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打断了顾宴的情绪。
画室门没关, 他一扭头,就看见贺莹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小袋子,冲着他笑。
“我回来了。”
顾宴的眼眶又猛地一酸, 忙把头转了回去, 用力飞快地眨了眨发酸发涩的眼睛, 嘴上毫无感情地“哦”了一声。
贺莹往这边走过来,边走边说:“我给你带了些小吃,玲姨说你以前喜欢吃这些,我就都买了一点,我听周阿姨说你晚饭也没怎么吃, 吃,刚好可以尝尝这些小吃。”
顾宴见她快要走到自己身边来,生怕被她看到自己的异样,把头扭到一边去:“没胃口, 不想吃。”
可心里却还是舒心不少,知道她虽然一天都不见人,但好歹还知道关心他没吃饭,还知道从外面带吃的给他。
贺莹一听顾宴说话的语气就知道他是在赌气。
虽然是赌气,但是他的态度却明显松动了,不像之前那样故作疏远的姿态。
如果不是在意,又怎么会和她赌气?
要真的是想和她疏远, 那她一天没来找他,他应该高兴才是。
贺莹心里有数了,却没有走上前去, 嘴角翘了起来,声音却依旧平静:“好,那我先放在这里, 等你想吃的时候再吃吧,我不打扰你了。”
说着把手里小袋小袋的小吃都放到了茶几上,就转身往外走了。
顾宴听到贺莹的脚步声往外去了,手用力握紧了轮椅扶手,用力到手指骨节都有些泛白,只听到脚步声逐渐远去,越来越远,直到听不到了,他才不敢置信地扭过头去,只看见茶几上堆放着几个白的红的装着小吃的塑料袋,贺莹是真的走了。
虽然他打定主意要和她保持距离,但是心里却隐隐期待着她会和之前一样,知道他心情不好就过来关心他,哄哄他。
可没想到贺莹居然会就这么走了。
他定定地盯着门口,眼睛一眨不眨,眼眶酸的厉害,最后只是用力的揉了揉眼睛,把眼眶都揉红了,发狠地想,他再也不会和她和好了!
却忘了,本就是他故意要和她疏远的。
可自己却先尝到了被疏远的苦果。
·
“今天终于有档期轮到我了?”裴墨哼笑着,藏着微妙的酸味。
贺莹把棋盒盖子掀开,语气:“是啊,所以抓紧时间多下两局,不然下次我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空了。”
说起来,裴家三兄弟,她跟裴墨相处起来反而是最自在随意的。
在裴家,只有他这个看起来毫无存在感的人影响不到她的命运,她对他不用时时算计小心,想必,她之于裴墨也是如此。
他们都有八百个心眼,但是却都不会用在对方身上。
因为没必要。
裴墨“切”了一声,随即故意用阴阳怪气的语气说道:“是,你是人人都抢着要的香饽饽,不像我,爹不亲娘不爱,是颗人人都嫌的小白菜。”
本来是开玩笑的话,说出来后,眼神却忽然暗了暗,垂眸摆弄着棋子不说话了。
贺莹看他一眼,没有安慰,反倒说道:“你但凡过过我过过的日子,也说不出这种话来。”
裴墨抬眼瞥她,嘲讽:“怎么?你也爹不疼娘不爱?”
贺莹没有看他,语气很平很淡:“我爸妈都死了,给我留下一个智商有缺陷的哥哥和一屁股债,我被生下来是因为他们需要一个可以在他们不在了以后照顾我哥哥的人。”
她抬眼看着已经呆住的裴墨,冷淡地说:“我在你那么大的时候,没有你这些烦恼,我只想着要怎么才能多赚一点钱养活我跟我哥。”
贺莹是在告诉裴墨,别跟我卖惨,难道你能比我惨?
裴墨怔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大概能够模糊的感觉到,贺莹那么年轻,会来做护工,肯定家境不怎么样,但他没想过,她的处境比他模糊的想象中更艰难的多。
他以前总想着,宁愿自己生活在一个穷困但是却有父母疼□□里。
可现在才发现,这并不是一个非此即彼的选择题,可以放弃一样,选择另一样,原来有些人,生来是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的。
他以前那些痛苦和委屈,被衬托的像是在无病呻吟。
他在贺莹平和的目光中忽然感到无比的羞愧,脸上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烧着。
“对不起。”
他往日里总是神采飞扬的艳丽眉眼带着隐约的不安和好像亏欠了贺莹什么的愧疚。
“你不用跟我道歉,你没有做错什么。”贺莹淡淡地说:“家里有钱不是你的错,想要父母爱你关注你更不是你的错。”
人总是不满足的。
就像她,父母在的时候,虽然在家里不受重视,但是至少父母没有让她吃过什么苦,可她偏要在意父母总是更爱哥哥。
等父母都不在了,她才发现,原来那已经是很好的生活了。
贺莹看着裴墨,眼神温和又平静:“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让你同情我,而是想让你知道,人生总是会有求而不得的东西。你拥有的,恰好是别人求而不得的,所以不用总是介怀那些得不到的,不如努力珍惜现在拥有的和努力去争取未来能够靠自己创造得到的东西。”
裴墨的心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这些道理。
小时候,他是个没有爸爸的孩子。
林冰玉的心思和注意力总是在她自己身上,对他这个儿子,只是将他看作一个筹码,一个可以让她嫁进裴家的筹码,对他并没有多少爱意。
他八岁进入裴家,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父亲,他心里饱含期待,妄想着能够在父亲身上得到缺失的父爱,然而他再一次失望了。
裴行正和林冰玉并没有什么区别。
裴行正已经有过两个儿子,但是他就连对那两个儿子都从来不会放在心上,对他这个从小养在外面没有见过的儿子更是没有什么感情。
每次见了面,也只会例行公事的问他一句学习怎么样。
他的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都很优秀,他也曾经仰望过崇拜过他们,希望真的和他们成为一家人,可到底还是失望了。
大哥裴邵对他的态度只是冷漠,可他对所有人都是那样的冷漠态度,所以他心里还好受些。
相较之下,顾宴对他的态度就恶劣的多,顾宴对谁都热情礼貌,唯独对他,连话也是从来不会跟他说的。
他知道是为什么,顾宴是为了他的母亲。
听说顾文君很疼这个小儿子。
可裴行正婚内出轨,而且还生下了他这个私生子。
顾宴很难不讨厌他。
也因为顾宴对他的态度,导致那些在裴家工作的人,无论是玲姨还是司机,对他的态度都很冷淡,从不像和顾宴那样亲热,尽管他努力学着和顾宴一样的热情又有礼貌,甚至比顾宴做的更周到,更好,可他们依旧和他保持距离。
他试图讨好所有人,可是他们永远都跟他隔着一层,好像他做任何事,都不能打动他们。
他生活在裴家那么多年,却始终像是一个外人。
一个不受待见的外人。
他有时会觉得这都是他该承受的,谁让他是林冰玉的孩子。
可有时也会觉得无辜,他没有选择出生的权力,也没有挑选父母的权力,为什么是林冰玉做错了事,就要他也一直不能抬起头做人?
外人总觉得他光鲜亮丽,是什么都不缺的裴家小少爷,他在外头也表现的很像他们想象中裴家小少爷的样子,他尽可能的学着大哥的样子,高傲、冷漠,高高在上。
他们也因为他姓裴,让着他,捧着他,谁也不敢得罪他。
可他也知道,那些讨厌他的人在背后议论他只是个私生子,他妈是小三上位。
他总觉得私生子这三个字像是一个烙印,总觉得自己是被亏欠的。
可贺莹这番话,像是把他点醒了。
的确,他已经拥有了别人求之不得的,光是他姓裴这一点,就是多少人眼红却得不到的。
冠上这个裴姓,他这一生都会顺畅无比。
那些在背后说他的人,何尝又不是在嫉妒他,巴不得他们才是那个私生子。
裴墨忽然豁然开朗,一直困扰着他的那些东西,好像就这么消散了。
他像是和以前那个纠结的自己和解了。
裴墨歪了歪头,眉眼皆笑:“姐姐,你好像我的心灵导师。”
他眼底好像褪去了某些尖锐冷冽的东西,多了些清澈的暖意。
贺莹拈起一颗棋子,面带微笑:“好的,小裴同学,心理辅导课下课了,现在我们可以开始围棋课了。”
裴墨微笑着:“好的,小贺老师。”
·
晚上八点。
集团高层会议。
褚方作为公司的法务也出席了,位置安排在了靠末尾的位置,而坐在会议桌最前的位置,自然是如今集团的实际掌权人裴墨。
几个高层正在激烈的争执着项目方向。
裴邵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地模样,他看着那些争得脸红脖子粗的高层们,并没有出言阻止,面上纹丝不动。
只有褚方看出来,裴邵走神了。
裴邵这个工作狂,居然会在会议上走神,简直就是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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