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借作文一鸣惊人之后项昭顺理成章地变成了新的语文课代表，被莫名其妙换下来的女生没有得到任何解释，她很愧疚，即使这不能算她的错。
但老师是没有错的。老师换人不需要理由。
于是这到底变成了她的错。
这让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沉寂下来，收发作业时从不找人帮忙，也总是挑班里人少的时候再发，仿佛课代表不是光环而是惩罚。但这样确实奏效，大家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别的地方去，说到底课代表是谁都没关系，不付出努力的人自然也不关心结果。
何况世界上并不是只有语文一科。
又是一节数学课。
项昭托着下巴听老师讲立体图形，无论是课本上的印刷铅字还是老师照本宣科念上一遍，在她的脑海里，正方体还是无数个正方形相互挤压，所谓的空间感到底是什么，完全没有概念。
其实她对数学并非完全一窍不通，常规考点也能顺利答对，只是她太喜欢问为什么。为什么要展开正方体，为什么正方体展开图总是参差不齐，为什么看上去是顶部的正方形要叠在底部……她坚信对于数学这么一门逻辑性极强的学科，一切都会有答案。
然而当她找课间跑去问老师时，老师兴趣寥寥又言之凿凿，“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记住概念就行了。”转而开始批评她上课不用心。
可究竟用心是什么？
她并不觉得自己在作文上得高分是因为她有多努力，常常别人背范文的时候她还在下面偷偷看小说。但每节数学课她都拿出十成十的劲头去听，还事无巨细地做了很多笔记，然而那些复杂的解题步骤还是在某一刻遗弃了她。她开始不求甚解地做题，僵硬地用模板一步一步写下来，理所应当得到不高不低的分数。
甚至这还不是她最绝望的部分，最令人崩溃的地方在于，她发现全世界只有她不懂数学。当然，以项昭贫乏的交友圈，这个全世界约等于班级前十名，其中每次能考到满分的陈沛就是她的重点观察对象。
不管是父母还是老师都告诉她，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但她辛辛苦苦解了半天方程也有可能得出错误的答案，陈沛却可以跳步写结果。
这让她都有点恨陈沛了。
也许没有到恨那种程度，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更无法承认自己其实是在嫉妒，也不想面对自己的愤怒背后其实全都是无力感。
好在陈沛一无所觉。
实际上，任何人都对项昭的绝望一无所觉。
很多人数学也不好，但他们常常毫无心理障碍地跑去找擅长的同学问题。项昭有次听到前桌在跟旁边的女生讲题，恰好也是她不太理解的那一道，还假装无意地凑近听了听。结果男生一边讲题一边把“你怎么这么笨啊”当口头禅，她转回来。有些人早早就懂得了，聪明可以成为特权。
项昭就这样挣扎了很久，反映在模拟考上还是一筹莫展，她沮丧地把卷子折起来。
班主任还在讲台上不厌其烦嘱咐大家要把订正过的卷子拿给家长签名，她有气无力地收拾着书包。
陈沛突然转头问她。
“你是不是拿错卷子了？”
项昭疑惑地把刚夹进书里的卷子抽出来，果然看分数就知道不是她的卷子。她抬头往旁边看了一眼，陈沛正饶有兴趣地观摩着她的卷子。
没见过不是满分的卷子吧？
项昭一边腹诽，一边把陈沛的卷子递给他。
“不好意思刚才没看清就装进书包了。”
陈沛的注意力好像还在卷子上，下意识接过来却没有把她的卷子换回去。
“这道题思路好像错了。”
“好像”这个词，委婉得让项昭心碎。
然而她还是迅速凑了过去，“哪一道？”
陈沛不喜欢在言语上浪费时间，所以他指了指题号就把自己的卷子叠上来，让她自己挑出不理解的地方再解释，这让项昭感觉自己还没有到无可救药的程度。
下课时间转瞬即逝，眼看英语老师已经进班了，项昭恋恋不舍地收起自己的卷子，眼巴巴地看着陈沛。
“剩下的明天你来我家问吧。”
她听到陈沛说完叹了口气。
陈沛家和项昭家住得很近，就在同一个小区的不同单元楼，然而在他们做同桌之前两家人从未见过。也许见过，只是双方都没往心里去，还是开家长会的时候两个妈妈坐在一起闲聊，才发现对方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不过真正让他们熟起来的，未必是这些天然的物理条件，而是成绩。第一次摸底考，项昭考了第一名，陈沛紧随其后。因此陈沛的妈妈很喜欢她，她妈妈也经常夸陈沛的数学比她强太多了。但项昭觉得，如果他们两个真的换一换，恐怕他们的父母也不会因此变得满足。
不用自己教养的孩子才是最好的孩子。
爸爸曾经这样总结。
无论如何，这使得项昭按门铃的时候心态相对稳定。
陈沛妈妈很快来开门，拖鞋已经摆在门口了，她礼貌地和叔叔阿姨打了个招呼才蹲下来解鞋带。陈沛没有出来，她拎着书包敲了敲陈沛的房门，里面传来陈沛闷闷的声音，请进。
推开房门项昭惊异地发现陈沛没有坐在书桌前，而是坐在地上折腾一个箱子。最普通的那种棕色纸箱，旁边还印着广告商标。她还没来得及问陈沛就提前开口，“我们用这个模拟正方形展开图。”
项昭明白了，实物教学。
数学老师也用过，不过是用粉笔盒，翻来覆去地给他们看了每一面，但项昭看着看着就迷失了方向。不过陈沛没有重复数学老师那一套，而是把箱子直接扔给了她。
“你自己拆拆看。”
项昭迷惑但乖巧地放下书包，和陈沛一样席地而坐开始折腾起手头这个纸箱子。顶部，底部，前后左右，等到整个纸箱子都被拆成平面，陈沛又让她再折回去。这次明显快很多，她已经对这个正方体很熟悉了。
装完箱子，陈沛拿出自己的数学卷子。
“你再试试这道题。”
从前怎么也搞不明白的正反面现在突然易如反掌，项昭很快得出了和卷面上一样的答案。她转过头严肃地说，“你能顺便帮我仿造个签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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