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长子兼当朝第一权臣的婚礼极尽奢华隆重。
就算时间很赶,该有的礼仪和仪仗也半点不落。
皇帝尚且不会如此,权臣倒是招摇得很。
于是,礼仪有多奢华,百姓的恨意就有多深。
偏偏,还要游遍长街,少一步少一刻都不行。
于是,沿街的百姓报以白眼,若非鸡蛋蔬菜要钱,他们也就扔了。
不过,石头倒是很多,便都冲着当中的喜轿扔去。
护卫不是没有,但百姓多,扔的角度刁钻,他们防不胜防。
丫鬟翠儿护在苏晚晚身前,眼睛死盯各处有可能飞入石头的角落。
苏晚晚则处之从容,只在石头棱角再次划破侍女手臂时,拿着帕子替她去擦。
帕是喜帕,鲜红着锦,绣着鸳鸯。
翠儿一看,便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小姐,翠儿实在是不明白,这么一介狷臣,你为什么一定要嫁?”
苏晚晚不说话,头脸被红色盖头罩着,表情看不真切。
“就算是老爷逼的,小姐难道还不能说了不从?!更何况,老爷并没有逼您,反倒是……”
“是我求着爹去说的这门亲事,”苏晚晚总算开口,声音和缓,从从容容,“所以,是我愿意的,其余的话,你也不必再提。”
“可是!”翠儿始终气不过,“为什么啊!小姐,到底为什么?!这人人憎鬼嫌,旁人躲他还来不及,你怎么一定要捡着火坑跳,在翠儿看来,小姐随便嫁与一人也必定美满终身的!”
随便一人,怎敌得他?
苏晚晚不知想到了什么,垂下的眸子里,似水温柔。
“那你便是该!也该叫这石头敲敲你的头,好让你清醒一点,好看有什么用!貌赛潘安也是个浑人!”
翠儿讷讷说着气话,眼里竟是不争气地流下两行泪来,心疼自家的胳膊,更心疼苏晚晚一腔痴情。
随即迅速抹去。
说新妇见泪终究是不好的,她虽心里气着,也并不真希望自家小姐有个闪失。
苏晚晚淡淡听着,斐如患自然是好看的,但她此去,却并非为此。
“砰!”
一块硕大石头砸破窗棂直冲苏晚晚而来。
苏晚晚怔愣间,还是翠儿惊呼一声,扑到她身上。
同时,长轿外头一列队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井然的步调听起来就训练有素,不似普通兵丁。
随即有序散开,护住整条游街的仪仗,石头这才没了。
一个脚步响在轿外跟着前行,一把声音稳稳递了进来:“夫人没事吧?”
轿内没有回应。
那把声音便又道:“属下阿四,主子……斐大人让我过来护行。”
“我没事,”全盛京无人不晓阿四乃斐如患近身侍卫,贴身心腹,“不过劳烦拿块干净帕子过来。”
“属下来迟,夫人可是受伤了?”递过帕子时,阿四照旧低了头,只将温湿过的柔软帕子递将进去。
“我没事。”娟秀白皙的一只手,伸出轿帘轻轻拿走软帕。
踢轿门、跨火盆、拜高堂、送洞房……
是夜,没有一般豪门大户新婚饮宴的热闹,整个王府上下冷冷清清,安安静静。
梆子响过三旬,时间已过辰时。
苏晚晚仍孤坐床头。
“夫人,”翠儿被砸后苏晚晚让她提前歇息去了,此时她面前就没了体己的下人,说话的是斐府陪侍的喜娘,“我为您续一盏灯。”
“不……”
一个必字尚未出口,门口吹来凉风,是门开了,门外立着斐如患。
没有酒气,不带烟尘,只是一如往常从书房移步此处,喜服也早已换去。
看到床上苏晚晚,他似终于回神,挥手屏退下人,连门也没进,只立在门边道:“你且宽衣安睡,我自去其他地方就寝。”
说罢就要转身。
“王爷,”身后传来苏晚晚的声音,不大,正好能让斐如患听清,“您不好奇,我为什么非做这个妾也要嫁入王府,来到您的身边?”
斐如患立在风里,面上没有表情,垂眸那刻,身子已经扭转。
他不关心,也没有同对方说明白的必要。
“因为,”苏晚晚却不管斐如患怎样,双手掀开盖头,站起一步灼灼看向斐如患,“我见过黑符门……并且带回了标记。”
在看清野人朝破庙而来那刻,玉可儿十分冷静。
她先是收拾了火堆、鼠片,喝光了露水,又拿起最后的草根一把塞进了嘴里。
【宿主,您要逃?】
“我逃得出去?”
【那您是?】
“换个地方呆着。”
【……】这他么还不是逃么?有文化的人说话可真有意思!
但事实上,还真不是。
玉可儿翻身跃起,踩着佛案上了梁头,在最宽阔那处拍净了灰尘躺下。
【宿主,您觉得这有用?】
玉可儿没理它,自顾自吃着鼠片,枕着梁头。
她试过了,这片荒野她根本走不出去。
那么,对方是怎么进来的?
是路过还是就冲着自己来?
如果只是路过,会不会还要出去?如果她跟着,是不是就能走出去,哪怕是当野人呢,也好过困死此处。
如果冲着自己来,自己又有什么?连皮带骨二两肉,可不够给这些大块头塞牙缝的。
所以,子说得不错,静观其变,不变应万变。
只要能解决问题嘛,什么招都不寒碜。
躲怕什么?
玉可儿算盘打得很好,主意也定得不错。
但她忽视了一点,对方是野人。
野人什么意思?
野地里刨食野地里生长的存在,跟野兽也没多少区别。
因此,当野人靠近破庙,还未入门就停住了脚步。
玉可儿刚嚼巴完最后一口鼠片,她的足迹、生活痕迹和最后的踪迹就被一只大手一一指了出来。
一双眼睛滴溜溜对上无数双深邃目光时,玉可儿庆幸她吃完了所有的鼠片,至少,肚儿饱饱,跑起来应该不会太慢。
既然已被发现,她也不藏着掖着,翻身落下破庙时,同野人对峙在两端。
说是野人,但这些人其实长得都不差,而且俱都高壮、挺拔,很有力量。
只面相上多少有些相似,看一人两人还好,看十人数十人便总觉得像。
可细看,却又各有各的不同,是不大像的。
有些奇怪。
玉可儿并不矮,同他们对峙时也只低了一个头。
她说不清楚心里那丝古怪是什么,直到想起阅兵的典礼,她才恍然,这些人身上的肃整感,以及给人相似长相的错觉,像极了某种经过特别训练的兵队。
她的目光尽可能扫过众野人的时候,众野人也在打量着她。
目光诚挚,干净,却有一人,在对上玉可儿时,微微错开了视线。
“姑娘请问,什么地方?”为首那人憨厚耿直,冲着玉可儿吼一般地问。
用语生硬,发音憨直,像某种不常通过言语沟通的民族。
玉可儿眼珠转了转,不答反问:“你们,什么地方来?”
也是一般的生硬发音,同对方的如出一辙。
对方面上显是一喜:“你也黑门里来?”
闻言,玉可儿含笑的面色便凝住了,那笑也就再装不下去。
只发狂一般朝着野人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
直到月色高悬,玉可儿才在视野尽头看见唯一房子——那间破庙。
她瘫坐在沙地上,抱腿想了很久。
直到早间那为首野人给她送来一小块鼠肉:“出来了,回不去,在找路,没吃的。”
看玉可儿显然提不起精神,又补了一句:“回去,没吃的,也找路。”
显是已经将她认作同族。
玉可儿没接他的鼠肉,那么多人,不到一千也有八百,却连火也没燃几堆,显见的收获不丰。
她尚且不饿,只是心中堵了很多问题。
那野人见她不接也不吃,以为对方多有戒备,便不再纠缠,带着鼠肉起身离开。
身后远处的破庙旁或坐或躺待了许多人,声音却是有限,大抵都饿得并不想多说话。
火光也不分明,四周便慢慢漫开一层寂寞。
玉可儿坐在那儿,许久,动也不动。
末了,系统终于开腔:【宿主……】
“说。”玉可儿心情显见的不好。
【您为什么怕进斐如患的梦境?】
“谁说我怕?”
【怕有什么了不起,我胆子就很小,你跳沙坑闯岩洞时我都怕得要死……】
“看出来了。”情绪不高不代表不嘴毒。
【……】系统噎了一噎,【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胆子小不值得耻辱。】
“你看开就好,”玉可儿照旧毒舌,“我不用考虑这个问题。你也说了,是我跳,所以,我怕什么?”
【那,为什么?】系统咬牙,循循善诱。
毕竟,就算吃鼠片嚼草根玉可儿也不再进斐如患的梦境,总要有点缘由。
“我问你,”忍辱负重备受毒舌摧残的系统终于迎来解密时刻,“如果你死过一次,你最在意的是什么?”
【死时的痛苦?没有完成的心愿?错过的遗憾?年幼的孩子?……】
每说一句,玉可儿都不可抑制翻着白眼,到最后,直接暴口吐槽:“我还没结婚!哪来的孩子?!”
【哦,那是什么?这个题有点宽泛啊!】
“是……”玉可儿顿了顿,叹气一般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活过,又怎么死了。”
【……】
系统突然没什么话说,大概觉得对方想要同它讲一讲宇宙起源、思维存在。
但好在,玉可儿并不想。
她拉开破麻布遮住的袖口:“五天了,还在。”
鲜红的痕迹,加粗的红绳一般绕在手上,另一头,不知牵在了什么地方。
【这也没有什么吧?】系统不解。
“如果,我说,曾经也有一个男人给我留下过相同的永不散去的印记呢?”
语毕,玉可儿拉开衣领,那下面,赤|裸深陷的一道红痕,像刚被白绫勒过,要命的那种。
“我曾经,死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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