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3月,一股寒潮带来了罕见的倒春寒。
这次寒潮冷入骨髓,创下平州市建国以来的最低气温。
学生们回家路上的最新话题除了天气,还围绕一条重磅新闻:雁山路和平城路的交界处,有流浪汉冻死了,大清早被扫街的环卫工人发现,殡仪馆的车直接拉走了。
明蔚见过路边讨饭的流浪汉,衣衫褴褛、面容乌糟。不是那种静静坐在路边或者盖床烂棉被,面前摆个破碗讨钱,而是在街上如鬼魂般游荡,挨家挨户要饭吃。
上周早晨,她在包子店门口遇到一个白胡子的讨饭老爷爷,身上散发出浓烈臭鱼气味,路过行人纷纷捂鼻,被包子店老板赶到了马路对面。
明蔚看他,那双眼睛胆怯而浑浊。彼此对上眼神后,许是她目光友善,老人朝她颤巍巍伸出了手,一副落魄潦倒的模样。
挨饿的滋味不好受,明蔚平时晚点吃饭都觉得胃里叫嚣得难受。
少女于心不忍,给了对方两个馒头,还把自己一周的零花钱都给了他。
老人捧起双手接过,一小口一小口吃完半个馒头,剩下的一个半馒头,宝贝似的藏进兜里,对她说了声“谢谢,好人一生平安”。
李江河说冻死的流浪汉睡在了饭店后方处理厨余的垃圾桶与墙壁的空隙里,或许那里有温度,也有人间烟火气。
事后饭店老板把那片区域封了起来,重新填平,毕竟做生意的,都不愿让客人知道饭店附近死过人。真是残酷又无奈。
“死掉的那个,是老人吗?”明蔚问,她希望不是那个老爷爷。
“只说是个男的,死因其实是失温。”李江河把听到的都告诉她了。
“最近平州市不太平,我六叔在公/安/局,提醒我少去公园和溜冰场那边,最近混混们都很不安分,打架、要钱,还出了个摩托车砍手党,我六叔忙得过年都没放假。”
又说过年期间,大院里混进了一个小偷,趁着大伙回老家过年入室偷盗,不巧遇上了几位留守的老太太。老太太以为是谁家来探亲的亲戚,结果慧眼如炬,发现对方神色极不自然,当场就抄起扫帚和锅铲追打,还有人手里拿着土豆和胡萝卜当武器。小偷吓破胆,人赃并获,被扭送到派出所。
“大队附近工地新招了一些临时工,人多复杂,多注意安全。”
怎么年一过完,开学后都没有几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啊?明蔚心里莫名地低落,经过路边的垃圾站,想到了冻死异乡的可怜人。
“书上说,冻死的人,都是带着微笑走的。”齐泓光开口。
人是温血动物,有自动调节温度的系统,无论外界温度怎么变化,会让人体保持在368摄氏度。冻死并不一定非要极端寒冷的天气,只要温度低于21c以下,人都有可能会被冻死。
体温剧烈下降时,大脑便会减少四肢的血液流动。这是大脑设定的自救措施:放弃四肢,全力保命。
明蔚和李江河摩挲着自己的手,齐泓光的话让他们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如果放弃四肢后,体温还没有恢复正常,那大脑会做出一个终极决策:放弃生命。
于是身体内部被保存的温热血液,会重新流进四肢。这时人会产生一种很热的错觉,幻觉有可能会让冻伤者感到幸福,露出微笑,其实已经是大脑的错误指令。被冻伤的人,渐渐在这种幻觉中结束生命。
明蔚想起了卖火柴的小女孩,在临死前,点燃了最后一根火柴,她看到了烧鹅,火炉和祖母,在笑容里死去。
少女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齐泓光的科学解释让她心情变得更加沉重。
“至少他们现在已经感受不到痛苦了。”少年眼角余光瞥见她的表情,安慰她,生活里并不只有童话,但她可以试着学会面对。
得知明蔚学会骑自行车,少女们约了一次周末游——参观戴文婷的新家。
从大院骑车去戴文婷家,车程15分钟。原定计划中午出发,下午回来。
傍晚时,电话打到光明小卖部,齐心接的电话,明蔚请她转告金素珍:她和凌静吃了晚饭后一起回。凌静与她住得近,两人结伴同行,请领导放心。
晚饭后,齐家兄弟俩结伴去替换吴迪玉回家吃饭休息。这个时间段人不多,齐天蹲在货架旁,研究起了新进货的变形金刚。
齐泓光心不在焉,屡屡往大院门口张望,旺财蹲在传达室外,打起了盹。等他再看,狗子已经趴在地上睡熟了。
如果明蔚回来,还在远远的,旺财就会激动地跳起来。
“大哥?”齐天觉察到他的反常。
“等会儿妈妈就来了,你一个人看店可以吗?”齐泓光说自己出去办点事。
“当然,我是顶梁柱嘛。”
齐泓光决定到前方十字路口处等明蔚,可以早点看到她。
暮色四合。少年笔直站着,目光坚定,像眺望的哨兵。
他听到野猫的叫声,猫叫声越来越明显,一只瘸腿的母猫出现在齐泓光面前,地上跟着一条长长的血迹。
母猫在哀嚎,一声声地求助。等齐泓光俯身看它,又一瘸一拐跑走。
齐泓光沿着血迹跟跑起来,丝毫不觉自己恰好与身后骑车的身影擦肩而过。
血迹在草丛处消失了。一恍神,猫也不见了踪影。
寻找未果,齐泓光回到原地继续等待。
明蔚学会骑车后,齐泓光没少陪她练习。今天算是她第一次独立出门。
戴文婷的新家让人吃惊,她的新家是一栋两层楼的别墅,二层楼顶有个小阁楼,三位少女在阁楼里度过了美好的下午时光。戴妈妈亲切邀请她和凌静吃完晚饭再回,她可以让司机送她们。明蔚和凌静都骑了自行车,俩人正好顺路,可以一起回家。
戴文婷家里装了电话,明蔚给金主任请好了假,晚饭后一起听完半张磁带才动身出发。
回到家,洗完澡,明蔚想起一天都没见到齐泓光,他在干什么呢?
来到隔壁,齐家只有齐心。一问,齐泓光带着齐天一起去小卖部守店了。
明蔚跑下楼,她有种强烈的说不出的预感,不禁加快速度。
经过家属院大门,旺财“汪”一声跟她打招呼,明蔚跑过,隔空朝它挥了挥手。
来到小卖部,吴迪玉刚收起笤帚,拍拍围裙上的灰,准备盘货。齐天在一旁噼里啪啦学打算盘。
“无敌阿姨,小光呢?”
“刺猬妹,过来饮茶。”
“我刚吃饱,不喝了,小光呢?”
“我大哥说出去一下”齐天抬头看时间,“这一下已经一个半小时了。”
都快八点半了,他到底去哪儿了?
明蔚站在小卖部门口张望,不经意一抬头,愣在原地。
远处十字路口的路灯,亮着暖黄色的光晕,有道笔直的身影像极了昨夜里她见过的一颗星星,又孤单又晴朗,傻乎乎地立在那里。
对,就是傻乎乎地。
似有感应,齐泓光回头,明蔚奔向他,脑袋竖着几根呆毛,软乎乎地翘起来,看起来又乖又俏皮。
入了夜,路口的风呜呜地吹,明蔚握住他手,掌心还是热的,什么脾气都没了,傻乎乎的齐小光,傻乎乎地站在这里干吹风啊!
少女语气急切,却软绵绵瞪他一眼,齐泓光弯起嘴角。
“你是不是吹傻了,还傻笑。”
大概她是全世界唯一一位嫌弃齐泓光傻的人。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50分钟前。”
“你自己骑车?”
明蔚“嗯”一声,“就从这儿骑过去的,你等多久了?”
齐泓光喉咙哽住,难道他看漏了?
“我没等你,就是过来散散步。”
“哦”明蔚追着他视线,睫毛一扇、眸光一转,“那我也来陪你散散步?”
少女的双眼像窝着一汪清泉,齐泓光笑,轻轻戳了戳她额头,“大江河说了,最近有摩托车砍手党,女孩子一个人夜间尽量别出门。”
“可我有你在身边呀。”
语气有点撒娇的意味,少女全然未觉。
齐泓光心情很好地挑挑眉。
两人并肩往小卖部方向走,不需言语的默契如水,水波温柔、缓缓流淌,在月光点缀下化成一道银河。
明蔚想起自己许久没跟齐泓光过“二人世界”了,身边平时不是李江河,就是双胞胎,热闹的时候还有其他同学在一起。
咦?二人世界?
这个词感觉怪怪的。明蔚挠挠脑袋,没再细想,蹦蹦跳跳。
她从小就不老实走路,会踢路边石头,数数从家里到学校要走多少步,经过几棵树,观察树上有几只鸟。会把雨伞当成武器或拐杖,时而变身腿脚不便的老绅士,时而变成行侠仗义的日月女侠(明蔚自称)。
日月女侠越走越慢,频频往草丛里探头。
“怎么了?”
“我好像听到有猫叫。”明蔚咕噜了一句,可能是路过的野猫吧。
齐泓光想起先前见到的母猫,他听力不好,可能错过了许多讯息,比如一些求救信号。
“小刺猬,猫应该在附近,你带我去找一下。”
“好。”明蔚竖起耳朵辨认方向。
草丛深处里果然有三只刚出生的小猫,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嘤嘤地叫着。叫声微弱,不仔细听,很难觉察。
明蔚刚想找找它们的妈妈,一只母猫从暗处猛地窜了出来,弓起背,呲着牙低吼,随时要向他们发起进攻。
齐泓光把明蔚挡在身后。
一见到齐泓光,母猫便放下警惕,嗷呜嗷呜,仿佛有什么着急的话想要立刻告诉他。
“小光——”明蔚挽紧他手臂。
“没事。”齐泓光握住她,对母猫温声道,“你也别害怕,我会好好照顾它们,放心吧。”
母猫终于停止嚎叫,温柔地喵呜一声。
齐泓光脱下校服外套,把三只小猫装了进去。
回头再看,母猫静静地躺在地上,琥珀色的眼睛直直瞪着,一动不动。
明蔚倐地捂住嘴,他们才注意到,母猫两条后腿似被轮胎轧过,身后一团血污,尾巴已经没了。
它刚刚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把孩子们托付给了偶然遇见的齐泓光。
少年心里仿佛被什么深深触动,转身捂住明蔚的眼,“小刺猬,别怕,它只是结束了痛苦。”
他的声音有股镇定人心的力量,明蔚忍住鼻头酸意,用力点点头。
“日月女侠,现在请你和小猫等我十分钟。”
齐泓光在树下挖了个坑,把母猫的尸体就地掩埋了。这里距离光明小卖部不远,以后它可以遥望自己的孩子。
两人回到小卖部,齐天见大哥傍晚时所谓的“出去一下”,带回了一只刺猬和三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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