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达那一眼里，带了某种炙热的情感，虽不夹带风月，但满是为玉可儿而战的自豪。
玉可儿下意识便想起怀瑾说过的话：只有女王现身，达克族才会出现。
她，难以承受这种超友谊的凝视！
她，也不想当他们的女王大人！
她，只热衷于做梦和干饭。
结果自然是高达全面获胜，矮达被揍到晕厥。
自此，怀瑾捻须，从达达们的欢呼中听出了他想要的凝聚。
他自然不会换去达达的首领，这不明智，也不必要。
高达很有管理能力，懂得如何带着达达们战斗抑或生存，为人也值得托付重担，是一个很不错的首领。
但对于矮达不经意带起的这股凝聚力，对于目前一些无法解释的缘由，矮达的这顿揍就必须。
即使，一切同他无关。
这些道理，玉可儿当然也懂。
所以，虽然一开始带着气，但等决斗结束后，还是跑去探视矮达。
探视的位置在魇城城门口。
一个吊着，一个站着。
一个垂头，一个仰脸。
对视那刻，有那么几分深情和怨念，只不过，分别属于高下的两人。
矮达浑圆的胳膊吊得青紫，却还努力咧嘴做出笑容。
“你可快别笑了，”深情烟消云散，只剩怨念的声音，“丑。”
五颜六色跟打破了大酱缸子酱了个卤猪头似的。
矮达就还是笑，只不过闭了嘴。
“知道要被揍还去？”
“要去。”
“知道打不过还打？”
“要打。”
“打不过不会假装认输？”
“不认。”
矮达翻来覆去就是两个字，闷闷的，但掷地铿锵。
玉可儿听得脑壳疼：“这些乱七八糟谁教你的？”
她险些怀疑怀瑾将同她说的那些话换了点汤药重新灌给了达达们。
好在达达茫然着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却始终没提怀瑾的名字。
玉可儿便知道，这大概是这支神秘部落刻在骨子里的基因记忆。
“你们……”
玉可儿想重问对方来历，毕竟她从怀瑾那儿听到了一种可怕传说。
但想起第一次询问时的过往和怀瑾同她说的话，她就觉得好难开口，生怕听见不想听见的那种答案，但末了，她叹口气，还是道：
“到底叫什么，又从哪里来？”
“达达！”矮达回答得非常迅速，“门里来！”
“门长什么样？门又是什么？为什么有时出现有时不出现？”
矮达似乎想伸手比划，无奈双手被绑，然后便如同嘴巴也被绑了一般，哑巴了。
他面部表情十分丰富地想了许久，终是一个有用的字眼也憋不出来。
能约莫确定的只是，达达口中的那扇门，同玉可儿见过的那个应该就是同一个。
这时，玉可儿是有些悔恨的，悔不能有一双妙手，将门的模样刻画出来，还悔，没让怀瑾捉笔描个大概，更悔，她甫一回来，矮达就被吊在了城墙上，得仰着脖子看。
玉可儿就这么看上片刻也觉得自己像蹲在鱼肆案板下等鱼咽气的猫。
细看或者多看都是一种残忍，带着目的的一种残忍。
于是，她问：“得挂几天？”
“三天。”
“吃喝怎么办？”
“不吃，不喝。”
“会死的吧？”玉可儿真的很担忧。
“不会，”矮达这么回答，似乎见玉可儿的表情不大信服，便又加了一句，“没吃的时候，很多，有时，很久不吃东西。”
这……玉可儿忽然就理解矮达眼中对她饱含的那种深情厚谊了。
“以后，”玉可儿照旧仰着脖子，“别为谁拼命，也别觉得为谁做什么而自豪，你，得为自己活着！”
“听见了没？”
矮达努力做出听见并且听懂的样子，但无奈天资愚钝，就是这么简单的表情，他也做不明白。
玉可儿便叹了第二口气，准备离开。
“你……”身后矮达突然发声，“有事？”
玉可儿脚步一顿，越是单纯的人越是直接，她确实是有事，但，现在而今眼目下，倒不大好说了。
“你说，”矮达像明白了她的顾虑，“听得到！”
知道你听得到了，挂那么高，是怕你看不到啊！
“也看得到！”达达便再次读心一般吐出一句。
这诱惑，属实就有点大了。
玉可儿本来就不是个长心的，于是，左右瞅了瞅没人后，撇回去，怀中掏摸，捏出一张画像，朝上凑着，展现出一个完美角度，只露出斐如患的脸。
然后，问出那个她憋了好久的关键问题：“这人，是他吗？”
面前忽然来了一阵风，将矮达吹得翻转过去，不等矮达翻转回来，画像被一只手接了过去：“这是……”
怀瑾道：“姑娘的心上人？”
玉可儿便瞬间黑线，心想，两个梦境，您老是怎么能做到瞎得这么统一的！
忽然，心念一转，在那个梦境里，因着时间不知停留在哪一段，怀瑾不认识她也就罢了，但斐如患不是他从小教大的得意门生吗？总不能也不认识。
然而，答案就是那么离谱，怀瑾捻须评价：“这后生仔长得挺精神，不错！姑娘眼光果然非同凡响，这个娃子……硬是要得！”
玉可儿：“……”
您夸人，还能换个词儿么？
“先生再好好看看，真不认识？”
怀瑾便依言果真好好看了又看，这一看，果然看出了不得了：“咦？”
“怎么？”
玉可儿凑上去那刻，就看怀瑾指着画上的一个小小标记：“这是老夫惯用的笔法啊！”
那可不么？玉可儿想，您老亲手画的呢！
“姑娘哪里来的？”怀瑾问。
这话倒一时把玉可儿难住了。
做了个梦，请梦里的你画的？
玉可儿倒是敢说，就是怕怀瑾不敢信。
于是，玉可儿这边一时哑然，怀瑾那边就给出了参考答案：“是姑娘带回老夫时顺带拿的？那应该跟老夫先前的过往有关，看来，老夫同姑娘果然早有渊源。”
“啊哈哈哈，对对对！”玉可儿化身敷衍文学大师，准备伺机拿回画像。
不料怀瑾拿着画像转了个弯：“不过嘛，先前的事老夫不记得了，此处也没这人。姑娘如果要找这人，还得出这荒原才行。”
这是什么，这就叫意外之喜，这就叫老天饿不死瞎家雀！
“能出去？”玉可儿几乎瞬间忘记了问画像这茬，激动道。
“能啊！”怀瑾老神在在，“为什么不能？”
“怎么出？”
“老夫来找姑娘，就是为了此事。”
“那好说啊！”玉可儿万分高兴，卷起画像，跟着怀瑾进了城中议事大厅。
屋舍之中，高达竟也在。
正如白日间怀瑾说过的一般，此时达达们重新凝心聚力，甫一进入，整体氛围已是不同。
尤其，是在见到怀瑾那刻，所有人都流露出整齐的尊敬。
玉可儿微微蹙眉，觉出某种似曾相识的气息。
但不等她这边思虑过多，怀瑾那边已经开始了今天的主题。
虽非长篇大论滔滔不绝，但也足让玉可儿听了半个时辰，听得她瞌睡都犯了。
大致意思便是，荒原得扩张，得屯田，得练兵。
在怀瑾的描述里，玉可儿很是担忧他会不会看不到那一日。
毕竟，他已经将荒原的未来朝后规划出去了至少五十年。
对于这些，玉可儿不大感兴趣，她向来不是个能想长远的人，尤其不是个能帮这么多人想长远的人。
但看其他人，所有的达达，连同怀瑾在内，都难掩兴奋向往，因此，她便不大说话，尽职尽责当好一只吉祥物。
毕竟，她虽不大想长远，但有一个人愿意某种意义上的帮她想，她也觉得没什么不好。
唯一的问题只是……
说好了找她聊出荒原的事，这听来听去都没个影就算了，简直半点关系都没得。
玉可儿百无聊赖趴桌熬走高达等人后，终于忍不住问道：“不是要说出荒原的事么？”
怀瑾回头，看玉可儿粉面微红，像个带了气的娃娃，没忍住笑道：“刚刚不是一直在说。”
玉可儿便不吭声，只用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完成着全部的控诉。
怀瑾便敛起笑容，来到玉可儿面前，对坐。
他不算年轻了，看样子已经过了花甲之年，脸上布满细小的纹路和沟壑，若非他一生效命盛朝久居高位，玉可儿想，那些沟壑和纹路便是能夹死苍蝇的深嵌。
但当他将肩背挺直，换上认真的脸，又聚起眸中深深的一潭时，玉可儿觉得，他依然年轻。
年轻到，可以激扬文字帷幄江山的地步。
“姑娘，这是命。”
“……”
然而，怀瑾开口那刻，玉可儿便觉得白瞎了自己方才的一番高见。
随即便泄气，知道该来的逃不过，属于自己的长篇大论还未开始。
果然，怀瑾不等她说什么，自顾自继续：“姑娘知道他们为什么都自称达达？”
“不是达克族？”玉可儿还记得这个让她印象深刻的称谓，所以都叫达达，貌似……也没什么不对。
她先前便果真是这么想的，然此时看怀瑾的表情，大概并非如此。
“不，”怀瑾捻须道，“达克族将部落族长称为达达。”
“所以……”怀瑾继续捻须，淡然，“你面前这一千余达达勇士，他们不是一个个的人，而都是达克族各部落的族长……”
“他们身后，是支持他们永不退缩的百万达达勇士！”
那一刻，玉可儿是震惊的。
任何一个人，在听到这样的鬼故事，尤其在对方一脸认真的讲述这种鬼故事时，是很难不表现出震惊的。
那一刻，她也有两个问题。
一，怀瑾会不会是数学不好，他知道百万大军百万张嘴是什么概念么？
二，他们都住在哪儿？是不是要到荒原上来？那她怎么办，粮食眼看着就不够，现在跑还来得及么？
她脑海里怀疑的情绪做得太过，脸上就难免露了几分。
“姑娘，粮草和军备老夫自有法子，无需姑娘操心，但……”
怀瑾像能懂玉可儿的心，十分地宽慰，当然，如果最后一个字不出口的话，就是了。
因此，当最后一个字出口那瞬，玉可儿惊得原地起跳，直接跳上了凳子。
妈妈的，粮草和军备都有法子，还解决不了的得是什么问题！
她，玉可儿，现在，立刻，马上，就要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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