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时,明蔚和李江河来到小学部等双胞胎。
李江河在一班,她和齐泓光在三班。明蔚回归,少年本可以重新驰骋江湖闯荡。
可毕竟是好兄弟的弟弟妹妹,习武之人,保护幼小,人人有责。
明蔚夸李江河特有母性光辉,嫉恶如仇,正义凛然。早知如此,小时候扮演“武松打虎”时,她也应该让他扮演一次武松的。
放学就是放飞,双胞胎撒鹰似的一路跑玩。李江河拎着俩娃的饭盒紧紧跟在后面,明蔚很欣慰地捶一把少年的后背,“大江河,你可真有耐心。”
李江河“噗”一声做出夸张吐血状,“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大力王啊?
“磨剪子嘞——镪菜刀!”老大爷扛着大板凳走街穿巷地吆喝。
很快每家的厨师就出来了,拿着刀剪排队等着磨。明家有磨刀石,金素珍自己也磨过,明蔚觉得没人家磨得好,磨得利。
雁山路不长也不短,一段回家路上,除了磨刀的,还有耍猴的。“哐哐哐——哐哐哐——”锣声一响,很快就黑压压围一大片,个个梗着脖子往场地里望,非要挤到第一排不可。
齐天对“同类”很感兴趣,看着穿花衣裳的小猴子,眼睛也不眨一下。
小猴子也跟他一样,谁也不瞅一眼,只牢牢盯住耍猴人的手势动作。
虽然看了无数次耍猴,每每看到猴子模仿人类动作,他们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按流程噼里啪啦激动鼓掌,跟一群小傻子似的。
等表演完几套动作,小猴子捧着倒扣的帽子,希望看官们打发打发点喽,围观人群就散去了一大半。
放学路上的时光是最快乐,明蔚脚下轻盈。
双胞胎摘下脖子上的钥匙开门进屋,齐泓光刚摆好碗筷,见到跟进来的明蔚,“一起吃午饭吗?”
“不吃啦,我给你送课表和试卷的。”
明蔚取出一张裁成掌心大小的粉色信纸,上面规规整整的课表,“好看吗?我做的。”
没等齐泓光回答,又给他今天上午英语课的练习卷,“今天是听力小测,全部选c。”
齐泓光:???
“就是不重要的意思。”明蔚粲然一笑,“我回家吃饭啦。”
走到门口,又倒退着回来,“对了,齐小光,你什么时候拆石膏来着?”
“明天下午。”齐泓光目光集中在前方马尾一甩一甩的少女背影上。
那就是周二下午,“没问题,我陪你一起去!”
明蔚庆幸自己主动要求陪齐泓光来拆石膏:她能给他壮胆。
看医生拿出锯石膏的超大锯子,明蔚真担心一不留神能把他的手臂也割掉了。
“齐泓光,”少女一本正经喊他大名,“你别怕哦,有我在。”
“好的,我不怕。”
齐泓光神情纹丝不动,语调舒缓平稳。少年人火气旺,深秋时节,他就穿着一件短袖,长袖校服披在肩上。
“小姑娘,这锯子的年纪比你俩加起来都大。”医生想缓解明蔚的紧张,它很资深的好吗?
“啊?!”明蔚震惊,“时间这么久,竟然没生锈?”
医生见过各种反应的病患家属,耐心解释,“用得多了,自然不会生锈。”
明蔚屏住呼吸,观察医生操作,生怕自己话多,一个不小心让医生分神,那齐泓光的胳膊可不保了。
电锯声滋滋响,明蔚抓着齐泓光左手,像快被风吹走一只树袋熊,小爪爪牢牢锁着它的树。
她手劲很大,齐泓光觉得这么掐下去极有可能轮到他这只健全的左手打上新的石膏。原本想让她松手,感受到对方瑟瑟发抖,只得轻轻舒了一口气,温声道,“小刺猬,你帮我看看时间。”
“嗯?”
齐泓光望向墙上的钟,隐约有笑意攀在脸颊上,“你帮我数秒针,第52秒的时候告诉我。”
“为什么要52秒?”
“你帮我数着,到时候再告诉你。”
明蔚认真数时间,锯声停止,耳畔传来敲打石膏的声音。
“50、51、52,时间到了!”明蔚回头,发现少年的右臂已经重见天日。
终于拆掉笨重的石膏啦!
“慢慢活动一下,有什么感受?”
齐泓光按医生指示做了几个动作,“还是有点疼。”
顾及明蔚在场,补充道,“不是很疼,可以忍受的范围。”
“正常的,伤筋动骨一百天,起码三个月时间才能彻底恢复。”医生叮嘱齐泓光好好休养骨头,不要小瞧人类的身体,每个器官都是有生命力的,它们赋予了人体存在的意义。
从医院出来,两人并肩走回家,地上两道光影灵动绰约。白日阳光里也有了寒意,秋天已经成型了。
“小卖部重新开业的日子定了吗?”
“牛阿婆还在拣日子。”
老太太虽然没上过学,但从小在家跟长辈学风水堪舆。在那个年代,替人看祖坟风水的地理先生很吃香。走到哪儿,都被人尊称一句“先生”。
平州市民风淳朴,人们有信仰,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重新开业,当然要选一个大吉大利的黄道吉日。
尽管还有不少人对光明小卖部颇有微词,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金灿灿的阳光漏进眼睛里,少女蓦地笑起来,日光底下通透纯净,仿佛解脱石膏禁锢的那个人是她。
她抬起头,能看到少年喉头的突起,好像一夜之间,他的嗓音带了种成熟与醇厚。
齐泓光耳朵出事后,一直在针灸和吃中药调理身体。小时候中药味道粘在衣服上,给人一种病恹恹的感觉。
加上听力不爽,性格太拽,不爱说话,大多数时间一个人拿本书在看。除了明蔚和李江河,院子里的小孩都不爱找他玩。
她比齐泓光大三天,大家都说姐姐要照顾好弟弟。于是“她要保护好他”这个念头在明蔚心里生根发芽。
听大人们担心他疏于练习会连累健耳退化,她总喜欢站在他面前大声说话让他看口型,给他讲各种故事。
听说以形补形,明蔚有段时间天天缠明爱国给买猪耳朵,告诉齐泓光,吃了就能听得到。
院里的孩子喜欢找明蔚玩,明蔚必定带上齐泓光。
武松打虎是他们的常玩项目,齐泓光待遇可高,扮演的是最不累的角色:那只老虎。
眼前的少女雀跃前行,齐泓光心里没来由地想起往事,忽然升起一种微妙的欣喜,纯粹是开心手骨康复?还是有人陪伴自己呢?
晚饭正式开始前的时光,金素珍争取时间做炸芋丝。
孩子们都上学了,学习费脑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需要随时补充能量。
她经历过苦日子,年轻时总觉得自己肚子饿,饿的时候一点儿也看不进书。自家姑娘不爱学习,金主任理所当然认为孩子饿了。
如今粮食价格放开,购粮额度可以算得上富裕。除了最基本的米面油、面条烙饼也能买到,不少人还拿着粮票在黑市换其他日用品。
炸芋丝也简单:把芋头洗净后擦成丝,加入面粉、酱油、些许姜丝搅拌均匀。再用筷子夹出乒乓球大小,待油锅起汽泡就可以下芋头丝了。
明爱国帮金主任看火候,这是炸芋丝的关键。芋头丝出现金黄色泽时为佳,必须及时捞出来防止炸焦。
明蔚跟着凑热闹,长寿也慢慢爬进厨房。少女抬手想抓炸芋丝,被金主任当场抓住偷吃行为。
“好食妹!刚出锅,当心吃了上火喉咙痛。”
明爱国眼神示意闺女:瞅瞅碟子,你妈早给你留着呢!
明蔚这才笑嘻嘻往碟子里拿放凉的炸芋丝,咔嚓一口咬下去,又酥又脆,齿间芋香浓郁,油而不腻。
少女吃得香喷喷,乌龟伸长脖子盯她。
“太硬啦,你可不能吃。”
听明蔚说完,长寿又转头看向明爱国,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能吃炸芋丝。
“蒸芋头可以吃一点点,等等啊。”明爱国哄乌龟。
长寿这才慢悠悠出去了。
“小光的手臂恢复如何?医生怎么说?”
明蔚把医生说的话复述一遍。
“看来每天的筒骨汤还是有点作用的,”金素珍很高兴,“阿玉妹终于能放心喽。”
金主任转头跟明爱国商量新的食谱。
明蔚听了个大概,这次的营养方向是益智类。
“妈,咱们家生活太幸福了!”明蔚嘎吱嘎吱嚼炸芋丝,“我以后每月要赚多少工资,才能像这样每天吃香喝辣呢?”
小公主难得思考人生,明爱国瞅着有趣,“四十一大队有不到三千人,每月跟咱们家收入差不多的有几百户。你的小伙伴里,每天都有这么多好吃的,多不多?”
明蔚想了一圈,还真不多。
“有钱有闲、有钱不闲,没钱很闲,没钱没闲的呢?”
明蔚被绕晕了。
金素珍睨一眼丈夫,“你啊,讲这些孩子听不懂。”
“还有我听不懂的?”涉及书本和课堂外的知识,明蔚不甘示弱。
金素珍笑了笑,她知道明爱国是想告诉女儿:生活品质固然和收入挂钩,但有滋有味的生活,靠的不只是钱,要有一颗浸透人间烟火的玲珑心。
生活不过一碗人间烟火。许多高收入的家庭,生活过得一地鸡毛。而很多拮据的家庭,日子反而充盈滋润。
她希望女儿能够学会经营生活,毕竟对一个13岁的少女来说,这么说还太早了。
明蔚的想法很单纯:还是爸爸妈妈的女儿最好当,可以偷懒、任性,被投喂、被包容无数次。
“我上午路过小卖部时看了眼,焕然如新,挺气派的。”明爱国问,“刺猬妹也去帮忙了吗?”
“当然!变化惊人吧?”明蔚挺直背脊,莫名自豪,“当时第一眼瞧到时,我还以为到了盘丝洞。”
这个比喻很形象,明爱国呵呵笑,“你说生活一团糟像盘丝洞,那就燃一把火点亮它!”
“要是一把火能搞定,还真不是问题。”金素珍往每盘炸芋丝底下压一个塑料袋。
如今小卖部是齐家主要经济来源,把店铺重扶上正轨是当务之急。与寻找齐勋章一事并不冲突,吴迪玉私下找金素珍商量了多次。
仓库里囤货不少,货物囤积分两种:有期限的,大物件的。目前这两样都占了。
齐勋章早就有意模仿香港士多和国外自选超市的路数,准备清理一批店内货物。这件事耽误至今,吴迪玉准备借着重开业的机会一并办了。
明爱国忍不住问,“你说小卖部要怎样才能走出困境?”
“多走几步呗。”
听金素珍和明爱国讨论,明蔚若有所思。
炸芋丝成品彻底冷却后,金素珍一一装入塑料袋,依次分好,挨个往齐家、李家、牛家送。特别是齐天和齐心,像小猫一样轻,长个子的关键时刻,得加强营养。
明蔚从小不吃独食的习惯,就是金主任培养出来的。一起分享着吃,感觉更美味了。
她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
“吃不完的要用袋子重新扎紧,不然容易受潮,下次吃就软了。”金素珍还没说完,少女的身影已在门前彻底消失。
金主任只好对着空气挥了挥手,她的女儿真是风一般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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