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箭矢如雨而下,营地顿时乱作一团,许多人已经毫无防备地倒在篝火旁,奄奄一息。
“筑盾墙!快!”沈辞安几乎在竭声怒吼。
领头兵闻言,这才从惊慌之中回过神来,盾墙很快高高筑起。借着后方的矮山石做后防,才勉强撑过了这一轮攻势。
外面忽然没了动静。
所有人都仍屏气凝神的时候,有几个士兵试探性地问道:“结束了?”
众人见过了许久,依然毫无动静,都暗自松了一口气。但谁也没有撤下木盾。
黑汉子此刻正举着木盾抵在后方,站在沈辞安身后。他轻轻扯了扯她的衣摆,悄声道:“小兄弟,刚才真谢谢你啊。”
沈辞安微微颔首,保持着警惕。
以她的了解,暗坊的人是不会就这么虚张声势,草草了结的。
周围一片寂静,只剩下林间树叶摩挲发出“沙沙”的声响。
零零散散有几个人放下木盾,准备清理营地,收拾现场。
“保持戒备!”沈辞安怒道。
那几人闻声一怔,旋即将视线投过来,却瞧见呵斥他们的是一个身形柴弱瘦小的士兵,而且那张脸面生的很,几人猜测不过是个刚入伍的新兵蛋子。
为首一人当即不屑冷哼,掀了掀眼皮,道:“你算什么?领头的都没发话,轮得到你来指挥?”
此话一出,余下几人纷纷附和。连原先并未动摇的队伍中也开始有人渐渐放下盾牌,卸下阵来
有几人看向领头兵,故意提高音量问道:“老大,你说怎么办?”
方才的拉踩,已经让领头兵心中暗爽,此刻他装出一副不计较地样子,实则内心飘飘然,什么都没多想,摆摆手道:“既然已经半天没动静,想必敌人已经撤退了,大家整顿整顿,原地休息吧。”
得了命令,众人一哄而散,抢救伤员的抢救伤员,清扫营地的清扫营地,无人再瞧沈辞安一眼。
“啧。”沈辞安眉角跳了跳,强压心中怒火,随后朝着反方向走去。
士兵最是松散的时刻,暗坊的人必定会趁机反扑——眼下就是最佳时机。
但她完全不想再同那些人多费口舌,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你别往心里去啊,他们就这样的。”黑汉子小跑着追了上来,安慰她道。
沈辞安倒是有些惊讶他竟会跟过来,心里不觉宽慰不少,只叫他往边上站站,尽量站在树干后面。
毕竟暗坊可不是过家家来的,真刀真枪干起来,这里恐怕没人是他们的对手。
“戒备!戒备——啊!”
不知何处传来的警戒声,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声惨叫。众人立刻弹起身来摸索兵器,可惜已经来不及了,黑衣人遍布四周,他们被包围了。
厮杀一触即发,所幸暗坊这一轮派来的人数并不多,步兵们虽伤亡惨重,但三五个对付一个人也还能勉勉强强打个平手。
沈辞安这头也没闲着,易装之后,从前同期出来的杀手都没认出她来。见她和黑汉子落单,便有两三个人同时攻来。
“你躲开点!”她冲黑汉子喊道。
长剑出鞘,沈辞安周转自如,挥剑如风,没几下功夫就让那几人身上挂了彩。
点到为止,她并没打算拼个你死我活。暗坊到底与她有些情谊,况且此次她的目的也不在这。
只是,她没察觉到,不远处厮打的战场上,有一个人已经盯了她很久,正在悄悄向她靠近。
沈辞安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狼藉,心中嘲笑那群人自作自受。
刚才为首与她叫嚣的那几个,此刻已经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
“活该。”
眼看双方损失相当,暗坊的人即将收手,却不料一柄长枪直直地朝沈辞安所在的方向刺来。
她蓦然一怔。
那人的身手和枪法,都似曾相识。
简直同她当年在暗坊的老师如出一辙!
枪尖擦过沈辞安的头盔,她堪堪醒过神,侧身避让。而那枪支却如游龙般自如回转,以迅雷之势再次展开猛烈的攻击。
可沈辞安就像是演练过千变万变似的,身体下意识作出反应,每一招都精准地避开。但那人攻势之猛,令她丝毫没有还手的余地。
前世能压着她打的在印象里只有两人,除了祁箫之外,便是她的老师。
所以她几乎可以确认,来人便是江枫——她在暗坊的恩师。
“老师?”
那人微微一愣,似是很欣慰一般,声线低沉老迈却苍劲有力:“小安还是这么聪明。”
二人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歇,但此刻已如作戏一般,打得来来回回,却招招避开要害。
“上面应该已经将任务交代给你了吧?”
“嗯。”沈辞安有些为难,踌躇道,“但,老师,我……”
有些话,她只敢对江枫言说。
江枫笑了笑,似乎只从她的神情,就能看透她心中所想一般。
“不打紧,你只管放手去做。”
话毕,他后退三步,利落喊了一声“撤”,便随一行人消失在了夜色中。
望着那团黑影,沈辞安心中五味杂陈。
她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自己的老师了。前世自金城大典不作为之后,暗坊渐渐发觉她成了一颗废子,之后也鲜少与她再有来往,而恩师,更是一面都没再见过。
她确实对于暗坊没有过多留恋与情感而言,但其中有两人,每每在她独自落寞于春日榭时,偶尔望着浑浊的月光,也会想起他们的笑语和面庞。
一个是江枫,另一个是邢川。
江枫虽一辈子身在暗坊,从无名小卒一步步走到如今人人敬重的二把手。他自然是个有手段、有心计的人,他也不无狠戾,杀伐果断。
但沈辞安知道,他是三分习惯,七分不得已。具体的原由她缠着江枫问了许多次,他总是无奈地叹息一声,便岔开话题,询问起她的功课来。
至于为什么笃定江枫是不得已而为之,沈辞安也不知道。
兴许是因为他向来待她极好吧。
而邢川……
沈辞安几乎记不清他的模样了,只能依稀记得,在暗坊那段最快乐的时光,都是邢川带给她的。
“小兄弟。”
一只大手在沈辞安面前来回挥舞了几下,将她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沈辞安神色茫然,连声应道:“啊,无事了,安全了,回去吧。”
这下换黑汉子一脸茫然:“回哪去?俺瞧你已经在这坐了好一会了。”
沈辞安这才惊觉,方才混乱不堪的场地此时已经恢复了最初的平整。只剩下斑驳的血迹和杂乱无章的草丛证实着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不知不觉,她竟愣神了这么久。
“你不困吗?大家伙几乎都累睡着了。”黑汉子一脸诚恳。
眼前这个身材瘦削的小兄弟今天可是一连救了自己个儿两回,他心里老崇拜了。
“睡不着。”
“小兄弟,你可是有啥心事?”黑汉子掸了掸地上的灰,坐了下来。
“嗯,你也有?”沈辞安回过心神,有些好奇。他看起来好像一直都挺乐呵的。
黑汉子闻言摸了摸后脑勺,颇有些不好意思。
他点了点头,一脸认真道:“其实……俺刚瞅见你,就觉得很亲切。”
“细胳膊瘦腿儿的,跟个腮猴似的。”
沈辞安:“???”
黑汉子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慌忙解释:“俺不是那个意思!”
“俺只是,俺有个弟弟,也是这样,生的瘦巴巴的,没点精肉。”
沈辞安饶有兴趣地看向他。
这算是变相认可了她的易装术咯。
“那他现在在老家吗?你爹娘都……谁来照顾他?”兴致上来了些,沈辞安随口问了一嘴。
“俺弟他……他从小体弱多病。”
“走在俺爹娘前头哩。”
沈辞安微怔,这是她第二次看见黑汉子眼中的光黯淡下去。他似乎想哭,但到最后也只是摸了摸鼻尖。
“抱歉。”
“害,这算啥事儿嘛!他们仨都去上头享福啦,等俺报效国家,圆了俺娘的心愿,俺就去找他们去。”
沈辞安看着身旁身材魁梧的汉子,他此刻眼底满是柔情与坚定,倒让她有些同情。
“那你有啥心愿吗?”
“我?”沈辞安迟疑片刻,显然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她有什么心愿呢?
重来一遭,她只想着如何避开老路,从圣上那儿得到保障。
件件都打着远离祁箫的幌子,却好像件件都在围着他转。
那她自己就没有什么追求吗?
黑汉子不等沈辞安思量清楚,替她开了口:“嘿嘿,俺瞧你身手这么好,呆在步兵营实在是屈才咯!俺刚才就觉得,你以后一定是个大将军,征战沙场的那种!特威风!”
“大将军……”沈辞安喃喃重复道。
征战沙场。
是吗?
她从未这样想过。
一个前世深陷爱情不可自拔的细作,如何与那样威风恣意的身份联系在一起。
沈辞安兀自摇了摇头,暗觉好笑。也是在自嘲。
“你可别不信,俺看人可准了!”黑汉子说这话时,倒显得有些神气起来。“俺觉得,你和辞安将军是一类人哩,你日后肯定也像他一样威风凛凛。嘿嘿,若是哪日你出人头地了,可不要忘记俺啊,俺还可以和别人炫耀,说,当年那个大将军可救过俺的命!……”
辞安将军。祁箫的名号。
但那不是为了沈辞安起的,是为了慕辞安,他的白月光、心头好。
沈辞安一颗心瞬间沉了下去,她带着不甘的情绪愤愤道:“祁箫难道待你们就很好?让你为了他那样自私自利虚伪无情的人赴死,你也愿意?”
“愿意啊,为啥不愿意?”黑汉子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道,甚至将沈辞安犀利的修饰词都一并忽略了,“将军待俺们挺好的,俺入伍前挂念不下俺的爹娘,还是将军准俺迟三天入伍,回去把老人家的白事办好了再回来。”
沈辞安无言以对。像是被一团纸噎住了嗓子。
黑汉子兴致勃勃地补充:“要是俺有机会报答他的这份恩情,死了也值!”
沈辞安:“……”
罢了。
二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便各自寻了地方睡去。
黑汉子离去时,沈辞安本想叫住他询问姓名,转念一想,方才那些也就是些玩笑话,恐怕日后也不会再有交集,便就此作罢。
晨光熹微之时,队伍便再次启程。
这一回重新整队,黑汉子不知被分到哪去,沈辞安也不再分心,仔细擦拭剑刃上未清理的血迹,钻了空子登上了前世藏匿的马车,静候时机。
编钟声起,大典正式开始。
无聊的排面话说了又说,两国之主唇枪舌剑,明争暗斗,只为给自己的国家多谋几块城池土地,粮草沃田。
沈辞安打心眼里敬佩圣上三寸不烂之舌,占了上风,逼得平成帝节节败退。
她不禁在想,这样一个精明的帝王,前世竟也会逐步衰落吗。
而台上人以唇舌相争,如火如荼之时,沈辞安能感受到,暗坊的人早已潜伏四周,伺机而动。
“护驾——!”
尖细的嗓音瞬间划破天际,震得沈辞安猛然清醒。
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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