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做了那么多年的魔尊,还不至于被一个骷髅吓到,他不躲不避的注视着那具尸骨:“姑娘,人都死了这么久了,没必要留个躯体把自己埋在这里吧。”
云霓这才看到这两位不速之客,那总是低垂着眉眼一瞬间变得凶狠:“就是你们毁了我的梦!”
“是有如何?”朝歌一个闪身按住云霓想要洒出鳞粉的手:“姑娘最好老实一点,同样的亏我不会再吃第二遍,这双手……”朝歌原本想说这双手还想要就别乱动,忽然意识到晏清还在这,话道嘴边转了个弯,赞叹道:“这双手长得可真好看。”
下一秒,朝歌按着云霓的手就被拉开,晏清拿出捆仙索,将人给扎了个结结实实。
“对不住。”他做完这一切,还颇为正派的道了个歉:“姑娘私放夜幽蝶为祸百姓,又辱我师叔尸首,在下身为太华山之人,不能不管。”
“太华山?”云霓冷笑了一声:“我此生最恨的就是太华山,道貌岸然,虚伪无情!”
“哦,那你还做着与太华山首徒喜结连理的梦,”朝歌贴在她的耳边,低声道:“由爱故生恨,我懂你的啊……”
云霓猛地抬眼看向他,少年慢悠悠绽开一个笑容:“来,让我看看,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霓身为夜幽蝶,精通幻境和人心,可这一刻,她的心跳突然加速,居然差点被这个看起来不及弱冠的少年蛊惑。
她狠狠地掐了下自己的指间,用疼痛唤回了神智,下巴指了指晏清的方向:“要不你杀了他,我就告诉你怎么样?”
“那就没办法啦。”朝歌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晏清,无奈地摊了摊手。
这其实是个下意识的动作,在他还在上清天的时候,每一次跟辰夜出去斩杀什么妖兽,朝歌都斗志满满冲在前面,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又飞快跑回来,可怜巴巴朝着辰夜一摊手,然后坐等师兄为自己解决好一切。
奇怪的是,此刻的晏清居然读懂了朝歌的这个眼神,往前走了几步,朝着云霓道了今天的第二个歉:“抱歉,但是春景图下落不明,而且,我们需要知道以天地灵力为生的夜幽蝶为何会突然吸人灵智。”
他抱拳起身,怀均剑猛然插入地面,双手成结,低喝一句:“溯回!”
一道光朝着云霓的眉心飞去,女子凄厉的尖叫声刺入他们的耳膜,晏清的手轻轻一拨,那道声音连带着周围的一切都开始迅速后退,小院和尸骨全都消失,他们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张巨网。
说是巨网,其实是因为溯回术看的是云霓的记忆,而此刻的云霓还是个蝴蝶,正粘在一张网的剧烈挣扎,翅膀上还隐隐沾了些血液。
云霓受着伤,很快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再醒来时,正被一个相貌端方的小小少年捧在手心:“好漂亮的蝴蝶。”少年见她动了动,轻声问:“你也迷路了吗?”
看样貌,大概率是小时候的方书鸿。
云霓扇了扇翅膀,尝试着想要飞起,刚飞了一寸就坠落到地上。
“对不住,”方书鸿赶紧把她捧起来,试探着输送了些灵力:“我看师兄平时都是这样给人治伤的,怎么样,你好些了吗?”
方书鸿也算是误打误撞,寻常蝴蝶自然受不了这些灵力,可夜幽蝶原本就以天气灵气为生,随着方书鸿的治疗,那原本流着血的伤口居然渐渐有愈合的倾向。
云霓看起来似乎并刚才精神了许多,方书鸿小心翼翼拿手指碰了下她的翅膀,云霓似乎颤了一下,就在此时,一阵呼唤声在林中响起。
“书鸿!”
“小师弟!”
……
“我得走了,”方书鸿将云霓轻轻放在一朵兰花上,还特地拉了拉叶子替她遮住了阳光,挥了挥手:“再见啦,小蝴蝶。”
许是那天的阳光实在太好,十二年后,当方书鸿受伤力竭倒在不归境入口时,她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当年的那个小少年。
不归境从不进外人,云霓身为境主,却纵容自己破了戒。
夜幽蝶隐于桃源之地,以烂柯石为界,生人一入,不见归途,故称为不归。
可从那天开始,花团锦簇的不归境,就成了人盛鼎沸的桃蹊镇。
她告诉下属,烂柯石快要耗完,为了稳住不归境,她们需要利用方书鸿拿到太华山的琉璃心。
她告诉自己,她之所以会心软,只是因为十二年前他救过自己,如今不过是报恩罢了。
可她将方书鸿带回去之后,又故意带着将那碗吹凉药洒向了方书鸿的胸口,故意让他看到自己因为熬药而烫伤的手,故意编造了一个凄惨的身世。
让他动情,让他心疼,让他亲手将那支梅花簪戴在自己的头上:“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其实她并不是留恋那支簪子,而是扮成小贩的属下传音给自己:“境主,烂柯石即将耗尽,幻境快撑不住了,还请境主早做打算。”
她置若罔闻,只是望向方书鸿专注的眼神,那一刻她终于看透自己的私心,她的心中没有那么多的大义,也不是为了报恩,她只是……单纯的喜欢这个人。
哪怕天下一秒就要塌下来,她也只想溺死在这片美梦里。
可这场梦终究要醒,她满怀哀伤地注视着方书鸿离开的身影,在他踏出桃蹊镇的那一刻,地上的屋子,镇口的牌匾,嘈杂的人群,都如一阵烟一般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四季盛开不败的鲜花,清澈的流水,婉转的鸟叫,和无数纷飞着的,流光溢彩的蝴蝶。
云霓身上简单的素衣瞬间变成了精致繁复的紫色长袍。
她只短暂的做了一回桃蹊镇的柔弱孤女,偷了些不属于自己的幸福,却要长久的被不归境境主几个字囚在原地。
她没得到琉璃心就送走了方书鸿,已经做好了用自己一身灵力填补空缺的打算,可她此生所有的错误,便是总太小看一切,又太高看自己。
一开始是四季繁盛的花逐一落败,再后来,泉水枯竭,山川崩裂,枯竭的灵力让她的族人不断死去,一个一个,挣扎着垂落在她的面前。
云霓的灵力早已干枯,却依旧填补不了那维持整个不归境所需的庞大力量。
夜枭就是这个时候来找的她:“怎么样境主?你帮我们拿到春景图,我帮你得到琉璃心。”
“夜幽蝶族规,不得参与人间纷争。”
“你都救了方书鸿那个道士了,何必又在乎这一次呢。”夜枭对云霓想要剥了他的目光视而不见:“现在外面战火连天,若是不归境崩塌,你的这些族人迟早要被卷进去,你觉得,一群只会造个梦的漂亮蝴蝶,能在外面活过几天?”
“不如让我来帮帮她们吧。”夜枭一挥手,一群奇形怪状的妖怪就压着她的族人走了进来。
云霓几乎立刻就要出手:“放了她们!”
“境主,”夜枭一只手就挡住了她的攻击:“你的灵力都快空了,还以为这些伎俩对我有用呢?”
他随即拍了拍手,刺目的刀光划过,被压的人向前俯倒,鲜血染红了云霓的眼睛。
云霓闭了闭眼,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声音:“我答应你。”
“得罪了境主。”夜枭看着被绑在柱子上的云霓:“等会儿方书鸿来的时候,还要劳烦境主演一出情深义重的戏。”
一切都与云霓梦境中一样,只是夜枭不是闪躲,而是震惊于云霓的突然反水,这才给了方书鸿可乘之机。那幅春景图在两人打斗间高高抛起,恰好落入方书鸿斩山河剑锋所及之处,瞬间化为了齑粉。
方书鸿和夜枭俱是一愣,随后,夜枭被方书鸿一剑斩伤,带着受伤的云霓迅速离开了苍山。
“春景图被毁了?”
“不,刚刚应该是……幻象。”
春景图被抛出的瞬间,云霓迅速织就了一个幻象,让他们误以为图被剑气所毁,但其实早被握在云霓自己手中。
“还挺聪明。”朝歌望着又在生离死别的二人,点评道。
这是朝歌今天第二次夸这个女人,晏清如是想到。
“伤口是无大碍,但是这毒……”方书鸿请来的大夫摇了摇头:“此毒毒性猛烈,眨眼间已入肺腑,药石无医,怕是只有三日光景……”
方书鸿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望向苍白着脸的云霓,几人皆以为他是悲痛所致,可朝歌却觉得,他那眼神中除了悲伤,分明还藏着失望。
这种失望朝歌再熟悉不过了,百年前他入魔后,辰夜见到他时,眼睛里跟此刻的方书鸿一模一样。
方书鸿闭了闭眼,艰涩道:“我去求师父,他一定有办法。”
可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从此地到太华山,就算方书鸿不吃不喝不睡,往返也需要五日,根本来不及。
云霓摇了摇头,轻轻抓住了他的手:“书鸿,我们成亲吧。”
他们在桃蹊镇时,方书鸿曾经描述过未来的大婚,要红灯染天色,宾客如山海,亲朋好友皆庆贺,曲奏云霄,韵绕朱弦。
可他们真正成婚的那天,除了潦草置办的喜服,四周空无一人。
云霓拉住了想要写信告知的方书鸿,她比谁都明白,他们当然不会得到祝福,她是半妖之身,连太华山的守山大阵都进不去。
两人各怀心事,就连对拜的那一刻,都眉头紧皱。
“鸿郎……”黏腻的尾音落下,剩下便是烛火摇晃,红浪翻滚……
那边还没开始,晏清忽然刷地一下捂住了朝歌的眼睛,连自己的也跟着一起闭上,随后就伸出手,飞快地把时间线往后拨。
“怎么,”朝歌戏谑道:“哥哥平时没看些本子吗?”
晏清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涨红着脸道:“修道之人,自当修身养性,不可……不可……”
他不可了三四遍,依然没能成功把下一句话说出来,朝歌的睫毛眨了眨:“哦,可我看过。”
晏清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只听朝歌继续道:“只不过与他们的有些不同,我看的……是男子与男子的。”
晏清心头一跳,觉得那睫毛像是扫在了自己的心上,连心脏都带着一股痒意,他不由得在思索,朝歌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想暗示什么,难道他也喜欢男子?
不对,自己为什么要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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