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素珍还远在老家照顾年迈母亲,明爱国的出差也临时延长两天。
明蔚几乎吃住在齐家。每晚七点,齐泓光会去小卖部与吴迪玉换班。等吴迪玉吃完晚餐,收拾完家务,再换齐泓光回来辅导双胞胎学习。
有明蔚在,齐天和齐心几乎时刻黏着她,“刺猬姐姐”长、“刺猬姐姐”短。
好不容易闹腾完,三个人终于安静下来,并排着坐在齐家客厅的大书桌上写作业。
齐泓光极少见到明蔚主动做功课,精神气多足的姑娘,平时一听学习就蔫。少年饶有兴趣,单手撑着下巴观望。
觉察到他的视线,明蔚抬头,诶?她脸上有没擦干净的饭粒吗?被看得不自然,问,“干嘛?你怎么不去做作业哦?”
“我想抄抄你的作业。”齐泓光逗她,脸色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下来。
两小只闻言,倐地抬头。
明蔚眼神闪了闪,三个人齐刷刷看向齐泓光,发出一致的灵魂拷问:这人是谁?
齐泓光抿唇,轻咳一声,不想让弟妹听到“抄作业”这种走捷径的词。尽管明蔚最喜欢抄他作业,他发现她也不是纯粹的无脑抄。她只是没有吃透知识,所以要花很多时间去解题。
“你大哥刚刚的意思是,要帮我检查作业。”明蔚认真敷衍。
齐心“哦”了声,继续埋头写字。齐泓光拿食指点点妹妹脑袋,“别太低。”
齐天盯着明蔚看了会儿,又看看一旁看书的大哥,若有所思。
明蔚眼睛一弯,指着墙上挂钟,朝他努努嘴。
还是赶紧做完作业看漫画最重要。齐天笔下生风,抓紧时间收尾。
每到放学时间,十字路口的利丰音像店站满了不同颜色校服学生。除了附近的四十一子弟学校,平州一中的学生也常来光顾。
利丰音像店的老板梁利丰,是个年轻的流行音乐发烧友。店里音乐种类繁多,临街玻璃橱窗展示着数百个磁带和录像带,按红火程度排列,最新出的磁带摆在醒目显眼位置,以港台流行歌手的专辑为主,不过为了防盗,摆放的多数是空壳子。
店内另一扇墙则是各种影视录像带,以租赁为主,港产片和美国片最多。
平州市靠近港台地区,能接触到最新的流行趋势,盗版也因此非常猖狂。通常知名歌手刚出了新专辑,盗版商便同步排货,只选取新歌中的一两首,夹杂其他各种旧曲。复印一下歌词本和封面,装在盒里打包出售。不出三两天,各种五花八门的《某某某最新专辑》,《某某超级劲歌金曲》便上架销售了。
盗版商品质量极差,里面的歌词本经常印错字,封面制作粗糙,歌手人像都带重影。
利丰的音乐磁带绝大多数是盗版货,梁利丰有自己的进货渠道,卖盗版中的高仿,一般不会出现一首歌听到一半就没了,或者错别字多到只能靠猜。
利丰也卖各种正版打口磁带,虽然盒子有小缺口,但里面的磁带无损,不影响收听。
新华书店的音像专柜有各种正版磁带,价格比利丰这样的私人音像店贵许多。
学生的零用钱有限,一般家庭的孩子买不起正版,经常来利丰淘便宜的山寨货。对他们来说,这个长方形的塑料小盒子里,藏着外面的花花世界,甚至成为他们这一代的音乐启蒙。
去年明蔚舅舅从东莞抱回来一部录像机,明爱国父女便常常去利丰租录像看电影。
冬夜暮色像打翻的墨水瓶,天空瞬间就漆黑一片。
晚饭后,齐泓光和明蔚一高一矮的背影出现在路灯下,踩过树下细碎的光斑。明蔚习惯走在外,齐泓光在里侧。
少女挎着一个帆布袋,里面是明爱国交代她去退还的录像带。
利丰音像店门口左右各放一个功放音箱,远看像野兽一双黑洞洞的眼。他们到达时,正在播放1991年香港十大劲歌金曲的榜单歌曲。
还完录像带,明蔚在橱柜的「最新电影推荐」旁流连。没有拥有随身听时,她暂时不想去看磁带。金素珍禁止明爱国给她买随身听,只有中考完或许能有机会跟她提要求。
成龙的《飞鹰计划》电影海报旁,贴了张“平州市1992年迎春文化公演”的海报。
“著名香港影视歌三栖艺人神秘空降?”
“去看看吗?”梁利丰道,“听说请了香港的万梓良来唱歌。”
“和周星驰演《他来自江湖》的男主!”明蔚学他的经典台词,“香港的夜景真的很迷人。你千万不要选择夜晚离开,我怕你会舍不得。”问齐泓光记得吗?
齐泓光当然记得,他答应了明蔚以后若是她去香港旅行,他会做她的导游。一年过去了,齐勋章依旧没回来。
明蔚和他想到了一处,引开齐勋章的话题,“我们去明天公演的地方看看吧。我突然有个想法。”
迎春公演的地点在平州市影剧院,灯光明亮,明天演出的团队正准备彩排。
明蔚和齐泓光到达时,彩排刚刚开始。忽然身后一阵鼎沸,人群鱼贯而来,里三层外三层地将舞台包围。
不少人得了消息,来这里先看一场免费的演出。
齐泓光的右耳“嗡”一声响,海水般的人潮仿佛注入了他的耳朵,巨大的气压将他和现场汹涌的声音隔离开来。
还没回过神,明蔚眨眼间消失在了人潮中。
齐泓光站在原地,背对着舞台,迎面是朝他而来的人群,盯久了些许眩晕,画面开始旋转,犹如无形的漩涡,下一秒仿佛要被海水吞没。双腿像灌入了水泥,一步也抬不起来。他捂着右耳,有种想吐的感觉,缓不过来。
他听不见任何声响,只知道心跳快要跃出胸膛。明蔚丢了,他浑身脱力,感受不到这颗心的振动,但愿她没走远。
不知道该往哪里走,齐泓光闭紧双眼,花了好大的力气,试图深呼吸平静下来。忽然,一双柔软的手紧紧拉住他手腕。只那么一下,烫到了他。
齐泓光被这股强大的力量生生从人群中拽了出来,一睁眼就见到明蔚。
“跟我走!别怕!”明蔚看着他的眼,大声喊。
她站在他身侧,用这具温热的身躯,护着他挤进人潮中。
搂着他手臂的那只手,格外坚定。不知不觉,两人已经十指紧扣。
他俩在四面找不见岸里的海水中行走,所有的人变成了黑白色的背景,只有明蔚是彩色的。他跟着光前行。
终于走出潮水汹涌的人群,明蔚牵着他一路跑到公交站台的凳子旁。
让齐泓光坐好,自己屈膝捧着他的脸细细观察,“小光?小光?”
刚才齐泓光消失在她视线范围内,可把她吓懵了,哪怕知道他听不见,她也声嘶力竭高喊他的名字。
明蔚的掌心润湿,覆在他脸上,汗水淋漓的指尖在边缘处留下一抹湿痕,很快被热度吸干了水分。
两人贴得很近,齐泓光能闻到她身上甜甜的香味,是她常用的洗发水。他曲了曲五指,刚才明蔚的力气差点要将他的骨节捏碎。
“小光,你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事。”他仰起脸,正对明蔚关切的目光,呼吸平复,心脏归位。
一说话,耳朵堵塞的状况又加重了几分。齐泓光拍拍她手背,示意自己需要休息一下。少年汗流浃背,连睫毛都是湿的。
明蔚心疼又焦急,背对着他蹲下,“我背你。”
她的角度看不到,齐泓光眼角有笑意。
少女两手往后抓着空气,“手呢?给我,快点。”
齐泓光突然笑了出来。至今的人生,好像每一次落魄的时候,眼前的她都在。
这么一笑,难受似乎缓解了许多。
明蔚听到笑声回头看他,齐泓光脸上笑意还没敛去,脸色仍有些苍白,一对上她的眼,嘴又弯成月亮的弧度。
“你还笑!刚刚都中暑了!”
“嗯?”齐泓光笑意更深,隆冬能想到中暑的只有明蔚。
明蔚一拍脑袋,想起有次金素珍低血糖犯了,明爱国教过她应急处理方法。
“你等等我,别走。”
明蔚转身奔向对面的小摊贩去借点热茶水。
跑回来的时候,看齐泓光一人坐在公交站台前,垂着头,沉默得像在思考人生,周围的喧闹把大高个衬得孤零零。
“来,喝口温水。”
齐泓光听话喝了半杯。
“张嘴。”
一颗大白兔奶糖,甜稠浓郁,齐泓光胃里终于舒服了一点,揉搓右耳旁的穴位。
“是耳朵不舒服吗?你别太用力。”明蔚生怕少年不注意力度,把耳朵扯坏。
“我来帮你。”
话落,柔软的指腹捏捏他耳廓。
一股密密麻麻的酥意顺着尾椎骨盘沿而上,像被抓住命门,齐泓光弹簧似的绷直身体。
“怎么了?”
明蔚的手还捏在他耳朵上,呼出的热气落在他脸颊,汇聚成热浪几乎将他点燃。
堵在右耳的那层膜突然就消失了,她的声音清晰地而钻进他耳里。
“行了。”齐泓光移了移身体,让明蔚并排坐下。
少女挨着他坐好,眼睛却没撤离。
“我刚刚有些眩晕,应该是最近用脑过度造成的,”齐泓光补充,“已经看过医生了,没事。”
“我不该带你来这样喧闹的地方。”明蔚耷拉脑袋,有些自责。
“跟环境有点关系,但不是绝对。”每天早晨班上的晨读一样闹哄哄,放学后的篮球场噪音也不小。
“小刺猬,我刚刚不过是在那个时间点发作,恰好人在这里而已。”齐泓光耐心地等她把目光转回到自己脸上,“其实是你救了我。”
明蔚不作声。
“你之前说来这边,有什么想法?”
明蔚不想说,也不想瞒他,索性道,“不告诉你,不带你玩。”
齐泓光轻轻揉一把她头顶,“都把我带到这里了,才说不带我玩?小刺猬,这么多年我白做那只老虎了。现在想起来,浑身都疼。”
“齐小光!你真是越来越狗了。”明蔚推他,“我当武松可从没用力打过你。”
少年顺势往后一倒,吓得明蔚又伸手扶他。
看清他眉宇间得逞的笑意,明蔚感叹,“你可真是齐狗子啊!”
齐泓光这人一点都不古板,冷笑话一箩筐,还会作弄人,明蔚全知道。两个人一起朝夕相处那么多年,她最了解他。他都说没事了,就是真没事。
“所以到底是什么呢?嗯?”
“喏,就是他们。”
齐泓光顺着明蔚的指点看过去,目光掠过流动的摊贩和刚才那股险将他淹没的人群。
“我看过演唱会的录像,每个歌迷手里会有根发光的棒子,现场像一片光的海洋。”
明蔚说那发光的棒子,一时不好找,也没见有哪家店在卖。巧的是,光明小卖部就有。她见齐天玩过,轻轻一弯折,就能发出荧光,能亮一晚上。
公交站台柱子处,也贴了明晚的迎春公演海报。明蔚借着路边灯光细细看节目表,几乎是大家耳熟能详的歌曲表演,隐约露出一点期待的表情。
“小光,假如明晚,我们再开启一次发光大作战如何?”
说这话的少女,侧身挨近,认真地说。双眼熠熠发光,透出真情实意的雀跃。
世界在她的一双眼中翻篇很快,那是透过爱的目光所看到的世界——白纸之中也能看出璀璨。
前方永远有新鲜、有趣的东西,这就是明蔚,她愿把宝贵的热忱献给这未知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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