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的场景再次发生变化,这次是在院中,云霓回来的时候,方书鸿正在院里劈柴。
“公子,”云霓赶紧将东西夺过来:“公子身上的伤还没好,怎么能做这个。”
“无妨。”方书鸿道:“也好得差不多了,总要帮忙做些事。”
“怪我没考虑周全,公子待在房间这么久自然会闷,今夜镇上有晚市,不如我陪公子一道去看看?”
方书鸿自然应好,两人一起出了门,桃蹊虽然是个小镇,但这里与世隔绝,人也淳朴许多,吆喝的贩人,挽着手的青年男女,被父母追着的顽皮孩子,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
方书鸿注意到云霓的目光在一个卖首饰的摊位前顿了一下,于是停下脚步,伸手拿起了一支梅花簪,问道:“喜欢吗?”
小贩脸上迅速挂上了笑容:“公子真有眼光,夫人气质高雅绝尘,最配这只簪子。”
听到这个称呼,云霓的脸迅速红了起来,方书鸿看了她一眼,淡笑着解释:“还不是夫人。”
云霓的眼睛霎时睁大了,方书鸿拿起那支簪子,温柔地替她戴在了头上:“不过,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他的话音刚落,两人就来到了镇口。这一次,方书鸿背着剑往外走,云霓一路相送,欲言又止:“书鸿,你真的要走吗?”
“师门有命,不得不回。”方书鸿将人拉到怀里,珍而重之地在她头顶落下一个吻:“云儿,等我回来,一定跟师父请命,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前来娶你。”
“可不可以不走?”云霓的脸上落下来两行清泪,试探而又讨好的看着他。
“啧啧啧,真是我见犹怜。”朝歌刚说完这话,握在他胳膊上的那双手忽然紧了一下。
醋劲儿真大,朝歌想,可当年自己分明也这般声泪俱下的求过他,怎么不见他心软一点呢。
果然还是做了凡人比较可爱。
可惜方书鸿也没心软,只是轻轻地将一枚同心佩挂在了云霓腰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桃蹊镇。
倒是晏清看了看那块玉,疑惑道:“守灵玉?”
朝歌顺着晏清的话往下问:“怎么,你知道这块玉?”
“嗯,据说乃是太华山开山老祖留下的,太华山掌门的亲传弟子才会有,当宿主遇到巨大危机时会自发护主,甚至能挡下一次大乘期强者的攻击。”他看着一无所知的云霓:“只是没想到,方师叔的玉居然给了这位姑娘。”
“这有什么没想到的,情到深处,自然觉得那人的命比自己重要。”朝歌问:“那你不是也有一块?”
“嗯。”
“哦。”朝歌想,早晚找机会挂在自己身上。
可云霓还没等到方书鸿,倒先等来了方书鸿的仇人,云霓刚出镇子就被一群人团团围住,为首的黑衣人捏起她的下巴:“这就是那个臭道士看上的人?”
“是的大人。”身旁的人赶紧奉承道:“您看,这不是连护身灵玉都给她了。”
“很好,”黑衣人满意的一笑:“那就由你来杀了她。”
“大人……这……”
“怎么?不愿意动手?”
那人许是想起了自己主子的手段,一咬牙握紧了手里的剑,朝着云霓狠狠地刺了过去,下一秒,守灵玉发出剧烈的光芒,拿剑的那人被重重击飞了出去,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刚刚企图靠近的剑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连不远处的黑衣人都被击得后退了几步。
光芒消失的那一刻,云霓身上的同心佩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纹。
“不愧是守灵玉。”黑衣人踢了踢自己手下已经没了呼吸的尸体:“传令下去,若是方书鸿找来,告诉他,夜枭带着尊夫人,在苍山恭候大驾。”
云霓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震惊地抬起头:“你们……”
回应她的,是夜枭的大笑声。
两日后,苍山,云霓被双手反剪绑在柱子上,夜枭的匕首玩味地在她脖颈上游离,慢慢欣赏着高台下提剑之人的表情:“从重阳郡到这里,至少也需要四天,你居然两天就赶了回来,怎么,是发掘守灵玉碎,不吃不喝不睡,燃尽了修为过来的吧。”
“放了她,”方书鸿握紧了剑,表情冷硬:“不然,我定血洗千灯城。”
云霓眼中大恸:“书鸿……”
“瞧瞧,真是一对感人至深的苦命鸳鸯啊。”他的匕首在云霓脸上碰了碰:“放心,尊夫人长得这般如花似玉,我见犹怜,只要你交出春景图,我一定将夫人好好的还给你。”
“休想!”
“哦,是吗?”夜枭的刀子一用力,云霓白皙的脖子上立刻出现了一道刺眼的血痕。
朝歌看了看此人头上插着的两根硕大羽毛和那小人得志的嘴脸,心想怪不得这个什么妖王死得快,这招的都是些什么欠打的手下。
那边的方书鸿看到云霓的伤,早已目呲欲裂:“慢着!”
他闭了闭眼,颤抖着手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卷画轴:“你放了她,我给你春景图。”
“这不就好了。”夜枭的匕首压在云霓喉间:“把画送上来。”
“书鸿,不要……”云霓的泪水夺眶而出:“不要……”
方书鸿置若罔闻,举着画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眼看着就要来到两人身前,云霓的眼神突然变得坚定,一头撞向了夜枭的匕首。
那夜枭也没想到云霓会突然来这么一下,下意识地将匕首后撤,只是这一愣神的功夫,方书鸿一剑斩来,瞬间拉开了他和云霓的距离。
方书鸿双目刺红,一手按在云霓的伤口上,手中的剑烈烈作响,怒道:“斩山河!”
剑影带着雷霆之力,瞬间将夜枭钉在了柱子上,鲜血顺着他的腹部流下来,夜枭歪着头生死不知,周围人一见自己主子被伤成这样,飞快的围了上去,方书鸿不愧为无崖首徒,即便是抱着云霓,依旧能从重重包围中全身而退,只是等他出苍山的时候,一袭白衣早已被染成血红。
“书鸿,”云霓握住他的手,疲惫的眨了眨眼:“我有些累了……”
“不要睡,”方书鸿紧紧的回握住她:“不要睡云儿,你忍一忍,马上就到家了,我们成亲,我这就去跟师父请命,我们成亲好不好……”
两人在这里生离死别感天动地,朝歌十分不合时宜的插了一句:“春景图是什么?”
“放心,”他看了一眼晏清那悲天悯人的神色,道:“死不了的。”
晏清这才收回目光,倒也没问他为什么这么笃定,只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春景图没给那个秃毛鸡,不应该被方书鸿带回去了吗?”
“我确实不知……连师父也没提起过。”
可若春景图真是重要到方书鸿以命相护,夜枭费尽心机的地步,怎么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
晏清显然也明白这点,只好带着疑惑看下去,朝歌所料不错,云霓撞那一下虽然用尽全力,但好在夜枭收手的比较快,并未伤及动脉,只是受了些伤。
经此一事,两人更加如胶似漆,方书鸿很快向无崖说了娶妻的事,太华山虽然是第一仙山,倒也并不是多在乎门户之别,尤其是听说了云霓在苍山一是,更是欣然同意。
两人的婚期定在景和十二年,初秋,丙寅日。
“景和十二年?”
“怎么了?”
晏清想起自己曾背过无数遍的故事:“景和十二年,大雪日,人妖两族决战与若水之畔,重九被四派合力诛杀,太华山掌门无崖,首徒方书鸿,兰若寺方丈空了等一十八人,皆战死。”
两人的目光刷的转向站着的方书鸿,还没等他们看清,那边的云霓已经穿上了喜服。
“笙箫奏凤凰,鼓乐迎嘉宾!”长长的尾音托起,整个太华山都挂上了喜气洋洋的红色灯笼,掌门首徒娶妻,来往的宾客一直从正门排到山脚下,连收礼都派了十几名的弟子。
“奇怪?”晏清皱了皱了眉:“太华山不乏老人,若是这场婚礼当真如此盛大,怎么会现在没有一点痕迹?”
“吉时已到!”傧相的声音响起,和着祝福声,奏乐声,人来人往的喧哗声,云霓被人扶着跨进了那道铺着红毯的门,来到了方书鸿的面前。
朝歌看着不远处的那对新人,心想,是啊,为什么呢?
“一拜天地!”两人朝着辽阔的天地深深弯腰。
为什么整个太华山没人记得呢?
“二拜高堂!”两人转身,堂上的无崖面带微笑,欣慰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夜枭会在乎云霓的死活呢?
“夫妻对拜!”红幕的遮挡下,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在俯身的那一刻,不约而同弯了嘴角。
那副春景图又去了哪呢?
“入洞房!”
喧哗声一下子大了起来,方书鸿被人拽着劝了几杯,就谎称不胜酒力,急急忙忙推开了那扇门。
红色的盖头被挑开,露出云霓低垂着的眉眼,方书鸿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妻子,探身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晏清叹息了一声:“大雪日……”
“不会再有大雪日了。”朝歌看着床边互诉衷肠的两个人,冷漠地道出结论:“因为,这一切从始至终只是一场梦。”
一场令人沉迷的美梦,所以有情人终成眷属,所以爱人之间从无猜忌,所以坏人终将失败,所以……一个人和妖的爱情,居然能得到全道门的祝福。
因为太过美好,所以注定虚假。
“那么,让我们看看真实的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朝歌一扬手,凤凰火沿着天边烧起,直映得这漫天红色如同血海,那场镜花水月的喜悦被人从中戳开,整个世界都在迅速坍塌。
晏清紧紧抓住朝歌,与他一起坠落到了一方院内。
看四下的布置,正是云霓救下方书鸿时居住的那个小院。
小院的树下似乎站在一道身影,穿着如方书鸿一样的太华山白色制服,可他的头上无血无肉,分明只是一具骨架。
“书鸿。”清丽的女声响起,那具骨架仿佛能听懂一般,嘎吱嘎吱地回过了头,朝他们露出了一道森然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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