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伊兰把视线移到凌玉脸上，回答他的问题：“凌玉，你的等级还不够参加更高等级、更为危险的任务。”
伊兰这话说得直白，如果是别人可能会感到被冒犯，凌玉的表情却只是由不满转为隐隐失望，最后垂着头盯住手里的纸上标注任务地点的地图，不知在想什么。
玄少祺察觉到凌玉不同寻常的情绪，但没打算对此说些什么。
任务当天，两人再次踏上开往交界处的接送车。
以往的接送车，一趟行程中能有六个人乘坐已经是很难得的了。最近三区白塔被分配的任务剧增，现在的接送车上除了玄少祺和凌玉两人，至少还有五对哨向。
玄少祺按照和凌玉两人往常的习惯，坐在靠窗边的位置，稍微侧个头就能看到站在白塔门口、过来送别的伊兰。
像是半侧着脑袋这种姿势让玄少祺感到疲惫，他轻轻把头靠在窗上，目光从伊兰身上移开，毫无焦距地对着窗下地面的景色。
他的心里没有表情看上去那么平静。
上一次的失地收复任务，他失去了自己的第一位哨兵搭档，让精神体雪狼踏碎了余承安的脊骨、咬碎了余承安的颅骨，以他能做到的最温柔的方式，送给余承安第二次死亡。
平静海面之下的水波翻涌，掀起一阵阵暗潮。似是即将沸腾，水中生成的不安分的空气却没有到达水面，只在水底深处越积越多。
巨量的水涌动的声音逐渐扩大，像是远古巨兽在几万米之下发出的鸣声，引起皮肤上的一阵战栗。
耳边愈发吵闹，那声音让人心慌，除此之外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了。
玄少祺并不熟悉的“恐惧”，此时正在一寸一寸地由心脏开始，侵占着他的身体。
他闭上眼，索性放任自己沉溺于黑暗中，不想再与心脏传来的踏空感争斗。
忽然，后颈位置被温热的指腹按上，随即又盖上了携带更高温度的掌心。玄少祺倏地睁开眼，瞳孔缩得像针尖，像是领地被侵犯一样，一眨不眨地凝视正掌控着他后颈的那个人。
凌玉像是没察觉到玄少祺的反应，覆盖在对方后颈上的手小幅度揉了揉：“少祺哥，昨晚又没睡好吗？”
完全由潜意识而起的防备，在凌玉的轻声细语中被玄少祺压下去。
他维持着注视凌玉的姿势，半晌，放松身体倚靠在窗上，带着奇异的虚弱和破碎感，半垂眸对凌玉扬扬唇角：“没事，你别担心我。”
凌玉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倾身向前，手放在玄少祺的后颈把人往自己这里按过来，用额头抵着玄少祺的额头。
接送车在这时启程，由于惯性，两人的身体靠向座椅。
凌玉没有移开视线，维持着极短的距离，连玄少祺黑眸上零星分布着的褐色细丝都能看得清。
而后，凌玉闭上眼，亲昵地与玄少祺蹭了蹭鼻尖。像是猛兽之间的相互安慰。
玄少祺不愿与人亲密接触——与其说不愿意，不如说他不习惯。他记不清已经有多久没和别人贴得这么近过了。
可是，这时候，凌玉比起一般人温度更高的掌心熨帖地落在他的后颈，清浅温热的鼻息似有若无地扑在他的脸上，这种玄少祺之前无法想象的距离，让他生出一种想要伸手双臂，紧紧抱住凌玉的冲动。
玄少祺垂在身旁的双臂动了动——或者是没有，他只是错觉它们轻微动了而已——最后还是没有抬起来。
此时被凌玉和座椅环绕的感觉，已经给足了他安全感。所以这就够了。
玄少祺从来不擅长把自己脆弱的一面，无底线地展示给别人看。
他在心里轻叹一声，用额头顶顶凌玉，示意对方可以放开了。
凌玉睫毛颤动，眼皮一掀，浅到像是兑了水的蜜糖一样的眸子，湿漉漉地对准他的，却没有动作。
玄少祺放任自己的身体往下沉了沉，处于一个低于凌玉的位置，往上看向凌玉的双眸柔得不像话：“谢谢你，凌玉。”
凌玉得到玄少祺像是示弱一样的姿态，以及一句不常听到的道谢，强压下想要把玄少祺紧紧箍在怀里的冲动，颔首回应之后，回到原位坐好。
但是手却不舍得放开，一路上都挽在玄少祺手臂上，不肯松开。
也不知道是谁在安慰谁了。玄少祺在心里默念一句，感到好笑，最终还是没有抽出胳膊。
接送车按照往常的速度，很快的来到了交界处的高墙边。
下车时，两个人都已经整理好了情绪。他们身为向导以及哨兵，是来完成任务的。在执行任务期间带有不安稳的私情，会把与他们组队的其他哨向们置于危险之中。
玄少祺按照文件的指引，率先迈步走向指定的集合地点。凌玉原本落后他一步，随后在走路的过程中轻易地加快两步就追上了玄少祺。
来到玄少祺身边与他并肩而行，这让凌玉不禁翘起嘴角。
两人来到指定地点时，已经有一对哨向在那里等着了。
察觉到有人靠近，那两人停下交谈，转头向来人的方向望过去。没想到这一眼，让四个人同时愣住了。
“……嘁，真晦气。”
“啧。”玄少祺咋舌，脸上是不加掩饰的不耐烦。
对比率先反应过来的他们，剩下的两人倒是在呆愣过后，显得很开心。
凌玉笑着上前几步，来到对方面前：“原来你们也被分配到这个任务了啊。”
对方：“是啊。太难得了，我们真是有缘。”
另一个声音：“什么有缘啊，这叫晦气。”
“越轩，你这样说是因为讨厌他们吗？”何亚明疑惑地向刚才说话的哨兵问到。
越轩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顿时抬手指着对面的两人，白嫩的脸颊涨得通红，高声喊道：“当然不喜欢啊！”
何亚明不太理解越轩对于玄少祺他们的厌恶，随意应了句“哦，是这样啊”之后，就开始跟凌玉聊起天来。
越轩：？怎么回事，他的向导不应该无条件站他这边吗？
玄少祺一下子就看出越轩此时在想些什么，顿时很不给面子地嗤笑出声，结果换来了越轩的怒视。
四人没能享受到很久的叙旧时间，其他几对哨向就相继到位了。
他们一齐通过身份验证后出了高墙中的大门，找到配给他们的那辆作战车，安置好各自的行李，向任务地进发。
因为他们四人互相熟悉，所以在大家讨论任务分配时，很自然地把“清除区域东半边的异形”这个任务，打包交给了他们四个。
玄少祺和越轩当然是老大不乐意，但是其余三对哨向已经很快地分配好了剩余任务。没办法，他们两人只能互瞪一眼，相看两厌，默认了落到他们头上的任务。
沦陷区边缘区的危险程度小，面积也是最大的。几人开着高速作战车足足跑了一个半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作战车稳稳停下，离车门最近的凌玉率先起身下车。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比起边缘区更加荒凉的景象。沦陷区边缘的感染不重，还能零星有些没被感染成异形的植物在生长，在这里却很少能见到绿色。
凌玉视野中存在感最为强烈的两个颜色，只有天空的湛蓝，以及其余东西一同呈现出来的紫黑。
凌玉本来以为自己好歹出了几次任务，应该不会再像初次任务那时，望着眼前的末世景象发愣。
可是这时他听着体内不受控制心跳声，视野也在微微晃动。
少祺哥……少祺哥刚出生的时候，就是被丢在这种环境里吗？
“想什么呢。”玄少祺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凌玉身后，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没见到值得注意的东西，随即抬手拍拍凌玉的背：“别看了，赶紧干活了。”
凌玉回过神，见玄少祺正向已经等在旁边的何亚明两人那里走去，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任务地四周，已经被第一次来探查的哨向们仔细地围上了简易防护。虽然在玄少祺看来这层“栅栏”根本挡不住什么异形，但是聊胜于无。
不知是不是简易防护的功劳，他们所负责的东半边区域，确实只有几只异形。
越轩见到异形的瞬间，像是要发泄胸口的怨气一样，立刻抽出他的长剑冲了上去。
玄少祺注意到越轩自用的长剑，被他保养得锋利无比，出鞘的时候似乎都能听到寒冷的嗡鸣声。
亏他这么挑剔，还能在考核的时候把场馆提供的长剑使得那么顺手。
玄少祺在心里吐槽一句，收回望向越轩的视线。
凌玉没忘之前答应过玄少祺要听话，即使这时候身为哨兵的血液被异形激得滚烫，还是在原地眼巴巴地望着玄少祺，像是小狗一样等待主人解禁。
玄少祺不禁一笑，嘱咐了一句“注意安全”，话音还没完全消散，身边的凌玉就已经冲了出去。
既然不需要辅助玄少祺，凌玉就没有选择用枪，而是从腿侧抽出一把短刀，反手握住，冲向前方的异形。
哨兵的身形迅疾如风，瞬间闪到异形面前。
异形感受到附近有可被传播感染体的生物，看上去似乎是兴奋起来，蠕动着变异过后的触须，向凌玉移动过去。
凌玉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不晓得为什么长出了触须的梅树异形，紧了紧握住刀柄的手。
只见地面细微的尘土被扬起，凌玉的身影下一刻已经出现在半空。他双眼一眨不眨，动用近乎全副精神力，锁定异形的核心位置，借由下落的冲势，侧身举起短刀，狠狠刺进紫黑且斑驳的树皮。
随着重力，刀刃在异形身上划开一道一米长的伤口。深色的汁液先是经由那处伤口喷涌而出，溅了凌玉半条手臂，异形才完全失去动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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