得自己在他俩中间就像是两个王子和一个小矮人。
走到摆摊的地方，都已经到了半上午，纪卿穿着印着花的小袄，微微出了一层薄汗。她拿出放在玉米麻袋里的布铺在地上，把玉米和红薯都倒出来，摆的整齐又漂亮。
人们摩肩接踵熙熙攘攘的挤在每一个小摊面前，不用吆喝，因为吆喝的声音会被淹没。赶集的人人山人海，乌泱泱一片人头，上到老头老太太，下到七八岁的小孩儿。
几个小时之后，三个人面面相觑，盘着腿坐在地上，旁边是卖水果的小铺，另一边是买对联的小铺，各个人满为患，只有他们的地盘，空空如也。
他们应该早几天来买的，现在人家都已经买过这种过冬的食物了，囤的都是那些瓜子花生小物件。他们摆了一整天，只卖出去了两块钱。
“算了！”纪琰一挥手，“不摆了！”
纪卿坐在地上昏昏欲睡，听见纪琰的话才清醒过来，她看过去，听见纪琰说：“这两块钱，你们去逛逛，想买啥买啥。”
“真的？！”纪卿眉毛飞起来，高兴的困意全无。
她接过纪琰递过来的那两块钱，伸手拉起江一军，兴冲冲的跑进人群中，江一军紧紧的抓着纪卿的手，生怕一不小心把人弄丢了。
集市上买什么的都有，纪卿看啥都新奇，因为每年只有过年的时候她才会到集市来，两边有卖水果的，卖包子的，卖油条的，卖鞭炮的，还有卖艺的。
纪卿停在一个卖花的小摊前面，有点不好意思，扭扭捏捏的开口：“这花多少钱啊？”
那是两支梅花包起来的，花瓣颜色鲜艳漂亮，不见衰败的趋势。
“两块钱。”小摊的主人是一个瘦削的女人，牙齿有点龅，眼睛微微眯着，皮肤干裂粗糙。
“两块？！”纪卿吃惊的看着她，“这么贵？”
她低下头看了眼自己手里抓着的钱，一共就两块而已。
“你想要？”江一军偏头问她，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左翻右翻也只翻出两张有些破的五毛钱纸币来。
他把钱全都递给纪卿：“想要就买吧。”
纪卿赶紧把江一军的手往回推，视线一瞥，嘴角又弯起来：“我想吃那个。”
江一军的手腕被纪卿拉住，突如其来的力量把江一军往旁边拽过去，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抓到了另一个人挤人的地儿。
纪卿在一家买糖葫芦的面前排队，江一军站在她身边，微微弯下腰来，问道：“你不要了？”
纪卿视线又朝卖花的小摊望了一眼，撇了撇嘴说：“不要，那么贵，够我吃好几根糖葫芦了，而且那花放几天就败了，糖葫芦还能吃进嘴里又甜又饱腹，不比那一束花值多了？”
江一军笑着摸了摸纪卿的脑袋，她今日扎着两根麻花辫，一左一右放在两边，可爱中带着点俏皮。
这个年纪的大姑娘一般都扎着这个发型，看起来千篇一律，可江一军总觉得纪卿扎的跟别人不一样，两边的碎发随风翻飞，圆圆的小脸被风吹的泛起丝丝红晕，纪卿眼睛盯着糖葫芦上结晶的糖霜，砸吧砸吧嘴，馋的直咽口水。
“你这么会算，那以后钱都归你管。”江一军看着纪卿，带着笑意的眼神柔和。
纪卿瞪了他一眼：“那必须的啊。”
章爱莲曾经跟纪卿说过，女人啊，一嫁了人就身不由己了，一辈子就是操心的命，每天想着的都是那一日三餐，他们都拿你当丫鬟使的，尤其是跟婆婆住在一块，那你就是满地乱爬的蝼蚁，人家一脚就能给你踩扁。
纪卿从小就记住了，女人要是嫁了人，没身份没地位，有时候吃饭连桌子都不让你上，所以她才对之前来提亲的那么多人都嗤之以鼻，不愿意商量议婚。
可事实却并不像章爱莲说的那样。
纪卿抬眼看向江一军，下颚线凌厉漂亮，鼻梁挺拔清隽，穿着一身深绿色的夹袄，扣子一路扣到下巴，捂得严严实实。这男人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纪卿放在兜里的手热热乎乎的，她脑子一热，被色迷了心，把手从兜里掏出来，小小的手包裹住江一军的手，热量顺着俩人接触的地方传递过去，不一会，俩人的手一块发烫。
江一军在被纪卿拉住的时候，浑身愣了一下，他觉得自己要被烫伤了。他控制不住翘起来的嘴角，只能低下头憋着笑。纪卿的手有小又软，他反过来拿自己的手包裹住纪卿的，小小的手被江一军牢牢的箍在手里，严丝合缝一丝不漏，就好像他俩天生就应该是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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