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惊心动魄的那一日，吴迪玉决定多花点时间陪伴孩子。时光啊太匆匆，悄然无息的让她畏惧，明明还在自己怀里，只会啃手指的小婴儿，转眼间成为有主见的小大人了。
觉察到妈妈的良苦用心，齐心做什么都会特别叫上齐天陪她一起。他们是双胞胎，一起长大，互相扶持。
在她看来，齐天最近开始稳重，比如有乖乖地做眼保健操。作为眼保健操值日生，以往齐天总是在中途朝她挤眉弄眼，很不让她省心。
六一儿童节即将到来，齐心忙得团团转。除了主持和合唱团的节目，还有个人独唱表演。她要表演一首流行歌曲《东方之珠》，歌手罗大佑唱的。
选曲是明爱国帮她挑的，师徒俩在《小小少年》与《东方之珠》两首歌之间犹豫了许久。
以齐心的悠扬童声，唱《小小少年》极匹配合适，偏偏她无意间哼的一句“小河弯弯向南流，流到香江去看一看”唱出了这首歌的另一种韵味。
于是明爱国鼓励徒弟大胆拓展曲风，果然在彩排时，老师们目露欣赏，一致赞同。
节目定下来了，齐心在家里练歌，明爱国负责电子琴伴奏。
当初这电子琴是为了把明蔚培养成明日巨星买的，谁知明蔚只是继承了母亲的大嗓门，喜欢听歌唱歌，却对乐器毫无兴趣。明爱国自己学会了弹电子琴，如今陪齐心练习，也算圆了他的梦想。
客厅里歌声缭绕，猫咪懒洋洋睡醒了觉，挠挠齐天裤脚，又蹭蹭他手心。为了给齐心鼓励，齐天抱着大聚和盆盆到了明家。
两只小猫咪对长寿很感兴趣，频频试探乌龟的反应。长寿嫌烦，对在它旁边翻肚皮的猫咪毫无关心，总把脑袋塞进壳里。
“东方之珠，我的爱人，你的风采是否浪漫依然——”
齐天先听妹妹唱了一会儿歌，心想到底是什么名贵品种的“东方蜘蛛”，才会被作词者写进歌里歌颂，还风采浪漫呢！
没多久，他又踮脚往窗外看，金素珍种了几盆马齿苋，开花了，黄的红的很显眼，他每次经过走廊都能看见。
不远处的天空，鸟儿扑棱着翅膀，刷刷擦着树叶飞过。
这几日学校门口有人在卖彩色鸭子，红橙黄绿青蓝紫都有，更厉害的是小贩手里拎着鸭脖子当成螺旋桨转，齐天于心不忍，斥了5元巨资，给妞妞买了一只绿色的小鸭子。自从听他讲过《丑小鸭》的故事，妞妞一直期待能遇到丑小鸭。
浑身被染成绿色绒毛的鸭子，齐天觉得，够丑了。
一人俩猫如此这般无聊了一会儿之后，猫咪们蜷在金素珍的布匹下，缩成一团。
徒留齐天在房间里转悠。
“大圣啊，把猫抱走，它们没剪爪子，衣服勾线就不好看了。”
四十一大队子弟学校的六一文艺汇演，和上个月校运会一样，届时有省教育局的领导来考察。
校长非常重视，把汇演整个搬到了平州影剧院。妈妈们也不马虎，合作赶工，给齐心做演出穿的小裙子，一套主持穿，一套独唱时穿。
再认真听《东方之珠》，歌曲旋律优美舒展，歌词深情凝重，有一种大气恢弘，非常适合大型活动演唱。难怪老师们当时面露惊喜，全票通过。
“要是我，想唱刘德华的《一起走过的日子》，”明蔚哼起那句经典歌词：“有你有我有情有生有死有义。”说不定省领导更喜欢这种豪爽的江湖情谊。
“我觉得张学友的新歌《相思风雨中》更好听。”
金素珍喜欢男女对唱，歌词也唯美：人海里漂浮，辗转却是梦。啊——寄相思风雨中，啊——寄痴心风雨中。
“妈，这是庆祝六一儿童节哎，又不是七夕要唱情歌。”
“因为你妈觉得张学友比较帅嘛。”明爱国插话，他觉得自己很适合唱张学友的歌。学友学友，学生之友。
“她们年轻学生更喜欢靓仔郭富城。”
一家三口开始讨论起“四大天王”哪个最红，哪首歌最好听。
反正眼下，这四位天王统统正当红。
1989年谭咏麟宣布退出领奖，张国荣退出歌坛，陈百强、林子祥退居二线，淡出乐坛，以张学友、刘德华、郭富城、黎明为代表的歌手崛起，被称为“四大天王”。
郭富城和刘德华的人气最高，班上女同学的课桌里都贴着他们的相片，尤其是郭富城的经典中分头，连李江河也模仿了一个五五分，配上他那张晒得黝黑的脸，明蔚一看就想笑。
齐心登台的表演造型当然不能模仿郭富城，小姑娘有自己的想法，她从明蔚的漫画书《美少女战士》得到了启发——想拥有一条月野兔同款裙子。
提到“月野兔”了，齐天终于能听懂一些。虽然看书多，但他不追星，对明星们都脸盲。
《美少女战士》他看过开头，一个裙子很短的女中学生，意外救下额头有月牙印的黑猫，获得了变身胸针，化身为爱与正义的水手月亮，对抗黑暗势力保卫地球的故事。
华丽又梦幻，是女生喜欢的画风，齐天更喜欢看《龙珠》，毕竟他是大圣孙悟空嘛。
练习完歌曲，齐心现场试穿了改装版的月亮公主裙，胸前一朵大大的蝴蝶结，裙长及膝，裙沿拼接精致熨烫齐整的白色蕾丝，蕾丝上面缝了许多指甲大小、亮闪闪的光片。
小姑娘本就生得精致，明眸皓齿，粉装玉琢。猫咪也有意思，竖着耳朵乖乖站在旁边，把自己变成月野兔的同款小猫。
金素珍和明蔚“哇呜”鼓掌，表示特别好看，问齐天感想如何，不太会说谎的小男生，裙子不在他的审美范围里。“嗯”了半天，支支吾吾没想到什么夸赞的词汇。
幸亏明爱国及时接过话，“实在是太好看了，瞧我们大圣目瞪口呆。”
小姑娘开心极了，原地转圈圈：“我要代表月亮消灭你们。”
“先别消灭我们哦，”金素珍配合地入戏，“剩下的还要交给你妈妈。”
金主任在裙子各处做好修改标记，交给吴迪玉在缝纫机上调整最后的细节。
孩子的演出在5月31号下午，她们只有不到三天的时间做准备。
5月31号正是周日，大院里得空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们约好一起去现场为齐心加油。
妈妈们给齐心画了眉毛和胭脂，在眉心上点了一点红，金素珍点燃火柴梗，只烧了两秒，就把它吹灭，往齐心的睫毛上招呼，吓得齐天心惊肉跳。
眼见着妹妹的睫毛变得更翘了。
“我们念书那会儿，经常这么烫睫毛，等下帮你也烫一烫？”金素珍招手喊齐天过来。
小猴子噌的一下跑了。
见吴迪玉借了一把大火钳，放煤火上烧热，齐天屁颠屁颠跟来看。
把齐心额前一撮刘海弄湿，用火钳夹住头发一卷，滋啦一声，伴随些许焦糊的气味，卷发造型就出来了。
“趁这火钳还烫，咱们大圣也烫个卷毛？”吴迪玉笑吟吟作势去追儿子。
小猴子又噌的一下跑了。
齐心穿上连夜改好的公主裙。与几天前试穿时不同，齐天张着小嘴看半天，发现妹妹这回真的变成了公主，漂亮得和商店里的芭比娃娃一样。
齐心笑问，“公主的哥哥是什么？”
“阿哥？”齐天看多了清朝电视剧。
“是王子了啦！”明蔚端详齐天，“我们齐天也很帅嘛。”
齐天不好意思地憨笑，心脏扑通扑通乱跳。他和齐心是双胞胎，总有特别感应的时刻，“我们全部人都在台下为你加油，心妹，好好享受舞台吧。”
齐心深呼吸一口，用力点头。
再度进入平州影剧院，楼上楼下坐满了学生和家属观众，台上挂着四十一大队子弟学校的校徽和巨大的横幅：「欢度六一」。许多家长都给今天参加演出的孩子订了鲜花。
明亮的舞台灯光、绚丽的布景，明蔚再也无法把舞台跟上次冒牌嵩山少林寺一锅炖的表演联系在一起。
热闹的开场舞曲后，紧接着是昂扬的少先队队歌大合唱，全场洋溢着欢乐的节日气氛。
幕布缓缓合上，齐心和搭档走到台前，微笑大方，开始主持。
刺耳的乐声终于停下，齐泓光也稍稍喘了口气。
方才气氛热烈，对他来说，并不友好，仿佛有数百只蜜蜂嗡嗡嗡从耳朵钻进了脑袋里。他越来越不适应这种密闭空间里的强烈噪音回响。
明蔚习惯坐在他右手边，感觉到齐泓光频繁抬手捂住自己右边健耳。
她捏捏他手心，以眼神询问：不舒服吗？
齐泓光只说，有点耳鸣。
我们出去走走？明蔚给他比手势。
“心妹还有一个独唱没开始，”他答应了妹妹要在台下加油，“快了，再坚持一个小品和二重唱就到了。”
光忍着得多难受啊！
明蔚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一个办法，伸手抓过齐泓光的左手，右手食指抵着他掌心。
《东方之珠》的前奏响起，换了一身雪白公主裙的齐心走上舞台。音箱里伴奏开得响，齐泓光不自觉又捂了下右耳，很快又放开，他想感受这旋律。
“你可以捂着听，我给你画下来。”明蔚安慰他。
画？
对！画给你。
少年捂着耳朵，暂时躲进自己的安静世界。
“船儿弯弯入海港，回头望望，沧海茫茫，东方之珠，拥抱着我”
女孩的童音里回旋着一腔血脉共流的情怀，唱出了中华民族五千年沧海桑田的尊严。
随着齐心的歌声高低起伏，在偌大空间里蔓延流转，明蔚的指尖同时在齐泓光掌心流淌。
一曲三叹，高潮处，齐心连飙三段高音，“让海风吹拂了五千年，让海潮伴我来保佑你，请别忘记我永远不变黄色的脸。”
明蔚也加重了力度，带来破晓的曙光，让夜色里的他，感受到太阳。
就这样，齐泓光捂着健耳，丝丝缕缕的乐曲，伴随明蔚的一指一画，温柔地进入他的心。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用“心”听完一首歌。让人有些恍惚，这些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明蔚也全神贯注聆听，边听边“画”，希望齐泓光能和她一起，感受这首歌的隽永和华丽。
演唱结束，齐心深深鞠躬，退场。
明蔚与其他人一样热烈地鼓掌，她为小小年纪临场不惧的齐心感到骄傲。
身旁少年的眼神和微笑也让她感觉快乐，宛如夏夜闪烁的星星，也像小池塘粼粼的水波，既清澈，又朦胧。
齐泓光的心嘟咕嘟咕，久久不能平复。他最近实在太反常，心脏总是不受控制地乱蹦，整个人像是飘在了软绵绵的云朵上。
只要一看见明蔚的笑颜，就会忍不住伸手戳她酒窝，嘀嗒，笑容开关。
果然少女笑得更明朗了！
他无法形容她，又似乎可以用一切描述她——带着满怀热忱来到他世界里的小刺猬。
齐泓光用力攥紧手心，他会永远铭记这是多么美好的一天：一九九二年的夏天，六一节，晴朗明媚，童年就像童话。
齐心是耀眼的百灵鸟，唱了一首悠扬动听的歌。掌声起此彼伏，像远方奔涌的海浪。每个人都在笑，那笑容仿佛炽热延绵的阳光，肆意绚烂。
而眼前的少女，用指尖为他谱写了一首不会结束的歌。
年少的心动突如其来，只一眼一笑，就觉得已经掀动了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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